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千鈞一髮之際, 小鶴撲上去,拼死抱住羊生的胳膊:“住手,住手, 你不要亂來!”

羊生淚流滿面:“莫攔我,我今日非要把這孽根剁了不可!”

小鶴用盡全身力氣, 也攔他不住, 可見他決心之堅定。

沒奈何, 小鶴扭頭,對驚呆的一天道人大喊:“師父, 你愣著作甚, 你徒弟要做公公了,我要多個師姐了!”

一天道人如夢初醒,他哪裡想得到,這個大徒弟是真敢下手啊。

連忙把羊生一掌敲暈,又拿繩索當豬捆了。

師徒倆你看我一眼, 我看你一眼,額頭上都滲出一層細汗。

“如今羊生這副模樣, 可拿他怎麼辦?”小鶴問師父要主意。

一天道人也想不出法:“捆著罷, 依他的犟勁,若把他手腳放開, 只怕他又把自家剁了。”

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師父,你這個小人,你暗地裡偷襲我,把我打昏!”

好、好雄心壯志的宣言!

羊生體格健壯, 昏迷不久,就又醒來。

一天道人禁不住開口:“正因有天理,有王法,才不要你去同兩個師妹住。”

悄悄不知何時爬到羊生旁邊,費力提起掉在地上的刀,笑嘻嘻地在羊生身上比劃, 看樣子是想做個好事,幫她師兄來個痛快。

小鶴又叫:“別忘了把悄悄帶走。”

一天道人只好回來,將看熱鬧看得眉開眼笑的悄悄一把抄起,帶她一塊走了。

一天道人被噎得翻白眼,他很想罵兩句徒弟不孝,又覺得自家好像沒什麼臉面去罵,指著小鶴,手指哆嗦幾下,到底灰頭土臉轉身離開。

一天道人懟道:“怎麼不說小鶴也是幫兇,我作證,是她幫著我把你按倒,捆你的繩子也是她遞給我的。”

羊生流淚道:“什麼不可挽回之事,這孽根有何值得挽回?就因有它,叫我成了後爹養的,處處受到排擠,就因有它,我要獨自住一屋,而不能與你住一屋。”

羊生聽了,一臉傷心地望向小鶴。

“蒼天啊,”他嚎啕大哭,“才來的悄悄都與你一起了,我同你做了三年多的師兄妹,竟然把我撇在一邊!世上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

一天道人:“!!!”

小鶴:“!!!”

小鶴忙把刀奪了, 教訓道:“不要拿刀瞎玩。”

羊生哭得更大聲,更傷心:“那我把孽根剁了,又有什麼錯!憑哪點要攔我!難道我背時運低,生下來是個男娃娃,就一世都是男娃娃,到死也做不得女娃娃!”

眼看一天道人一句話把羊生激到這個地步,小鶴不太委婉地建議:“師父,你回屋涼快涼快罷,不要來摻和徒弟們的事。”

他奮力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就是要做女娃,就是要同小鶴住,天也攔不住!”

悄悄嘻嘻一笑,衝她搖了搖尾巴。

面對羊生傷痛又譴責的目光,她費勁口舌解釋:“我是怕你衝動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小鶴暗罵老頭雞賊,為了自己脫身,就把火燒到別人身上。

礙事的兩個都不在這裡,小鶴清了清嗓子,正要想方設法編些話來勸慰羊生,就聽他淚眼汪汪問道:“小鶴,我問你,咱們做了三年的師兄妹,到底有沒有情分?”

小鶴不敢刺激他,小心說:“自然大大的有。”

羊生又問:“那師兄有事找你幫忙,你肯不肯幫?”

小鶴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她含含糊糊,吞吞吐吐:“我定然是想幫,但……”

話只說了半截,羊生滿耳朵只聽到“想”這個字,立馬淚眼汪汪央求:“看在三年師門情誼,你把菜刀撿起,替我剁了罷!”

若不是他被綁得不能動,早就自己動手了。

看小鶴僵在那裡不動,羊生簡直聲淚俱下:“小鶴,你若真同我要好,就不該攔著我不讓我剁,反而該幫我剁了才是!難道你口口聲聲說與我有情分,都是隨口說來哄我的嗎?”

小鶴滿臉痛苦:“可我做不到啊!”

幫自己師兄剁雕什麼的,這未免也太過難為她了。

羊生咬咬牙,說:“既然做不到,幫我把繩子解了,我自己來。”

小鶴後退一步,用力搖頭:“對不住,我還是做不到。”

羊生抽了抽鼻子,眼圈通紅,指責道:“你就是不想讓我剁!”

小鶴無法反駁。

她搜腸刮肚安慰道:“你想把那玩意兒剁了,無非就是想同我住一屋,然而住不住一屋其實並不打緊,咱們晚上不一起睡,白天也還在一處玩,何苦在乎夜裡那麼幾個時辰?”

羊生可不這麼認為:“你哄我,我曉得。”

他大聲反駁:“你同我只有白天一起玩,卻同悄悄白天黑夜都在一起,俗話說日久生情,你與她之間的情誼很快就要超越你我。”

羊生甚至想象得出那可怕的後果:“到時你們更加要好,就排擠我,孤立我,不同我一起玩,我在這個家毫無立足之地,成了個人人嫌棄的孤兒!”

與其被兩個師妹排擠在外,還不如早早剁了那裡,加入她們之中,他就是這麼想的。

小鶴總算明白了羊生的所思所憂,為了打消羊生的念頭,她指天發誓:“我發誓,絕不排擠你,孤立你,我待你同待悄悄一樣好,如若食言,就天天背時,日日發瘟!”

本以為這樣就能安羊生的心,豈料他聽到這話,更是惱火:“你說待我同待悄悄一樣好?”

小鶴點頭:“是呀。”

“我不要一樣好!”羊生大聲反對,“你該同我更要好才對。”

他有理有據地說出理由:“我們認識多少年,你同她認識才幾天?憑什麼就一樣好?她才剛來,在你心裡就有我的地位了,多過幾天可怎麼得了?越發把我比到泥地裡去了。”

小鶴:“……”

小鶴語重心長:“你莫這樣想,悄悄是來加入我們的,不是來破壞我們的,她來了,並不會讓你我疏遠,反而會使你多個敬愛你的師妹。”

看羊生不服,她繼續勸道:“你想想,你覺得自己被區別對待時,心裡是不是不好受,若我也區別對待悄悄,她心裡是不是同你一樣不好受?”

大概是因為感同身受,羊生稍微聽進去了一些。

小鶴趁熱打鐵:“悄悄比我們小,又是我們的師妹,我們要關心她,愛護她,而不是與她爭論長短。”

羊生聽了一通勸,心裡既覺得很有道理,又有些悶悶不樂,然而到底講不出話來反駁,只好落寞答應。

不過,讓悄悄有同自己一樣的地位,已是羊生極力讓步的結果,再要多的,休想!

故而他一再強調:“說好了一樣看待,不許食言。”

小鶴滿口答應:“絕不食言!”

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有信心兌現自己的承諾。

然而,她的信心來得太早了。

轉天,小鶴抱著悄悄在屋簷下玩耍,故意撓她的胳肢窩,逗得她咯咯大笑。

姐妹倆正笑著,忽覺有道灼熱滾燙的視線正盯在自己身上。

小鶴扭過頭,見羊生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目光中滿是不甘,彷彿在質問她:“說好的一樣看待哩。”

小鶴心裡一慌:差點把他給忘了,等下又鬧起來可如何是好。

心裡猜測羊生也想抱師妹,就把悄悄遞給他。

羊生略抱了抱,又態度敷衍地放到一邊,再次把小鶴緊盯。

小鶴睜大眼睛:“你不會是想……”

羊生氣勢洶洶:“你抱了她,怎麼不抱我?”

小鶴看看三歲的自己,又看看十歲的羊生,比了比兩個人的體格,臉上緩緩裂開。

他說的是個啥?

怎麼有臉說出來的?

羊生眼神執拗,不肯讓步。

好吧,自己放的屁,跪著也要踐行。

小鶴認了這個栽。

她氣沉丹田,大喝一聲,把羊生抱起,舉在頭頂,面目扭曲地在院子裡兜了整整三圈。

一旁的悄悄見到這一幕,快活得“嘻嘻”直笑。

羊生本人也對此頗為滿意。

唯一身心俱疲的,只有小鶴一個。

因為有了這樁事,所以當小鶴給悄悄餵奶時,發現羊生又在用那種眼神盯她,就迅速領會到了羊生的意思。

她動作僵了一會子,面色麻木地放下悄悄,衝羊生招手:“過來罷。”

羊生也不是貪圖那兩口吃食,只是他覺得這是原則,悄悄有的,他也要有,小鶴餵了悄悄吃奶,也該喂他吃東西。

小鶴連著餵了他兩塊松子糖,才使他心氣平順。

本說這兩回也夠了,卻遠遠低估了羊生。

傍晚時分,因悄悄喝多了奶,尿意洶洶來襲,小鶴就順手給師妹把了回尿。

等她從茅房出來,見羊生正站在外頭,看一眼悄悄,又看一眼她,意思相當明顯。

小鶴深吸一口氣,發作道:“你適可而止!她多大,你多大!你自己尿不得!”

羊生憤憤不平:“有本事就叫翠娘給她把尿,說好了一樣看待,怎麼能言而無信!”

小鶴火冒三丈:“我已經把了,還想我怎樣,莫不是要我也給你把一回!你知不知羞!”

羊生莫名其妙:“人生五大事,吃喝拉撒擦!有什麼好羞的,外人面前不好脫褲子,自家師兄妹為何要見外?”

他忽然警惕:“莫非你把我當作了外人?”

小鶴忍無可忍,把悄悄往旁邊一放,撲上去摁著羊生就捶。

擰耳朵,打腦殼,踹屁股,抓頭髮,邊捶邊罵:“我叫你得寸進尺!我叫你得寸進尺!”

羊生被揍得滿地鼠竄,整個院子裡都是他的腳印,又不捨得還手,只好抱著腦殼,大喊大叫:“師父,你管一管,你親徒兒要被打死了!”

一天道人正坐在案前,對著紙筆愁眉苦臉,明日就是十五,他那個孝順徒弟小鶴給他定下了,初一十五要為山裡精怪開壇講道,明日要講什麼,他還沒琢磨出來。

正是煩躁之時,聽大徒弟極呼救命,更添了百倍不耐,於是撲地把窗關上,竟不理不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