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雨天

凌晨六點, 環江高速。

車速120碼,窗戶半開,風聲從耳邊呼嘯, 蓋不住播到一半的《this is at you came for》, 鼓點正噪。裴枝捋了把被風吹亂的頭髮,看著沈聽擇把車停在空無一人的江邊。

雨歇了,不遠處的燈塔剛剛暗掉,渾沌的一片光線裡, 太陽初升,濃重熱烈的橙紅色鋪滿了整個江面。

裴枝推門下車, 三月末的江風拂面,還冷得有些刺骨。她滿腦子都是兩個小時前沈聽擇進得最深的時候, 俯身在耳邊問她想不想看日出。

滾熱的汗水從鎖骨滴落, 燙得她心口一顫。

十指交纏的瞬間, 她對上沈聽擇被情/欲浸溼的眼睛,說想看。

一夜沒睡, 裴枝卻無比清醒。她盯著江岸線緩緩升起的紅日,總有種末日狂歡的感覺。

沈聽擇從後備箱拿出一瓶黑皮諾, 走過來, 同樣倚著車身,伸臂把她摟進懷裡, 打火機傳來扣動的聲響, 她抽他咬過的煙, 兩人沒有對視,也沒有接吻, 就這麼花了半小時靜默地看著日出。

直到裴枝側過臉, 藉著第一縷刺眼的晨光看向沈聽擇, 看到他低頭時後肩露出的一小截紋身,邊緣還隱隱泛著一圈紅。

連帶著她的眼眶也再次酸脹、發紅,“沈聽擇。”

許轍覺得現在的沈聽擇有點瘋,不是從前和他一起混日子的那種瘋,而是太清醒了,他在有意識地一點一點建立自己的人脈,在還沒正式接手龐大的家業之前,就已經開始向四處紮根滲透。

“你家房地產那塊呢?”

“縱橫科技上個星期那輪融資也是你去談的?”

許轍就這樣沉默,過了半晌開玩笑道:“這回怎麼不自己過去了?”

沈聽擇轉過頭,目光專注地看著她。

許轍的電話也是在這時候進來的,“什麼情況,你約我還遲到?”

裴枝不以為意地搖頭,“吹了的,沒幹而已。”

沈聽擇不置可否地笑,招手要了一杯檸檬水。

是港城大學的定位,意思是告訴他,她到了。

直到四月下旬裴枝順利被學院推薦去了港城交換學習。

“沈聽擇,我要你這輩子無病無災。”

許轍終於忍不住皺眉,“你到底想幹什麼?”

指間那段菸灰蓄了很長,風一吹就無聲掉落。沈聽擇愣了下,然後迎著頭頂的朝陽笑起來,恣意又熾熱,“許你的生日願望,怎麼還和我有關啊?”

七點不到的酒吧剛開門營業,沒人,四周都還透著冷清。

那陣沈聽擇好像真的很忙,她就沒讓他送機,自己一個人飛去了港城。等沈聽擇從沈鴻振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才看見手機上那條四十分鐘前的微信。

“生日願望我想好了。”

過了會,沈聽擇妥協般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下,“我答應你。”

“又沒吹頭髮?”他啞著嗓子問。

公司大樓的旋轉門前人來人往,很吵,他停下腳步,有點愣地看著那條微信。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強壓下那股想要飛去找她的衝動,低頭按著手機回:【港城晝夜溫差大,別貪涼,會感冒。多喝熱水,按時吃飯,照顧好自己。】

沈聽擇看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陽,說了句馬上到。

裴枝置若罔聞,“你答不答應我?”

“遲早是我的。”

那晚九點左右,裴枝直接給沈聽擇回了個影片。

沈聽擇沒否認,“嗯,拿了一半。”

氣氛有長久的靜止,許轍打量著沈聽擇,“聽我爸說,你自己去跟合創新能源的那個case了?”

又過幾秒,他自顧自笑起來:“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可這做起來談何容易。撇開他還這麼年輕,在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老奸巨猾面前,要有多少膽識和魄力,才能插上一句話。

“幫我借個人。”

“當實習了。”

沈聽擇靠坐在床頭,視線懶散地看向螢幕。鏡頭那端,學生公寓的燈泡不算明亮,裴枝背後是陽臺,月光疏淡。她剛洗完澡,半溼的頭髮披在肩頭,氳溼大片衣領,鎖骨透出來。

“你要借什麼人……”話說到一半,許轍自己就反應過來了,“港城分公司的?”

後來裴枝一個人看過很多次日出,遇到過很多人,卻再也沒有哪次日出比今天更美,也沒有哪個人比沈聽擇更好了。

沈聽擇垂眼,指腹磨著杯沿,低低地嗯了聲,“裴枝一個人在那邊,我不放心。”

“說吧,找我什麼事?”

他應:“嗯。”

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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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過後,北江像是一夜回暖,路邊槐樹葉落又發芽,一切都像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這座城市也漸漸開始堆滿兩人的回憶。

沈聽擇被她這邏輯氣笑了,“那照樣會生病,再去吹吹乾,聽話。”

許轍坐在散臺前,面前放了杯果汁,瞥著匆匆趕來的沈聽擇,嗤笑道:“沒有酒,妞也沒有,這地兒真夠憋屈的。”

“我想幹什麼?”沈聽擇笑著重複這句,然後摸出很久沒碰的煙盒,漫不經心地點一根,眯眼看向周圍亮起的燈光,瞳孔依然漆黑,“許轍,我不能讓她輸。”

沈聽擇聞言神色一頓,頭垂得更低,“走不開。”

他等了會,那頭沒有回,大概是在忙。

“哦。”

裴枝就這樣消失了一會,沈聽擇能聽見吹風機嗡嗡作響的聲音。可沒過兩分鐘,所有聲音戛然而止,那頭突然暗了下。

沈聽擇眉頭一皺,“……裴枝?”

“嗯,我在。沒事,就是跳閘了。”

她話落,鏡頭又重新恢復光明。裴枝舉著手機窸窸窣窣晃了一圈,然後坐到沙發上。

沈聽擇這才看清公寓內設,勉強算乾淨,只是牆面多的是被水滲過的斑駁痕跡。

裴枝笑了下,“好像每個大學都特別喜歡搞基建,電壓也老不穩。”

說完,她注意到沈聽擇背後的床,問:“你在家嗎?”

不是宿舍,不是校外公寓,是沈家。

“嗯,回來有點事情。”

裴枝哦了聲,沒有多問。後來臨結束通話前,沈聽擇叫住裴枝,“我很快就去找你。”

“好。”

影片嘟一聲切斷,畫面消失,沈聽擇坐了會兒,翻到半小時前許轍推過來的一個微信名片,打了一段字過去:【幫我找個靠譜的水電工,上門地址等會發你。該修的修,該補的補,順便換個亮點的電燈泡,還有門把鎖也換成效能最好的那種,錢我出。】

過了兩天那頭回他一句搞定了。

而等到沈聽擇真正抽出空的時候,氣溫已經變成兩位數,風裡帶了燥意。

初夏到了。

他沒提前告訴裴枝,一個人偷偷買了機票,花了五個多小時落地港城。地鐵在播報著“前方到站——港大站”,同一時刻他看到手機上裴枝發來的新訊息:【你吃飯了嗎?】

還有一張她發來的照片,是拍她在食堂吃的飯,跟一句我想你了。

那會兒剛好地鐵門開,他就先沒回,隨著人潮出站。

外面是陽光燦爛的晴天,萬里無雲。沈聽擇找人問到了照片上是哪個食堂,等他過去,剛好看見裴枝抱著下樓梯。

酒紅色方領短t,美式半身裙,兩腿筆直纖細,只帶了右側耳環,走動間髮絲被風吹得輕揚,整個人在午後暖陽下白到發光。

適時又碰上她的同學,兩人就這麼站在臺階上聊了幾句。她從始至終淡淡地勾著唇,冷清清的一張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等人說完,她就一個人繼續往回走,背影顯得孤獨單薄。

不長不短的一段路,她低頭看了兩次手機,像在等誰的訊息。

終於在她快要拐進學生公寓的時候,手機震了一下。

裴枝腳步頓住,騰出手去看。

是那個黑色頭像發來的:【女朋友說想我的話,那瞞不住了,我得立馬變身飛過來了。】

看清每個字後,她失笑,回他:【真當自己威震天啊。】

可傳送出去的下一秒,她清晰地聽見身後有人叫了聲她的名字,帶點她熟悉的吊兒郎當在笑:“女朋友,回頭。”

心跳開始一下重過一下,耳邊是來自胸腔的呼吸,有點亂,也有點急。可她又不敢回頭,害怕是因為自己太過想念,以至於出現了幻覺,也害怕那種轉過身發現不是那個人的巨大空落。

她就這麼僵在原地沒動。

直到一道拿她沒辦法的低嘆傳來,沈聽擇幾步走上前,直接從背後抱住了她。手臂穿過她的腰環住,再慢慢收緊,下巴抵在她的肩頭,“我來了。”

那個點,太陽照在身上很暖和,但都不及身後那具身體來得炙熱。沈聽擇又輕聲重複一遍:“裴枝,我來找你了。”

三分鐘後裴枝終於回過神,她轉身,用一隻手抱書,另一隻手勾住沈聽擇的脖子,“什麼時候來的啊?”

“剛到。”

“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先去食堂找的你。”

十分鐘後沈聽擇跟著裴枝進了她的房間。

房間朝陽,陽光從窗外鋪到床上,肉眼可見光束中浮動的細塵。沈聽擇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裡裡外外轉了一圈,裴枝問他在找什麼,他搖頭說沒事,就看看。

裴枝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然後笑道:“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麼,剛住進來那幾天老跳閘,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學校去反應了這個情況,沒到一個禮拜就派人來幫我們修好了,連電燈泡和牆面這些,都幫著重新換成新的了。”

沈聽擇仔細打量完也淡笑,“嗯,那確實挺好的。”

“這裡的福利待遇也特別好,每次週末食堂阿姨都變著花樣給我們送水果。”

“是麼?”沈聽擇就靠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把裴枝圈在懷裡,勾著她的頭髮在玩,笑著聽她講這段時間的事,有些兩人影片時提過,有些沒有。

全都說完的時候房間裡倏地靜下來,裴枝突然反應過來沈聽擇是孓然一身的來,什麼行李都沒帶,她想了想遲疑地問:“你是不是……過兩天就要回去啊?”

沈聽擇挑眉,“剛來就盼我走?”

“不是。”

“衣服能買,其他的……”頓了頓,沈聽擇笑著捏了下她的腰,“你現在用的哪樣我不能用?你說我能待多久?”

小到牙膏,大到洗髮水、沐浴露,這些她早就用慣了他的。

那天下午裴枝還有一節課,在三點多的時候。沈聽擇問能陪她去麼,裴枝也不說話,直接牽起他的手往教學樓走。

交換學習開設的班級和平時的不一樣,裡面坐著不同膚色的人種,但在見到沈聽擇那張臉後,審美好像瞬間被統一了,竊竊私語多起來,坐裴枝後排的女生拍了拍她的肩,湊近問:“your boyfriend?”

裴枝點頭,聲音平靜地回:“of course.”

女生只能朝同伴遺憾聳肩,意思昭然若揭。

而沈聽擇的視線從頭到尾沒離開過裴枝身上,對其他人連半分施捨都不曾有。

下課已經接近五點。

太陽落了一半山,晚霞燒紅了半邊天。裴枝和沈聽擇去到校外吃晚飯,回來路上又拐了趟便利店,只不過這次是沈聽擇拿的。

裴枝就倚在收銀臺旁,抱臂笑著看他。沈聽擇也壓不住壞勁地勾她,問要不要試試螺紋款,惹來裴枝一記打。

再到回房、洗澡,兩人有著最心照不宣的默契。

晚上九點,沈聽擇時隔大半個月進入裴枝的身體,乾柴烈火的那一瞬,他只覺得緊到頭皮發麻。裴枝也不好受,她向後仰起脖頸,指甲掐進他的肩膀,留下一道紅痕,耳邊是他喘著氣在說放鬆點,別夾。

她有了一種今夜要跟沈聽擇死在這床上的錯覺。

最後結束的時候,裴枝被放到椅子上,沈聽擇換下一片狼藉的床單,就看見裴枝屈著膝在發呆。他走過去把她抱回床上,問她還不困麼。

裴枝抬起眼,看著沈聽擇挺久的,開口的聲音也啞得不行,“沈聽擇,會不會我睡醒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你從沒來過,我還是一個人,在這個陌生又冷漠的城市。

沈聽擇神情微滯,關了燈上床,還是從後面把她擁入懷中,很輕很慢地撫著她的背,沒有旖旎,只剩最深的安撫,“不是夢,我就在這陪著你,哪兒都不去。”

裴枝低低地嗯了聲,遲來的睏意也開始上湧。

“那睡覺吧,晚安。”

“晚安。”

沈聽擇在床上躺到裴枝平緩的呼吸聲傳來,他小心翼翼地鬆了手,翻身下床,往陽臺走。手機被他關了靜音,太久沒看早就堆滿了訊息,他一條條划過去,回完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窗外月明星稀,註定一夜無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