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小鶴在院子裡擺設桌案, 搭了個臨時的法堂。

小鶴滿臉嚴肅,坐在案前,充當了法官, 羊生昂首挺胸,站在她身側, 充作跑腿兼護法。

面壁思過的悄悄算典例, 陪坐的窩裡呆和嬌娘算旁聽。

三個“為非作歹”的妖精, 在小鶴面前排排站立,算此案的嫌犯。

小鶴第一個審的, 是蹭母豬奶的小豬精。

她開口聲色俱厲:“豬精, 你的事已發了,俗話說坦白從寬,放豬生還,抗拒從嚴,殺豬過年, 不快快老實交代,是等著我殺豬過年麼?”

被審的豬精年紀尚小, 不曾經過大風大浪, 吃她一嚇,就兩眼飆淚, 哼唧哭泣。

豬精的親孃,眠春山的母豬精,一巴掌拍在豬兒子頭上, 又氣又急地呵斥道:“我的兒,你犯了什麼事, 快向小神仙說明。”

黑黑醜醜的小豬掛著兩泡淚,嗚嗚哭道:“對不住, 我不該聽信三哥的話,跳進別人家豬圈去偷吃母豬奶。”

小鶴盯著公雞,問:“山下的凡人來山神廟告你,說你拐走了下蛋的母雞,你曉不曉得?”

公雞以為自己糊弄過去,心中暗喜,忙不迭點頭:“是呀是呀,是找錯雞了呀。”

不知哪頭小豬做了第一頭進豬圈偷吃豬奶的豬,暗地裡把這事告知了兄弟姐妹,於是一個傳一個,山上的小豬精有樣學樣,隔三差五偷溜下山去蹭奶。

公雞矢口否認:“我不曉得,我沒幹過這事,什麼母雞不母雞,下蛋不下蛋,見都沒見過,一發不認得。”

原來近些時日山裡的妖精都往山下躥,底下的小妖見多了,也都揹著父母去村子裡玩。

公雞“撲通”跪倒,流淚道:“想起來了,小神仙,我想起來了,村子裡丟失的母雞跟我回家了,這就挨家挨戶給他送回去。”

小黑豬嚇得哇哇大哭,一個勁兒往親孃懷裡鑽。

小鶴點點頭,“好,我找錯了。”

這隻雞羽色鮮亮,模樣俊俏,只是縮頭縮腦的作態,略微顯得有些上不得檯面。

黑醜小豬兩股戰戰,求饒道:“小神仙,不要殺我過年,我是頭瘦巴巴的豬崽,身上全是瘦肉,一點也不好吃。”

他把小豬精上下打量一番,不懷好意道:“像你這種嫩嫩的小豬,先刷一層蜂蜜,再上架烤制幾個時辰,烤得豬皮焦脆,外酥裡嫩,吃起來滿口留香,最是美味不過。”

小鶴聽罷,幽幽道:“原來還不止你一頭豬的事。”

公雞剛鬆了口氣,就聽她對旁邊的羊生說:“拿刀來,今日我要殺雞吃。”

只是這頭豬格外膽小,在王二狗面前露了豬腳,才有了今日禍端。

小鶴故意不理小黑豬,讓他多受一會兒驚怕。

羊生插嘴道:“瘦肉才好吃,肥肉太膩了,我和小鶴都愛吃瘦肉。”

這頭豬哭哭啼啼講述了來龍去脈。

公雞偷看她臉色,小心翼翼道:“或許有哪隻缺德的公雞幹過這事,小神仙再訪問訪問?”

小鶴冷笑一聲,和善道:“意思人家冤枉你了?”

她又看向那隻花枝招展的公雞。

小鶴語氣越發柔和:“看來是我找錯了。”

小鶴把臉一垮,惱恨道:“剛才怎麼沒想起來?你這瘟雞,不見棺材不落淚,早晚變作一隻死雞!”

公雞痛哭流涕,口裡直叫:“小神仙,我不敢了,小神仙,我不敢了!”

輪到竹精碧虛郎時,他真心覺得自己冤:“那些凡人女子還沒我長得好看,我瘋了才去勾搭她,是誣告!誣告!”

小鶴心裡也不信,只是:“不是一家告你,好幾家都在告你,說你在人家老婆上香時,賊眉鼠眼偷窺他老婆,偷窺這事總不是誣告罷。”

碧虛郎一時語塞,而後又強自爭辯:“即便我在偷窺,也不是偷窺的那些女子。”

“那你偷窺的誰?”小鶴緊跟著逼問。

“或許在偷窺廟裡的道士。”羊生胡言亂語。

“我偷窺道士做什麼?”碧虛郎不認這個罪名,“我偷窺的是……”

他瞟了旁邊舔爪子的狐狸一眼,悶悶地說了實話:“是那隻狐狸——窩裡呆。”

窩裡呆聽到自己的名字,傻里傻氣地抬起頭。

嬌娘聽到碧虛郎偷窺自家的小丈夫,霎時拍案而起:“好啊,早知你不是好筍,你發了癲了來偷窺我的丈夫?他是你打得起主意的?你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種子,看我不把你腿打斷!”

她張牙舞爪,要把碧虛郎打死,卻被小鶴跳起來攔住,“不要打,不要打!”

嬌娘氣得臉紅脖子粗,喘著氣說:“莫攔我,他偷窺我丈夫,打死他也不冤!”

羊生在一邊替牡丹妖說話:“小鶴,你攔她怎地,她是苦主,讓她自家報仇。”

小鶴瞪他一眼,說:“事都沒說明白,就急著報起仇來?再說即便當真有仇,也要照規矩來,不能動不動就廝打,還有沒有法度了?”

嬌娘惱道:“他自家都承認了,還不夠明白麼?我早看出來了,這竹精打小就是棵歹筍,肚子裡流的全是壞水,我若打死他,都是我在做好事,功德大大的有!”

鬧到這時,碧虛郎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頓時大叫冤枉:“我不過妒忌他做了文書,想看看他有什麼不一般的能耐罷了,如何就打他主意了?”

竹精嘲諷道:“嬌娘,你春心蕩漾,想方設法拐了狐精做丈夫,就以為別人同你一樣,也看得上一隻呆頭呆腦的狐狸,虧我倆認識幾百年,你辦喜宴時我還做了賬房先生,幾百年的交情,竟換來如此猜忌。”

嬌娘罵道:“是,幾百年的交情,我家窩裡呆有幸做了個文書,你就背地裡妒忌他。”

兩個妖精跳腳對罵,誰也不服誰。

小鶴聽得腦瓜子嗡嗡的,大喝道:“不許再吵!”

那裡一棵竹子一朵花正吵得厲害,哪裡聽得進去。

小鶴使出殺手鐧:“羊生!”

羊生聽到呼喚,衝上去把吵架的妖精強行分開,口裡說:“再吵通通攆下山,不許做我眠春山的妖精!”

話說到這個份上,才勉強止住爭吵,只是都斜眉瞪眼,暗地裡衝對方擺臉色。

小鶴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幼小的心靈已變得十分滄桑。

她斟酌了一番說辭,才對碧虛郎說:“廟裡的文書只需一個,窩裡呆做得認真,無緣無故的,怎麼好裁撤他?你若有能耐,日後別處要人,我再請你就是了。至於廟外偷窺一事,你要自己去跟人說明白,日後不可再做此類舉動。”

還有小豬精和公雞精,也都要去跟苦主賠禮道歉,不然就攆下山,不許呆在眠春山的地界。

沒奈何,三個妖精不想被攆,只好去村子裡賠禮。

於是小春莊的人就看到一隻公雞帶著一群母雞,從村外走進村莊,浩浩蕩蕩走在路上。

地裡耕種的農夫,織布納鞋的村婦,見到這一大群雞,都忘了幹活:“哪裡來的這麼多雞?”

“這些雞看著有些眼熟。”

“領頭的公雞像是拐走我家母雞的那隻。”

“……”

議論紛紛之時,就見到這群雞停在一戶人家門口,領頭的公雞揚聲叫門:“李有根,你家的雞回來了,你出來接一下。”

這家人聽到聲音,匆匆忙忙從門裡奔出,口裡叫道:“哪個好心人尋到了我家的雞?”

等到開啟門,好心人沒見到,罪魁禍首倒有一個。

公雞精哭喪著臉,說:“李有根,前些日子我拐帶了你家的雞,如今給你還回來了,你點個數,與我做個交割,日後莫說我沒還你,又去小神仙面前告我的狀。”

李有根看著被公雞推出來的幾隻小母雞,愣愣地點了數,愣愣地說:“就是這幾隻雞,沒少。”

歸還了母雞,公雞精帶著剩下的雞,去敲下一家的門。

待雞群走遠,李家才炸開了鍋:“天爺,你們聽見沒,那雞會說話!”

“那是個雞精啊!”

“他還讓我們不要去小神仙面前告狀!”

“昨天去廟裡咒了他,今天被拐走的母雞就回來了。”

“小神仙連這種事也管!”

“……”

講了半天,突然想起什麼,當家人衝進屋裡,抓起一把線香,又衝出來,叫道:“愣著做什麼,去廟裡還願啊!”

今日去廟裡還願的人有些多,不光公雞精挨家挨戶上門還雞,小黑豬也提了一籃子點心,去王二狗家道歉,說:“我吃了你家母豬的奶,還使你受了驚嚇,我給你賠個禮,請你不要怪罪,更不要去小神仙面前告我。”

碧虛郎則黑著臉,試圖給那幾家冤枉他的人說明:“我不是去看你老婆的,我是去看狐狸的,你們不要胡亂猜疑。”

他是個竹精,還給這些人一家送了一筐嫩筍。

總之,小春莊被這幾個妖精攪和一通,熱鬧得不得了,人人都在說妖精,說山神,說小神仙。

小春莊的人是從寒山鎮搬來的,都曾吃過狼妖寒山大王的苦頭。

然而,今時今日他們卻發現,同樣是妖精,眠春山的妖精與別處不一樣,這裡的妖精居然會給人賠禮道歉!

“果然有山神老爺和小神仙鎮著,就連妖精也老老實實,不敢犯法。”村裡的凡人如是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