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為免暴露真容, 被人認出,兩人各戴了一頂草帽,此刻拉著手在街上閒逛, 就如鎮上的尋常孩童一般。

這寒山鎮莫看只是一座小鎮,論其繁華, 倒勉強比得上縣城, 街上有賣生藥的, 有賣綢緞的,還有脂粉鋪, 茶水鋪, 成衣鋪。

只是因為最近出了個寒山大王為禍,所以街生意蕭條,好些鋪子都關了大門。

聽到外頭有人傳唱,說:“狼妖伏誅也,狼妖伏誅也。”

街道兩邊陸陸續續有人開門, 抓著傳話的人,問道:“你說什麼, 那妖怪當真死了?”

傳話的人歡欣鼓舞, 喜不自勝,拍著胸脯擔保:“當真!當真!你不看山上的人都回來了麼?據說是眠春山的山神老爺帶著徒弟收了那妖, 把困在山上的人都放了回來,方才天上掉下一大堆人,我是親眼瞧見!”

一時間鎮上的人都往掉人的地方趕去, 要打聽打聽此事是真是假。

等到了地方,見到了人, 聽人家說起小寒山神仙收妖的諸多故事:洞裡的妖怪長什麼樣,是如何如何吃人, 那三個神仙長什麼樣,怎麼跟妖怪打鬥,怎麼收服了妖怪,怎麼捲起一陣風,把他們送回寒山鎮……

個個聽故事聽得入迷,都捨不得走,把街上堵得水洩不通,然而也無人抱怨,巴望著再講些,多講些。

夥計勸不聽,只得任兩個小孩進去,自己在一邊時刻照看,免得真弄出事端來。

聽到人家說要回去給神仙燒香,他就嘀嘀咕咕發牢騷:“神仙不要你的香火,神仙只要逛街。”

拉著小鶴進了銀樓,店夥計見著這兩個小孩,身邊又沒個大人,以為是進來玩的,就說:“小孩,這裡不是胡玩的地方,去別處玩耍。”

新婦臉皮薄,在外頭不大好意思,就低聲暗罵:“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非禮於我。”

羊生聽了這個數,不由咋舌:“這麼貴,搶錢罷?”

羊生和小鶴也都規矩,看歸看,並不隨意上手亂摸,叫店夥計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聽見了,又沒大聽懂,扭過頭來,困惑又耿直地詢問小鶴:“非禮是個什麼意思?”

在兩人前頭,還有一對成婚不久的夫妻,前些日子狼妖作亂,不敢出門,今日一聽說狼妖死了,就來銀樓給新婦買首飾。

店夥計不信,以為是在開玩笑,擺手道:“小孩子來銀樓買什麼東西,不要頑皮,快快出去。”

原來他竟這樣窮,連一樣東西也買不起。

兩人說得天真無邪,倒把那對夫妻鬧個大紅臉,趕緊走開,不在這兩個口沒遮攔的小孩面前晃悠。

小鶴疑惑:“你去銀樓做什麼?”

羊生摸了摸荷包,他所有家當都帶在身上,於是底氣十足說:“弄壞了我們賠得起,也不會捱打。”

小鶴安慰道:“那花冠太大,我也戴不住,再看看別的。”

人家兩口子說話,羊生就在後頭聽見了。

花冠太貴,羊生沒錢,實在買不起,不由十分沮喪。

羊生若有所思。

小鶴想了想,說:“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你卻非要跟我摟抱親近,這就叫做非禮,不然,嘴上說是非禮,其實心裡歡喜得很哩。”

看他兩個似乎真心實意,夥計有些犯難,於是嚇唬道:“銀樓的金銀首飾都貴重,倘若弄壞了要賠償,恐怕你爹孃打你。”

如此過了好一陣子,才漸漸有鋪子開門,這買賣一做起來,寒山鎮就有了人氣,比先前熱鬧何止百倍。

羊生刨根問底:“那到底什麼叫做非禮?”

畢竟他和小鶴又沒爹沒孃。

小鶴說:“人家兩口子情投意合,那不叫非禮,叫情趣。”

羊生指著最華美的明珠花冠——此乃銀樓的鎮店之寶,以赤金打底,嵌了一百顆明珠,又有紅寶拼成的花樣,翡翠點綴的碧葉,問店夥計:“你們這個花冠挺好看的多少錢,我買一個。”

等他回過神,發現小鶴已經走遠了,便不再想什麼非禮不非禮,趕緊跟了上去。

店夥計笑道:“我們是正經銀樓,不做搶錢的事,它賣三千兩,是因它就值這個價,你小孩子家不懂,不要亂說。”

然而羊生眼光高,盡盯著貴重的問。

羊生大受打擊。

羊生說:“我給你買釵兒戴。”

兩人東看西看,見這銀樓裡的首飾擺件,樣樣都精緻好看,樣樣都十分喜歡。

羊生見到一家銀樓開了門,眼睛一亮,扯著小鶴要進去。

他渾身上下加起來,都沒得三千兩的零頭哩。

意識到自己的貧窮,他整個人都陷入了灰暗,渾身上下寫滿了不高興。

羊生說:“我們不是來玩的,我們是來買東西的。”

夥計聽他問,不覺失笑:“這花冠要賣三千兩,你買麼?”

一番問下來,他看中的瓔珞圈要賣一千兩,玉鐲子八百兩,金雀釵五百兩……總之哪個都買不起。

在惡風洞時他見到那些亮閃閃的首飾,就想著要給小鶴買一個,他還記得清清楚楚,可沒有搞忘。

羊生正要生氣,被小鶴一把扯住。

或許是新婚緣故,親熱不夠,做丈夫的有些摟抱勾手之舉。

小鶴對夥計說:“小孩子就不能買東西了麼,你開著門是要做生意的罷。”

羊生對此很是不滿:“好不容易下山逛街,怎麼處處都不開門?”

小鶴:……就羊生那幾個家底,她還不曉得?買得起這些東西才怪。

於是主動問店夥計:“有沒有便宜點的,我們小孩子私房錢不多。”

店夥計看她實心要買,心裡一面嘀咕,一面拿了絹花頭繩出來,任他們細看。

羊生這個年紀,還不懂得挑揀貴賤,見那些絹花扎得好看,比真花還要精緻鮮亮,就十分喜歡,心說:這個戴在頭上好看呀。

一下子來了精神,在那裡興致勃勃翻看。

看了這枝絹花,覺得那枝更好看些,於是把這枝拋下,撿了那枝在手裡。

看了那枝絹花,覺得這枝更好看些,於是把那枝拋下,撿了這枝在手裡。

時不時又問問小鶴的意見,要她說更喜歡哪一枝。

十分嚴謹細緻地對比了半天,才選出自認為最好看的三枝出來,要把這三枝都買下。

小鶴不解道:“你買這麼多做什麼?”

羊生理所當然:“不多啊,你一枝,悄悄一枝,還有我一枝。”

他還十分心機,專把自己的絹花買得跟小鶴一樣,都是海棠仙鶴的樣式,至於悄悄的,則是一枝金絲芍藥。

雖說他現在也很喜歡悄悄,願意把自己不多的私房錢給悄悄買花兒戴,但在這種不為人知的小處,他也會藏匿一點卑鄙的小心思哩。

想到到時自己跟小鶴戴一樣的花兒,而悄悄戴的截然不同,羊生一面為自己的心機感到慚愧,一面又陰險的嘿嘿直笑。

小鶴完全沒注意到他這點小心思,她一臉震驚:“你也要戴!!!”

羊生美滋滋道:“是啊,我們師兄妹三個,都戴豔豔的絹花,走出去人家就曉得是一家人。”

小鶴忍不住叫道:“可你是男娃,男娃戴什麼絹花?”

羊生那張臉一下子垮成了個驢臉,火道:“男娃就不能戴絹花了?男娃憑什麼不能戴絹花?男娃也是人,也長了腦殼,也有地方戴花兒。”

旁邊的店夥計聽了,忍不住地笑。

小鶴:這話說的,竟有些道理啊。

她險些叫羊生說服。

羊生越想越惱火:“你又跟悄悄親,不跟我親,你排擠我,我不高興!”

小鶴聞言,打了個激靈:不好了,又惹到這個冤種了!

她張了張嘴,要是答應羊生買花,實在不敢想象他戴著花兒招搖過市的場面,要是不答應,又怕他發起性來,要跟自己吵鬧。

左右為難之時,忽然靈光一閃,哄道:“不要買花,我給你買個銀哨子,是我送給你的,別人都沒有。”

羊生臉色好轉了些:“你真要送我,真是我獨一份的?”

小鶴指天發誓:“只送你一個!”

羊生那張臉頃刻間笑成了一朵花兒,只是還有一點不甘:“那我是銀哨子,你和悄悄都戴花?”

小鶴立馬說:“悄悄頭髮少,戴不住花兒,我再添點錢,咱們合力給她買根墜了小銀狗的紅頭繩。”

羊生這才心滿意足。

買完東西出來,外頭的街道已佈滿人群,家家戶戶門口都擺了供桌,桌上擺了各色糕點,什麼如意糕,吉祥糕,翡翠糕,應有盡有,也有奇巧果品,例如酥慄,脆棗,金桔,甜柿之類。

除開這些,最要緊是桌上要擺設一個香爐,香爐裡要插高香,人人都跪在供桌前燒紙,向山神老爺禱告,求避邪,求祛病,求平安。

有那家裡死了人的,還抹著眼淚請山神保佑死了的親人投個好胎。

個個畢恭畢敬,誠心誠意,滿大街煙霧繚繞,香灰飛舞,祝禱之聲處處傳揚,不絕於耳。

小鶴見了,同羊生吐槽:“燒再多的香,再多的紙,也是白瞎,師父他又聽不到。”

就是聽到了,依一天道人廟臺上拉屎的懶散勁兒,哪裡有工夫去給人家祛病避邪。

至於投胎的事兒,那不與他搭邊兒,總不能去搶閻王爺的活計。

甚至有些人還祈求添丁進口,來年生個大胖小子——這不是瞎扯淡麼,一天道人又不是送子娘娘,生孩子哪與他相干?

半天沒聽到羊生回應,小鶴轉頭尋人,發現羊生拿了人家供桌上的糕點果品,興高采烈要與她分享。

小鶴心道不好:他怎麼去拿貢品了,若被人家瞧見,豈不被罵個狗血淋頭?

果不其然,那被拿了貢品的人家,發現供給山神老爺的點心被兩個小孩拿了,氣得抄起掃帚,邊追邊罵:“哪家的小孩,連供給神仙的點心也敢動,也不怕折了福壽。咄,你爹是誰,你娘是誰,說與我,我叫你爹孃把你打死!”

羊生聽到人罵,心裡不服氣,還想回嘴反駁。

小鶴硬把他拽著,飛叉叉往遠處奔逃,嘴裡還急急催促:“快跑!。”

羊生邊跑邊回頭,很想停下來,跟追打他的婦人爭辯爭辯,然而手被小鶴拽著,只好憋屈地跟她跑走。

那婦人直追了兩條街,才氣喘吁吁停下,啐了一口,惡狠狠道:“不知死活的小賊,莫讓我逮著你!”

那廂兩人也停了腳步。

羊生滿肚子委屈,質問小鶴:“跑怎地,我又沒做錯事,她罵我是賊,我要跟她說明白!”

“怎麼沒做錯事?”小鶴反問,“你不是自己拿了人家貢品麼?”

“那我也不是賊!”羊生憤憤不平,“那貢品是她供給我們的,所以我才拿著吃,供給我又不許我吃,難道是擺著好看的呀?”

小鶴解釋:“她又不知你是誰,自然以為你是個偷嘴的賊,總不能真同她爭辯一場。”

羊生梗著脖子,說:“爭辯也不怕,我有理,我爭得贏。”

小鶴沒好氣道:“是啊,你是爭得贏,到時人家問你為何偷貢品,你說你不是偷,你就是他們供奉的小神仙,所以吃貢品也是理當。”

“只是,”她問羊生,“暴露了身份,你還能自自在在逛街?那時就不要逛街了,去哪裡都有人爭著供奉你。”

羊生不說話了。

小鶴說得在情在理,是不該去同那婦人吵架,可他心裡仍是不得勁,覺得自己白白捱罵,很是委屈。

小鶴看他悶悶不樂,就緩和了語氣,說:“我也餓了,我們去下館子,這次我請客。”

拉著生悶氣的羊生,就近找了個人多的酒樓。

進去前小鶴還疑惑:這個時候大家不都忙著燒香,還有這麼多人上酒樓吃飯?

進了酒樓才發現,原來大堂中央有個從小寒山回來的人,取代了說書先生的位置,正唾沫橫飛,講述在小寒山的經歷。

底下賓客滿座,聚精會神地聽神仙除妖的故事。

那人滿口驚歎,講訴當時的情景:“那兩個小神仙一說出老神仙的名諱,就有人認出,原來前陣子鎮上被眠春山女妖騙去做工的人,就是幾位神仙保佑他們平安下山,其中被騙去的廚子,就有咱們酒樓的大廚!”

聽客議論紛紛:“我也聽說過這件事,還以為是編出來的閒話。”

“眠春山也有女妖啊。”

“不比咱們小寒山,那裡有神仙管著呢,出不了事。”

“有神仙就是好,可惜咱們這裡沒有厲害神仙——據說山上有土地公土地婆,奈何管不住妖怪。”

“噓,不要亂說,小心得罪了神靈!”

一人高聲叫道:“老哥,把大廚請出來講講眠春山那樁事,也讓我們長長見識。”

小鶴連忙壓低了草帽,並撞了一下羊生,讓他也把臉遮嚴些。

趁著那見過自己真面目的大廚還沒出來,她喚了聲小二,丟了二錢銀子給他,叫:“小二哥,給我們兄妹尋個清淨的雅間。”

小二見他們是兩個孩子,又戴著草帽,穿著短褂與草鞋,不像是富貴人家出來的,不免有些躊躇。

然而銀子都給了,也沒有往外推的道理,於是滿臉堆笑,引著二人上了樓。

樓上的雅間窗明几淨,一塵不染,且對內對外各有幾扇高大的雕窗。

若推開對外的窗子,可以瞧見外頭的街景,若推開對內的窗子,可以聽見大堂裡說話。

因街上處處都燒香燒紙,煙霧多得嗆人,小鶴只開了對內的雕窗。

她和羊生兩人嘀嘀咕咕,交頭接耳,你一言我一語的,好半天才點好菜。

難得下山一趟,小鶴捨得下本,點了一大堆菜,光是小食就有核桃粘,金絲蜜棗,翠玉豆糕三樣,其餘的桂花藕片,玉筍蕨菜,杏仁豆腐,五香鵪鶉,神仙鴨子,麻辣肉丁,紅糟排骨……林林總總,擺滿了一桌,又點了一壺甜酒潤喉。

甜酒並不醉人,小孩子也喝得,小鶴吃兩口菜,抿一點酒,覺得這滋味真是比神仙還快活。

她卻不曾注意,羊生嘗著這酒好喝,不知不覺已喝了無數。

先還只是倒在杯子裡,喝了幾杯,覺得不爽快,就提起酒壺往碗裡倒。

他酒量又不好,縱然甜酒不醉人,灌了半肚子進去,也陶然醉了。

等小鶴髮覺時,羊生一張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呆呆坐在那裡,目光渙散,嘴裡不住地打著酒嗝兒。

小鶴飯也顧不得吃了,把酒壺提起來晃了晃,裡頭哪裡還剩得有酒水,竟被羊生喝得一乾二淨。

這時,羊生聽到動靜,慢騰騰扭過頭,盯著小鶴,專心致志地看。

兩人對視數息,羊生似乎認出了人,就咧開嘴,滿口酒氣地衝小鶴笑。

小鶴問他:“你笑什麼?”

羊生不答,只是衝著她笑,像個腦子不好的二傻子。

小鶴嘆道:“看來是真醉了呀。”

聽到“醉”這個字,羊生有了反應,大著舌頭,結結巴巴說:“我……沒醉!”

小鶴好笑道:“你沒醉,認得我是誰麼?”

羊生認得。

他指著小鶴:“你,小鶴。”

又指著自己:“我,羊生。”

還記得:“師父!悄悄!”

說到師父,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要……要給師父買棺材!”

買棺材?

小鶴揉了揉耳朵,哭笑不得:“師父還沒死,你就趕著要給他買棺材了?”

若叫一天道人知曉徒弟的孝心,想必會感動得淚流滿面罷。

聽小鶴說師父沒死,醉鬼用那不大好使的腦子努力琢磨了一下,兇狠道:“把他殺了,喂……餵狗!”

好麼,這下連棺材都不用了,直接葬在狗肚子裡。

小鶴用手摸了摸羊生的額頭,“你是醉得有多厲害?”

羊生呆呆地任她摸,或許是真的醉得不清,熱乎乎的薄紅從臉上蔓延到脖子上,連鼻子裡噴出的氣都帶著幾分暖意。

也不知這醉鬼腦子裡都想了些什麼,突然捏著衣角,裝出浮誇又虛假的羞澀,小聲抱怨道:“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非禮於我。”

嘴裡抱怨著,眼珠子裡卻滿是按捺不住的興奮,那股子竊喜又得意的勁兒,從眉梢眼角流露得淋漓盡致。

小鶴:???

她嗖地縮回手,撇清道:“不非禮你,莫誣賴人。”

她縮回手,羊生卻不依了,急切道:“不許走,你要非禮我,必須非禮我!”

小鶴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真是笑死個人。

她忍了又忍,依舊忍不住,捧著肚子笑得渾身發抖。

笑了半天,直笑得肚子疼痛,才勉強止住笑意。

抬手擦去眼角笑出的淚花,小鶴故意唱起了反調:“就不非禮你!就不非禮你!”

此話一出,羊生怔了半天,而後眼中漸漸蓄起水汽。

水汽越蓄越多,他淚眼汪汪,聲有哭腔:“求你罷,我給你磕頭了。”

生怕小鶴不答應,慌忙跪下要磕。

小鶴多促狹,竟也不阻攔,大搖大擺坐著,由得他跪在面前,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響頭,才大笑著說:“磕了頭也不非禮你,看你把我怎麼樣,哈哈!”

聽聽她說的話,多欺負人?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羊生終於怒了。

他氣憤地望著小鶴,不太聰明的腦瓜子在這一刻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智慧:“你不非禮我,我……我要告官!”

“告官?”小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捶著桌子,兩條腿羊癲瘋一般在空中亂擺亂晃,“你去告,儘管去告,去跟官老爺說,因為我不肯非禮你,犯了天大的罪,所以要打我的板子,要我把牢底坐穿!快去罷,讓官老爺判我的刑!”

天耶!世上怎會有如此好笑的事,真虧他想得出!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羊生此時腦子不靈醒,並不能分辨出什麼是玩笑話,聽小鶴一說,就當了真,拉著小鶴的手,要帶她去官衙。

一邊走,還一邊哭:“不肯非禮我,我要去告官,請官老爺替我做主!”

小鶴先還覺得有趣,隨他走了幾步,等被拉出酒樓,才察覺不對,努力要把羊生的手掙開,力氣又不如他大,掙也掙不開。

這時她才有些慌,連忙喊道:“打住,打住,不要拖我,我不跟你去見官了。”

羊生哪裡肯聽。

一番動靜,叫來來往往的人都望來,一眼就見著兩個拉拉扯扯的小孩。

大的那個哭哭啼啼,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小的那個欲哭無淚,被大的拖著,跌跌撞撞往前走。

有熱心腸的路人前來相問:“你們兩個孩子在這裡拉扯什麼?”

小鶴還沒說話,羊生就迫不及待哭訴:“我要告官!”

那人又問:“告官做什麼?”

羊生氣沖沖指著小鶴,訴說她的罪名:“她……她不肯非禮我!”

聽到這話,附近的人都驚得呆住:這算是哪門子的罪名?

再看羊生,臉頰紅紅,脖子紅紅,滿身的酒氣,不由恍然大悟:原來是喝了酒,醉糊塗了。

滿街鬨堂大笑:“哎呀,活了幾十年,只聽說被非禮告官的,卻不曾聽說不被非禮告官的。”

“稀奇,稀奇。”

“有趣,有趣。”

還有人打趣小鶴:“那小孩,你非禮他一回怎地,若不非禮他,恐怕要見官挨板子也。”

小鶴臉都丟盡了,也不知自己造了幾輩子的孽,才攤上這麼個丟人現眼的師兄。

不想繼續在眾人面前出醜,她假意答應:“好,我答應你了,莫帶我去見官。”

羊生一聽,就站著不動,讓她非禮自己。

陣陣笑聲傳來,小鶴臉上燒得慌,推脫道:“不要在這裡,等回去了再行非禮之事。”

在不該聰明時,羊生卻突然聰明起來,顛三倒四說:“哄我的,不信!”

立刻又要拉小鶴去見官。

小鶴實在無法,只好說:“聽你的,現在就非禮!”

羊生停下腳,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街上的人也不走路了,等著看這兩個小孩還能鬧出什麼笑話。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小鶴實在做不出來,事到臨頭,還絞盡腦汁找藉口:“我沒非禮過人,我不會。”

羊生歪著頭,用混混沌沌的腦瓜認真思索,他喝醉了酒,腦子有些慢,但他依舊想出了辦法——把衣衫往上一撩,在大庭廣眾露出一塊軟綿綿的肚皮,示意小鶴去摸。

小鶴迫於無奈,硬著頭皮亂摸了幾把。

見到這一幕,街上的人都笑得打跌,滾滾大笑,猶如雷鳴,街道兩邊樓上的窗子被人開啟,無數人探頭探腦,想看看外面在到底笑什麼。

羊生不知自己的丟人場面被多少人看了去,只知終於得償所願,心中瞬時鬆懈下來。

嘴裡打了個醉嗝,羊生歪歪扭扭要倒。

小鶴扶起他,他就順勢靠著小鶴睡著了。

旁邊有人要來幫忙,畢竟師兄妹體格差距大,人家怕她一個小孩扶不起。

誰知還沒來得及走近,忍無可忍的小鶴就把羊生抗在肩上,在眾多震驚的目光中,一溜煙跑出老遠。

這可把周圍的人嚇了一跳:“三歲的孩子抗得起十歲的孩子?”

“她不但抗得起,還跑得飛快!”

“……”

短暫的沉默後,忽然有人說道:“那兩個小孩似乎長得有點眼熟。.”

有見過小鶴與羊生的人,乾澀回應:“是啊,我也覺得。”

“……”

再度沉默了一會兒,一聲驚叫打破了安靜:“是他,就是那兩個神仙。”

街上一片譁然:“真是小神仙。”

“天啊,我們竟見著了神仙!”

此事一時引起轟動,不說當時有多少人跪拜燒香,只說它後來被被寫入野史,編成戲曲,千古流傳。

最出名的一折戲,叫做《小神仙狀告親師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