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私奔

七月初, 倫敦平均氣溫二十度,空氣泛潮,天不算晴, 有軌電車穿行在城市當中。

電視機里正在直播世界盃半決賽, 浴室的門被人推開。沈聽擇擦著頭髮從裡面走出來,睨了眼正看得起勁的許轍,沒什麼情緒地推他一把:“起來,壓我衣服了。”

許轍聞言動了一下, 視線沒從螢幕移開,但餘光裡能看見那個剛洗完澡的, 上半身裸著的人。

他無聲地彎腰拿起沙發邊的一件黑色短袖,抻開套上, 遮住了肩胛骨那兒刺眼的紋身, 也遮住了線條流暢又緊實的腹肌。

唯獨遮不住他一身的鋒芒。

許轍覺得男人是該經歷風浪的。

在倫敦這三年, 除了學業,沈鴻振還扔了部分國外業務給沈聽擇, 一半試煉,還有一半要的就是沈聽擇知難而退, 回去服個軟。可許轍親眼看著沈聽擇將年少輕狂徹底打磨成了站在名利場裡的波瀾不驚, 他拿得住也接得穩,人脈越積越廣, 根基越扎越深。

二十出頭已是如此, 不敢想日後成王又會是怎樣一番場景。

終場點球結束, 許轍賭的球隊輸了。他不爽地嘖了聲,關掉電視, 扭頭就看見沈聽擇懶洋洋地靠著沙發, 左手夾煙, 沒抽,低頭開了把遊戲在玩。額前溼發只隨意捋了幾下,時不時往下掉幾滴水,浪得沒邊。

是許轍忘了,這幾年這人身上的那股壞勁倒是一絲一毫都沒收斂,如今遊刃有餘的不止名利場,更是聲色場。

借他一追求者的話說,要是能搞上現在的沈聽擇,比吸粉還他媽的爽。

他時不時深吸一口,再仰頭微微吐出,喉結上下滾動著。指節修長,撣菸灰時扯著手背的青筋起伏。

“凱莉,”許轍思考一會,說:“我們班那個中德混血的妞,e杯。”

確實是一張混血臉,五官深邃,飽滿的唇塗著烈焰色,在夜店昏暗的光下倒不顯違和。她作為壽星,旁邊三三兩兩地圍滿了人,偏偏還能騰出空位子。

沈聽擇面無表情地拂開他的手,倒是沒拂了女人的面,他走近坐下,把禮物遞過去,說了句happy birthday。

凱莉見狀也不強求,聳肩說fine,緊接著在沈聽擇身邊坐下,把蛋糕往桌上一推,從口袋裡摸出一根女士細煙,問沈聽擇能不能借個火。

可是直到晚上九點進場,許轍也沒給句準話。沈聽擇懶得再問,穿過厚重紅光往裡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裡看見有人在朝他招手:“擇,here!”

許轍稀奇地嘖他,“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

他們坐的這個角落頻閃燈照不到,很暗,火苗躥出來的光微弱,卻也將氛圍攪得更曖昧。凱莉眯眼吸一口煙,偏頭看著同樣在吞雲吐霧的沈聽擇。

沈聽擇皺了下眉,似乎對許轍最後兩個字不太滿。適時遊戲結束,他無趣地掐了煙,收起手機,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烏龍茶灌了幾口,“幹嘛不去?”

凱莉受寵若驚地接住,嘴角的弧度就沒下來過。

顏狗的天菜,慕強者的狂歡。

她整個人身體前傾,髮絲幾乎貼著沈聽擇的手臂。

沈聽擇給他一個有屁就放的眼神。

沈聽擇頭也沒抬地問誰。

酒過三巡,臨近零點,眾人鬧哄哄地拿出一個雙層的大蛋糕,搬到桌臺上。沈聽擇就這麼藉著幫凱莉點蠟燭的火,順手給自己點了一根菸,然後靠回沙發,慢條斯理地抽著。

沈聽擇這才緩緩掀起眼皮,一雙狹長的眸掃向她,看她幾秒後唇角勾著玩味,把打火機扔過去。

許轍抬胳膊碰他,“晚上凱莉過生日的局去麼?”

許轍笑著推沈聽擇過去,說等著你呢。

沈聽擇倦著一張臉沒動,意味明顯。

面前是酒精躁動,奶油四溢,隔著一片煙霧,顯得他興致冷淡。直到凱莉棄了一群友人,朝他走過來,手裡還端了塊蛋糕,笑著抬手示意:“不給點面子吃一口麼?”

目光變得有些痴迷,她紅唇動了動,“擇。”

沈聽擇瞥她一眼,然後就感覺到有個方盒被推進他的掌心,香水味一下靠得近了。他垂眼看著,“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忘不了你那個前女友,”凱莉不以為意地撩了下自己的大波浪,露出大半雪白的肩膀,用著不算流利的中文笑道:“可是,擇,她都已經把你甩了,人生苦短,吊死在一棵樹上多沒意思啊……跟我約,你不會虧。”

短暫的沉默後,沈聽擇挑起眼尾發出一聲低笑,不置可否地端起酒杯抿了口,“知道的還挺多啊。”

凱莉得意地哼笑,整個人作勢要去勾沈聽擇的脖頸,媚眼如絲,“我保證讓你爽。”

可就在她要攀上的前一秒,男人抬頭,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問:“那你知道我最愛和她用什麼sex posture嗎?”

最後尾音還微微上揚,低啞的,勾得人心癢難耐。

凱莉聽清了,所有動作頓時僵住,手懸半空,臉色有點難看,在夜場迷離的燈光下又有點精彩。饒是奔放大膽如她,也沒想到沈聽擇會問出這種話。眉頭緊皺著,“你……”

“是我抱著她,rear entry,緊得要死。”

話落,指間那根菸被沈聽擇捻滅在酒裡,呲的一聲,他把那盒套還給凱莉,抓著手機站起身,“時間不早了,先走了。”

留下久久都沒能回過神的凱莉。

-

第二天倫敦難得出了太陽,灰白的日光從窗簾透進房間。

沈聽擇昨晚沒被凱莉拱出半點火,反而是睡一半夢到了那張臉,折騰到四點多才睡。這會兒醒了也沒爽到哪兒去,他低罵一句操,起身往浴室走。

解決完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冰箱裡比他臉還乾淨,什麼都沒有。沈聽擇就撈過車鑰匙乘電梯到樓底,城市喧囂灌耳。

他先到公寓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個三明治,吃完,又倚在車旁抽了一根菸,才不緊不慢地坐進車,往導航裡輸進一個地址,發動車子踩油上路。

四十分鐘後,車停穩在hayrd gallery前面。

那是毗鄰泰晤士河的一家畫廊,撲面是極簡的工業風,玻璃房,灰糲的水泥牆,卻又以明度極高的黃色為主色調,碰撞出該有的藝術氣息。

沈聽擇剛走近,接待處的工作人員就迎上來,公事公辦地笑問:“here for the future sculpture exhibition?”

“yes.”

工作人員指了一個方向:“go through the door and tu right.”

“thanks.”

繞過一層休息區,特色的六十六角頂燈將整個展廳映得通明,十幾件色彩鮮明的雕塑藝術品被分列陳放,沖淡了白色射燈的冷調。

展廳裡只有零星幾個人,年紀明顯都是被沉澱過的,相比之下,沈聽擇站在那兒顯得年輕氣盛,不想是有心思來看展的。

有好事者過來搭話,笑問他看得出名堂麼。

沈聽擇也不惱,實話實說:“not really.”

那人就指著其中一件名為《savior》的雕塑作品朝沈聽擇介紹道:“this is said to have been carved by luo shizhao’s last student……”

頓了下,那人做思考狀,但沒等他想起名兒,沈聽擇就淡笑著接話:“裴枝。”

音譯過去差不多,那人聽懂了,有點驚訝地看著沈聽擇,發出一句you kno疑惑。

沈聽擇目光還停在那件雕塑品上,看了會兒不知道像想起什麼,朝那人笑了笑,“she is my girlfriend.”

換來的是那人直呼unbelievable,仔細打量幾眼沈聽擇,然後拍著他的肩膀也笑:“good luck.”

沈聽擇垂下睫毛,“indeed my pleasure.”

兩人又簡單聊了幾句,然後就此分別。

那時展廳裡只剩沈聽擇一個人,有點冷清,他就靜靜地看著展廳裡屬於裴枝的那幾件作品。不知道過了有多久,他收回視線,像做過無聲的告別之後,抬腳準備往外走。

可當他單手插著兜剛轉身,整個人就愣住。

展廳的白熾燈明亮又刺眼,被設計感的稜角分割出一明一暗,玻璃牆面映出站在不遠處的女人,一件黑色掛脖吊帶裙,露背,側身能看見她緊緻的腰線,清晰的脊柱溝,長髮微卷,隨意又散亂地垂在肩頭,遮了大半春光。裸露在外的兩條腿筆直纖細,一絲多餘的贅肉都沒有。

三年時間,她的風情如破繭之蝶,再也束縛不住。

時間都彷彿靜止了,兩人隔著幾米的距離灼灼對視,直到裴枝彎起紅唇,朝他笑道:“沈聽擇,好久不見。”

裴枝跌宕半生,從來不信有緣人自會重逢的鬼話,也覺得電影總是太仁慈,才會讓錯過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相遇。現實是,世界這麼大,街頭每秒都有無數人擦肩而過,誰又會停在原地等。

她永遠只相信事在人為。

反正這輩子放不下的,那她就再賭一次。

賭沈聽擇在這兒。

但她不知道的是,沈聽擇也在賭。

賭她會不會來找他。

沈聽擇沒動,就那麼站在原地,目光寸寸凝視著她,“好久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