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迷戀
人生路上做出的很多選擇,未必能得到其他人的理解,尤其在這種關口和秦厭一起回到秦氏集團的決定後,聞盈對此有了很深刻的認識。
以前認識或不認識秦厭的朋友不知道都從哪裡聽說的訊息,要麼打電話,要麼微信跳出個新的對話方塊。對話的流程也很相似,先問問這訊息是不是真的,不可思議一番,然後或直接或委婉地規勸。
從前打過交道的合作方也來打探訊息,得知她真的打算去秦氏集團後,半真半假地誇她“有情有義”,這背後潛藏的臺詞也就不言而喻——他們不認為這是個理智的選擇。
而聞爸爸的態度當然更直接,劈頭蓋臉就是暴風驟雨:“聞盈,你傻不傻啊你?秦氏現在是能進去的?人家都急巴巴想往外跳,就你一頭往裡頭栽?”
發現怎麼也說不動聞盈,又是發愁又是生氣,“你知道你現在就是什麼嗎?你就是人家說的那個什麼,戀愛腦!”
可最後氣了半天,還是不捨得就這麼掛電話,扭扭捏捏,苦口婆心,“你有空……和你媽媽多聊聊天,和她學學經驗啊!”
聞盈啼笑皆非。
竟然還品出幾分喜劇人的意味了。
所有的關心和規勸她都禮貌感謝,但就像她事先預料的那樣,她的選擇往往很難被理解。
就算再解釋一百遍也不會有人理解,正因秦氏集團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妙,大家都害怕捲進爛攤子,她才有機會以這樣的年紀和資歷把握機會,即使失敗她也不畏懼結果。
難怪阮甜刷到影片第一時間發訊息過來:“你和秦厭都可以去拍偶像劇了!!”
挑剔的秦夫人和秦董是最清楚她和秦厭的協議的,也因此比誰都更熱烈歡迎她和秦厭結婚,畢竟就算不是為了她的能力,也要尊重她名下的秦氏股份。
秦氏集團的情況不被業內看好是有道理的。
這條轉發實在太火,聞盈自己也刷到了。
那些依稀有印象的酸澀和歡喜,期待與失落,那些泛著青春璀璨光輝的小心翼翼和未來幻想……
她帶著一點很淡的悵惘,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兒。
人已經躺在醫院裡了,曾經意氣風發、說一不二,現在也只是箇中風患者,從前再怎麼劍拔弩張,如今也只剩唏噓。
可為什麼現在回想,她已一點印象也沒留下。
很難明確指出但確有實感的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像是換了一副面孔。
恍如隔世。
畫質雖然有點糊,但兩人的側臉清晰可辨,一眼能認出來是誰。
秦董出於穩妥擱置了計劃,但聞盈沒什麼好怕的,大刀闊斧,該砍的就砍,該合併的子公司就合併,她入局的時機也正正好,最有資格形成阻礙的人,要麼跟著邢總走了,要麼看在秦董的情分上,還願意觀望。
但輿論似乎總比當事人更快接受現實。
一夜之間,到處都有網友感慨“神仙愛情”,她和秦厭甚至多了一批數目不小的cp粉,從全方位考證他們究竟有多配,恨不得今天就把民政局搬來給他們鎖死。
太久,太久了,像是上輩子的事,久到搜尋枯腸也追索不到細枝末節,哪怕想要回憶那時的心情,也陌生得像是從未經歷過。
就那麼忽然而然,全世界好像都支援他們在一起。
男俊女美,年輕有為,身家鉅富,還同甘共苦,buff疊滿,轉眼上了熱搜,有段時間聞盈周圍的朋友一提起就笑,連標題都會背,“有情有義太子妃……陪你重回巔峰,聽起來和似的。”
終歸要做出點成績來,是不是?
再怎麼不在乎,被人說成是戀愛腦,其實還是有點不太開心的。
就像個不太好笑的笑話,從前無法理解她的人,如今全都真心實意誇讚她的選擇,那些不太看好她和秦厭的人,如今也都換了觀點。
“天生一對。”他們甚至說。
起起落落裡,爛攤子竟然被他們一起盤活了。
“他肯定是心裡有數的,但還沒來得及動手。”秦厭說起秦董。
最好笑的還不是這些。
到最後,她和秦厭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她已經習慣,所以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足夠。
可花團錦簇裡,只有她和秦厭知道真相。
然而這些子公司在秦氏集團出現危機的時候,卻反過來成了吞金獸。
聞盈知道秦厭大概是有點很複雜的情緒的,對父母說不上是愛是恨,終究都有。他沒處去傾訴,唯有說給她聽,也許是覺得她會理解。
但她現在只想好好工作,不太想聽他提及那些缺愛小孩的愛恨交織。
從前不看好她的選擇的人,如今都誇起她魄力驚人,聞爸爸扭扭捏捏地承認她的選擇還算是正確,一轉頭假裝忘記自己之前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興沖沖自賣自誇“不愧是我的女兒”,又問,“你和秦厭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影片裡,兩張面龐還帶點青澀,她凝視他,他也凝視她,好像自成一個世界,容不下第三個人。
從前高速發展過程中多面投資,涉及的產業頗多,然而並不是每個子公司都在賺錢,也不是每個賺錢的子公司都能反哺支柱產業、形成報酬最大化。
可究竟是怎麼發展到秦厭彎下腰給她繫鞋帶的呢?
好像就在眼前,但已經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點開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兩道很筆挺的身影面對面站著,其中的女孩子手裡抱著大包小包,不知在說什麼,男生忽然很從容地彎下腰,半蹲在女孩子面前,把後者纖細腳腕上那條松落的緞帶整理好。
聞盈盯著影片辨認了一會兒,這才記起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當時她和秦厭還沒在一起,好像是逛街的時候偶然遇到了。她還很清晰地記得當時她不動聲色,結果被秦厭指出緞帶鬆了,那時有多氣惱。
那時秦厭看著她的眼神有這麼專注嗎?
本來網路熱點來的快,去的也快,可偏偏也時湊巧,有個專門發街拍影片,配上類似“路人秀恩愛,你男朋友會這樣對你嗎”的吸睛標題的營銷號博主,忽然轉發了自己幾年前發過的一條影片,滿屏都是感嘆號:幾年前就被秀了一臉,今天才知道還有更秀的。
原來那時她忡怔裡還有一點微笑嗎?
除了重金打造的專案出現巨大問題、關鍵時刻發生高層大規模人事變動、董事長意外中風住院之外,秦氏集團這些年積累的或大或小的隱患也一起顯露。
在秦氏集團起死回生、重歸正軌之後,不知道是誰把他們在公眾場合共同出席時的合照傳到往上,被營銷號帶上一通胡吹亂捧大誇特誇。
說來實在很奇怪,但好像從來沒有人相信她有很強的野心和期許,算來算去,似乎也就秦厭明白。
如今他們的關係,與其他人所看見的完全一致,也就只有那些了。
親密、信任的合作伙伴,僅此而已。
秦厭不是沒有想過挽回。
其實從意識到他們無可避免的裂痕後,他就一直在試圖彌補。
他向她道歉,向她承諾,向她保證。
那些從前他們心照不宣避開的,他都鼓起勇氣提及。
其實這並全不是他的錯,聞盈知道。
他們的僵硬、裂痕,也有她的部分。
秦厭不說,她也不問,他的坦誠和她的迴避都太被動,沒有誰有什麼巨大過錯,他們共同鑄就了過去的回憶。
可過去已經存在。
這些都不重要了,她想。
時間久了,秦厭應該也明白,她不想。
聞盈不知道秦厭能不能接受,又是什麼感覺,她沒有空去觀察。
她有更值得關心的事業。
直到很後來,一切都步入正軌,他們出席的所有場合都終於能理直氣壯地坐上最中央的位置,滿目所見的每一張面孔都帶著友好的微笑,遇見的每個人都似乎能說會道。
有人笑著起鬨,“聞總和秦總是真伉儷情深,我得敬聞總一杯,不知道二位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我先蹭蹭神仙愛情的好運氣。”
聞盈有點好笑。
不知道這人知道了他們真實的情況,還會不會想沾這份“神仙愛情”。
那天聞盈沒喝酒,秦厭倒是喝了一點。
她開車,先把他送回去。
秦厭一路都很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中途聞盈偏頭看了他好幾次,以為他是睡著了。
但沒有,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裡,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燈光和樹影,夜色很深,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輪廓,模糊又遙遠,他也許是在欣賞,又或許只是不想看見任何人,久久凝視著,夜色彷彿滲過燈光也籠罩了他,無法抹去的陰鬱。
有那麼一瞬間,聞盈實在很究竟在想什麼,就好像很多年前他們第一次獨處時,她也那麼期盼他能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樣。
但這好奇和期盼一閃而逝,短暫得彷彿從未出現過,轉眼就淡去了。
她平淡地收回目光,體貼地為他保留這份清淨。
可秦厭忽然在這片靜謐裡開口。
他沒在看她,只是凝視著在黑夜裡反光、倒映著他們影子的車窗。
酒意微醺,他問她。
“怎麼才能挽回你?”
聞盈沒反應過來。
“啊?”她語氣單調地疑問。
“我說,怎麼才能挽回你的心?”秦厭依然望著車窗,語氣聽起來倒是很冷靜,“怎麼能讓你重新喜歡上我,就像十年前一樣無法自拔,看見我眼睛都在笑,你給我個辦法。”
看來也只是聽起來冷靜而已。
果然不能太聽酒鬼發言。
聞盈把車開進別墅區。
“別鬧。”她說。
“我沒在鬧。”他不承認,霸總的氣勢不丟,“你給我一個方案,我立刻就去做。”
聞盈有點想笑。
“沒有方案。”她說,“不是每件亂七八糟的事都有方案的。”
“不可能。”秦厭莫名堅持,“一定會有方案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聽起來竟然像只被丟棄的小狗,固執地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
聞盈沒去看他,她忙著停車,這時候就顯示出司機的必要性了,忙了一晚上還要自己開車,實在太耗精力,她有點後悔當時沒讓司機跟來。
“那就不需要方案,我喜歡你不需要你參與努力。”她敷衍醉鬼。
她希望能儘快結束這段無意義的話題。
但秦厭不許。
他靠在椅背上,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
“是不需要我努力,還是,根本不需要我參與?”他問。
聞盈微微皺眉。
她終於把車開進院子,停在鵝卵石小路前面,偏過頭看他。
“秦厭,”她加重語氣,冷淡,“下車,上樓睡覺去。”
秦厭靠在椅背上沒有動。
他靜默了幾秒,突兀地轉身,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俯下`身,用力把她按在皮質的駕駛座上,垂眸,幽黑的眼瞳緊緊盯著她,一瞬不瞬。
很難用語言描述出他這一刻的眼神,像在夜色裡波濤洶湧的海水,太激烈的情緒,像是要把她撕碎一樣。
她甚至很難形容他眼神裡的感情究竟是愛是恨。
也許那本來就是最相近的情感。
“你想喜歡就喜歡,不想喜歡就輕易收回,你有想過我嗎?”他聲音低低的,像很多隱忍,每個字都像是想從內而外地撕碎。
“還是說,”他笑了一下,沒有一點溫度,“你本來就不需要我參與。”
秦厭也許有點恨她。
她很忽然地意識到這一點。
“秦厭,”她叫他,心平氣和,“你冷靜一點。”
秦厭死死地盯著她。
他清秀英挺的眉眼在夜色裡呈現出更清晰的稜角,帶著一種很強烈的攻擊性和征服感,其實他一直都不是那種很好接近、好說話的人。
可最開始,她也不是一腔熱情自己湊上來的。
是他主動邀請她的。
她只是想遠遠地喜歡他,是他主動靠近,一步步把她拉到身邊的。
聞盈平靜地回望。
“別鬧了。”她說。
秦厭凝視著她。
“是,”他說,一字一頓,“是我自找的。”
他的聲音有點含糊,像是每個字都費了很大力氣,聞盈才發現他的眼眶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泛紅。這些天他也很辛苦,眼底很多血絲,在夜色裡全都不那麼清晰。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忽然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他哭了。
“是,”秦厭垂下頭,埋在她頸窩,聲音低低的,“從頭到尾都是我自討苦吃。”
可他緊緊抱著她,很用力、很用力,像是想把她揉進身體裡。
“可我就願意自討苦吃。”他說,有種很冷淡的咬牙切齒,“不管是甜是苦,只要是我的。”
聞盈微微忡怔。
她有點茫然地坐在那裡,頸窩裡像是有什麼溫熱的水珠化開,溼漉漉的。
“別這麼對我。”秦厭很低很低地說,近乎失控,“……別這麼對我,聞盈!”
“再給我一次機會。”他幾乎像是哽咽,卑微到塵埃裡,聞盈從來沒有聽到秦厭用這樣的語氣說過哪怕任何一句話。
“我求你。”他說。
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們僵硬地依偎著,很久都沒有人說話。
聞盈一直沉默。
過了很久,她才終於緩緩地抬起手,輕輕撫了撫秦厭的側臉,將他推開一點。
安靜的月色裡,她看見他猩紅的眼眶。
“秦厭,”她輕聲說,“你醉了。”
她垂眸,在他死死的注視下,一點一點,掰開他緊緊攥著她手腕的手。
聞盈安靜地抬眸。
“明天還有事要做。”她說,平靜如水,“早點休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