她的家人,待她呵護備至,如珠如寶的家人,因她之過死無全屍,魂魄難歸。

她十指緊扣,指甲刺入手心,鮮血順著細白的指縫緩緩滴到天牢汙穢的青磚上。

很痛,但是肉體的痛感都被心口處巨大的疼痛所隔絕了,那痛緊攥住她的五臟六腑,又如同將她整個人狠狠摜進虛空中

她卻無淚能流,她的血淚只能與這滿地血汙一般永不見天日,難以緬懷親人。

三尺白綾?她面無表情,反正也不過是要死,要這皇家粉飾太平的白綾何用。

她抽出發上玉簪,這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飾,為了維持“皇家體面”,不宜讓她披頭散髮,這根款式簡單的髮簪在她下獄時未被沒收。

她盯著那玉簪,這是她那名義上的夫君豫王贈給她的唯一禮物,兜兜轉轉,最後居然是這東西陪她到最後。

成婚之前她就對他直言不諱,她不愛他,她心所屬另有他人,皇命難違,她希望二人對外相敬如賓,在內互不干涉,三五年後能給彼此自由。

因為太子曾對她承諾,豫王對他向來馬首是瞻,待他得登大寶,必能讓豫王與她和離,然後他迎她為皇后。

她還記得她坦白的那一天,豫王神色未變,也未多言,只是送了她這支玉簪,對她說:“只要你為豫王妃一日,你就是豫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就算如此,她從不愛他,甚至不能欣賞他,他沉默冷峻,拒人千里,殺伐無數,戾氣難消,是一把飲血的刀。

他不會是她的良人。

她覺得像太子那樣的人,才是清平盛世溫養出的玉,是她夢想中的如意郎君的模樣,溫文爾雅,親和有禮,這樣的人也適合做這錦繡盛世的主人。

她一直是這樣堅信的。

她家人待她太好,豫王府也一直護她周全,所以她從不曾深切知道,盛世錦繡,有時候是要用屍山血海堆就的。

她不懂,直到今日,那血海由她親人所流,迎面將她澆了個通透。

那玉簪從心口緩緩刺入,於她而言,現在能死是一種解脫,她甚至還能抽出空想:“這不愧是被稱為大梁刀兵的豫王送的東西,就算是簪子,一樣也是殺人利器。”

她該謝他給了她了卻殘生的機會,她欠他的,現在只能以死來還,還不盡的,如有來世...

她緩緩笑了笑:“如有來世,還是不要遇見我了吧...”

榮景三十年除夕夜,內務府大太監高以平悄悄到了天牢。

他步履匆匆走到最深處那個房間,卻被一片猩紅色奪去了眼目,楚清瀾面色雪白背靠牆壁,一朵鮮血紅花在她白色囚衣上綻開,那花心之處,是一支純白的玉簪。

高以平腳下踉蹌,尖利的嗓音劃破天牢寂靜:“快去回報陛下,豫王妃自盡了!”

城內乍起的煙火聲掩蓋了高以平的聲音,那煙花從天牢小窗外掠過,照亮了楚清瀾慘白卻略帶笑意的臉龐,只一瞬息又滅了。

萬家團圓之日,她終於也能和她的家人團聚了。

除夕的鞭炮聲震響,汴都外由遠及近地響起了比鞭炮更響的轟鳴。

黑衣黑甲的軍隊奔馬而來,城門守備喝了點小酒,正在雲裡霧裡之中。

為首之人長身勒馬,取下頭盔,鴉色長髮被汗濡溼幾縷,貼在如玉的側臉,眉色深重,目若點漆,唇色嫣紅,出眾的五官生在玉白的臉上,黑白紅三色衝撞出濃濃的豔色與莫名的戾氣。

他抬頭,薄唇輕啟,道:“開門。”

短短兩個字帶了沙場上席捲而來的涼風,切金斷玉。

守備醉眼中狠狠刺出一絲清明,漲紅了臉吼道:“是豫王,豫王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