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廳中,壽辰宴還未結束,雲州各府尊貴體面的婦人小姐們正在向陸老夫人敬酒問安。

陸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早已不復健朗,堪堪打起精神,說笑著與眾人寒暄。

不過,姜青若的神思不屬,失落難掩,還不能逃離這裡。

她不知是怎樣向陸老夫人祝了壽,只記得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煞白的臉色倒是惹得陸老夫人關切不已。

生怕多說一句話便會隱藏不住心事,姜青若只好早點宴席,到另一處高閣中躲清靜。

但是,在這裡,居高臨下,一眼便可以看見偏廳中陸良埕青竹般修長清雋的身影。

越看越失落,索性早點離開陸府。

姜青若悶悶不樂地坐回了自家的馬車上。

繼母黃氏還未回來,等了不知多久,她猶立在不遠處,端著一張溢滿盈盈笑意的臉,與錢府的錢夫人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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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色已暗,自打小姐從陸府回來,便一動不動地僵在臥榻上,連晚膳也未曾用一口。

錢夫人神秘地一笑,低聲道:“誰人不知姜家也是雲州城排得上名號的富商,不過,錢財再多,沒有權勢,總歸差了點什麼。若想你家夫君更進一步,萬不可錯失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聽說那虞家,早已開始去找人打點”

後來,香荷跟小姐提過這事,但小姐覺得二小姐平日裡膽子極小,連說話都像蚊子哼哼似的,不會做這樣的事,這事便不了了之。

耍小聰明拒了劉三郎的提親,自己也並沒覓得良婿,說到底,還是個不中用的。

廊下掛著燈籠,光線晦暗不明,香荷走了幾步,才發現院們處站著二小姐姜璇。

姜璇今年十二歲,還未到及笄之年,與三小姐姜嫻是同樣的年歲。不過,二小姐沒有託生在繼室黃氏的肚子裡,她的娘是姜老爺的妾室,據說生她時因難產而死,連姜府都沒來得及踏進。

“祥寧行宮已然修好,皇上不久就會到此巡視。我聽京都那邊的親戚說,皇上身邊的紅人李公公會先行前來,此行有兩個目的,一來要從民間蒐集象徵祥瑞的珍寶,用於祭拜落雲山的鳳凰神鳥,二來為皇上選取美人侍奉,充實後宮。這兩件,可都是我們雲州難得的機緣.”

不知黃氏恭維了幾句什麼,錢夫人笑著招招手,示意黃氏附耳來聽。

事情怎麼會那麼巧合?香荷曾疑心她去告了密。

黃氏得此點撥,頓時心動不已。兩人低聲交談頗久,直到日頭西斜,黃氏才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難道是小姐今日赴宴,身體乏累?

上次姜青若翻牆出府,香荷生怕被人發現端倪,一直守在院子內,期間只有二小姐來過一次,不知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反正她離開後沒多久,老爺與夫人便到院子裡來找小姐。

香荷從小廚房出來,端著姜青若平日愛喝的紅豆粥,想將人喊起來,好歹用兩口粥飯墊墊肚子。

這一切的源頭,想必與陸良埕的未婚妻白姑娘有關。

長女臉色不妙,抿唇不言,傷心失落難言,黃氏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突地浮現出方才陸良埕神思不安的模樣。

黃氏譏諷地扯了扯嘴角,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自己衣襟,淡聲吩咐:“回府。”

姜青若蔫頭耷腦地靠著車壁,看到黃氏上車,勉強打起精神喚了聲‘母親’,只是一開口,嗓音便帶了些沙啞的哭腔。

錢府家財萬貫,在京都富有人脈,是雲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訊息著實意外,黃氏驚異片刻,不無遺憾道:“皇上聖臨此地,當真是雲州百姓之福。不過姜府只是一介商戶,怕是無緣沐得皇恩。”

虧她還曾想過,將這長女嫁與陸家,還算是一門有利姜家的姻緣。

不過,不想被繼母察覺到異常,說完話便她轉首過去,一言不發地盯著窗牖,沒再開口。

不過,再見到二小姐,香荷便留了個心眼。

她將粥遞給廊簷下候著的丫頭,轉身邁下臺階,向二小姐福了福身。

院子內寂靜,正房內光亮微弱,又沒聽到長姐與丫頭嬉鬧的聲音,姜璇小聲問:“姐姐已經睡下了嗎?”

香荷點了點頭:“大小姐今日乏累,現在還歇著二小姐可是有什麼事?”

“我今日做了些桃花糕,第一次做,味道尚可,送給姐姐嚐嚐鮮。”說著,姜璇命丫頭將糕點遞給香荷。

丫頭忙道:“我們二小姐為了做這些桃花糕,連手指頭都燙了好幾個泡呢!”

香荷接過糕點,淡淡地說:“那我替大小姐收下。”

姜璇收回望向正房的視線,輕聲道:“既然姐姐已經歇息,我就不打擾了。等改日有空,再來與姐姐說話。”

香荷面無表情地頷首:“那我送送二小姐。”

剛走出幾步,姜璇突然停下,她微微嘆了口氣,自責道:“香荷,其實我心裡有愧,這糕點是給姐姐道歉用的,希望姐姐能原諒我的過失。”

香荷一愣,下意識睜大眸子,故作疑惑地問:“這是什麼話二小姐有什麼過失?”

“姐姐出府那日,我曾來找過她,其實我並不知曉姐姐不在府中,還以為如你所說,姐姐在歇息,”姜璇柔柔咳了聲,低聲道,“只是我出了院子,沒想到遇到了繼母。她問起來,我才說姐姐身子不適.”

竟是黃夫人發現了端倪?香荷轉念一想,也對,小姐平日裡哪有身子不適嗜睡一天的時候,夫人心思玲瓏,察覺也不足為奇。這麼說,倒是自己多心,平白懷疑了二小姐.

香荷忙道:“這算是什麼過失,大小姐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您千萬不要自責。”

姜璇細覷著她的神色,輕聲道:“既然這樣,我總算放心了。”

送走了二小姐,香荷回到正房的內室。

姜青若一直保持著側身而臥的姿勢,也不知睡著還是沒睡著,丫頭連喚了好幾遍,她一聲未吭,動也未動,單薄瘦削的身體縮在錦被中,像一道纖細的影子,孤獨又沉默。

除了小姐的親孃景夫人去世那一年,香荷幾乎還從未見她這樣過。

不過是去陸府為陸老夫人祝壽,怎地情緒就這樣低落了?香荷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的髮髻還未完全拆開,鬆散凌亂地堆在軟枕上,香荷輕手輕腳地俯在床沿邊,將她烏髮上的金釵取下。

姜青若閉著眼睛,任由香荷梳理著她的長髮。

她現在萬念俱灰,對世間的一切再無興趣,陸良埕不能娶她的話猶在耳邊不斷迴響。

她信心百倍,志在必得,滿心以為陸良埕非她不娶,從沒設想過失敗的後果。

為什麼非得因為一樁多年前的指婚,他就得娶她的未婚妻?要不是白婉柔,她是不是就能嫁給陸良埕了?以後她該怎麼辦?雲州城,還有誰比他更適合當夫君.

這些事,姜青若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她的頭腦早白茫茫一片。

那顆先前曾悸動不安的心,只平淡地履行著跳動的責任,似乎不會再多出一絲溫度。

思緒還在深淵中漫無目地遊蕩,耳旁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小姐,你的步搖呢?是不是丟了?”

姜青若緩緩回過神來,動作僵硬地翻了個身。

步搖去哪裡了?她用力想半天,終於想了起來。頓時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衝上心頭,她咬牙切齒道:“被一個無恥小人拿走了!”

“金釵和步搖都是夫人生前留給您的東西,這麼貴重.”香荷猛地停下話頭,吃驚地問,“什麼無恥小人?”

姜青若重重吐出一口氣,揉著額頭道:“算了,就當丟了,不用再追究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快要亥時了,”見小姐不願多言,香荷也未再多問,只是把她的釵環首飾仔細收好,一個勁地叮囑,“小姐以後可要當心,這些簪子之類的首飾不許再丟了。”

姜青若悶悶嗯了一聲。

這一天滴水未進,方才生氣動怒,現在卻覺得餓了。

她掀開被褥,起身下榻,將長髮隨意地攏在身側,坐在桌案旁,用調羹舀起溫熱的紅豆粥,沉默著小口吃了起來。

看到小姐總算恢復了些食慾,香荷開心不已,又端了幾碟小菜過來。

雖然肚子有些餓,但並沒有多大的胃口。勉強用了半碗粥,又嚐了幾口姜璇送的桃花糕,姜青若躺回床榻上,又沉默起來。

不知小姐到底有什麼心事,旁敲側擊地左問右問,她總是不肯說,香荷沒辦法,只好吹熄了燈,躺在外間的小榻上,時刻注意傾聽著裡面的動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漆黑一片,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香荷睡得迷迷糊糊,沒有發現,姜青若坐起身來,抱著被子聽了半夜的雨。

直到天色微亮之時,似乎想通了什麼,她滿意得一頭栽倒在榻上,沉沉睡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