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裴世子,方才那姑娘是誰?”

吳樺看著那馬車疾風般駛過街道,轉眼便消失在視線中,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神——那是個姑娘在駕車嗎?怎麼像個男人似的那般橫衝直撞?

“不認識,”裴晉安不動聲色地把簪子揣進懷中,拍了拍吳樺瘦削的肩膀,笑著道,“今日玩得盡興,我做東,咱們繼續回去喝幾杯。”

“到了雲州這地方,怎麼能讓世子花銀子?”吳樺笑著轉首,發現劉三郎正在發呆,便一把將對方拉了過來,“你說是不是,三公子?”

劉三回過神來,連連點頭:“那是自然,我做東,我做東。”

劉三方才愣楞看著的方向,正是那姑娘駕車轉彎消失的地方。

裴晉安親熱地攬住對方,問:“剛才那姑娘你認識?”

劉三愣了一下,遲疑地搖搖頭。

“.不認識,一定是我看錯了。”

見到長女,姜閎下巴上的幾根鬍鬚怒氣衝衝地抖了抖,劈頭蓋臉地數落起來。

糾結了半晌,他幽幽道:“吳二,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她做不了我劉三郎的妻子,我也不想她當我嫂子。”

重新返回院內,姜青若終於踏實下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低頭看向自己最忠心耿耿的貼身丫頭,莫名其妙道:“香荷,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姜青若以指抵唇,隔著姜府半尺厚的牆壁,發出幾聲不那麼真切的雀鳥鳴聲。

~~~

“啾啾啾”

“那是你能力不足,又讓人抓到了把柄,不能讓人家傾心,”吳樺眯起眼睛笑著,半真半假道,“那姜青若的容貌,雲州城無人能及,性子還這麼有趣.既然你們姜劉兩家的親事未成,那總該輪到我去提親了.”

這是與香荷約定的暗號。

“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哪家的姑娘像你一樣翻牆出府?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規矩,這要是被別人看見,還不知怎麼說嘴!你是一點也不顧及自己的名聲嗎?”

劉三冷笑一聲,不由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看身形模樣,我還以為是姜家那個長女!那是個蛇蠍美人,可把我害慘了!不過她現在被禁足在府,沒法子出來!”

“若不是去姜府提親,我也不這麼煩她!要是今天真得見到她,我一定不能輕易饒了她!她不同意親事就算了,還派人把我賭錢吃酒的事查了個一清二楚,還做成冊子送到我們劉府,我爹孃知道後把我痛打了一頓,”劉二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背,一個月前挨板子留下的青紫傷印還沒完全消退,“你們說,她是不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得虧這親事沒成,不然娶了她這樣一個母老虎,她還不得天天騎到我頭上?”

聽到這話,吳樺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

劉三震驚地張大了嘴,表情活像生吞了個帶殼雞蛋。

“三公子,你也變得太快了,當初不是你非要催著你爹孃去姜府提親嗎?怎麼現在又說人家是蛇蠍女人?”

沒人發現,一切順利!姜青若心頭一喜,踩著梯子利落地循階而下。

片刻後,牆那頭響起幾聲略帶顫唞的回應。

香荷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顫唞著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正房的方向。

姜青若踩著石板攀上牆頭,展目望去,沉香院內除了扶著梯子的香荷,四下並無旁人。

姜青若心中咯噔一聲。

“這事以後再提也不遲,先去吃酒,”裴晉安頗感興趣地聽完,暗暗嗤笑著勾起唇角,將兩人的話頭打住,“兩位年少英俊,仰慕你們的姑娘不計其數,何必因為一個謊話連篇的蛇蠍女人傷了和氣?”

裴晉安:“看成誰了?”

壞了,被她爹發現了!

還未容她多想,便看到她爹陰沉著一張風雨欲來的臉,大步走了出來。

她爹正在氣頭上,姜青若不敢回嘴,她抿著唇角,垂下頭,眼角的餘光瞥見繼母黃氏從正房內款款走了出來。

“老爺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黃氏走上前來,溫柔地替姜閎拍背順氣,“青若想出這個法子出府,必定是有特別重要的事情。您先問清楚,青若出府到底是去做什麼了。”

這話提醒了姜閎,他雙眼一瞪,喝道:“快說,去做什麼了?”

若說出府只是為了約陸良玉喝茶,繼母肯定不會相信,但私下打聽陸良埕未婚妻的事絕對不能說出口,她畢竟是閨閣女子,多少要注意一些禮義廉恥,要是被她爹發現她不顧矜持暗自對陸良埕有意,不用繼母拱火,她爹便會罰她去跪半個月佛堂——除非陸良埕能馬上到姜府來提親,才能讓她爹消去怒氣。

不過,即便姜青若暗自篤定良埕哥哥非她不娶,但提親的事顯然也不會這麼快,她必須先找個藉口糊弄過去。

姜青若仰起頭來,一臉坦蕩地說:“良玉想要見我,為得是七日後陸老夫人壽辰的事,她想為祖母準備壽禮,但又拿不定主意,所以才跟我商議。我禁足期限還差七日,又不敢去麻煩爹孃,才想了這個法子,本以為這是天衣無縫的好計策,沒想到爹孃慧眼如炬,一下子便察覺了。”

最後一句略顯生硬的馬屁打動不了黃氏,她輕笑了笑,溫聲道:“老爺,青若這孩子可真是未能領略你的苦心。雖說是禁足,但咱們也並非全然不通情理,良玉找你有要事,你向爹孃稟明,我讓孫嬤嬤陪你去便是了.”

聽到繼母提到孫嬤嬤,姜青若暗暗翻了個白眼,她防得就是孫嬤嬤,若是嬤嬤跟著,怕是連她喝了幾口茶都會向繼母報告。

黃氏輕咳一聲,提醒道:“不過,話說回來,青若翻牆這麼熟練,看上去不止一次了吧?”

話音剛落,姜閎立刻吹鬍子瞪眼起來:“你說說,以前翻過幾次牆?”

以前沒被抓到,姜青若自然不會承認,她脖子一梗,硬邦邦道:“就這一次,以前從未翻過!”

黃氏擺明了不信,不過事情已過,沒有證據便無法再追究,她對姜閎道:“老爺,既然這樣,便把這梯子收到庫房裡去吧。這爬牆翻牆的,多危險呢,萬一再磕了摔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姜閎狠狠瞪了一眼長女,又轉頭吩咐香荷:“把梯子搬走,若是以後小姐再翻牆,我拿你是問!”

香荷悄悄看了一眼小姐,收到她同意的眼神,便戰戰兢兢地照做了。

不過經黃氏這樣提醒,姜閎想起了姜劉兩家未成的親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姜家雖是富商,但財力與雲州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劉家不可同日語,再說那劉家三郎君長得一表人才,雖說有點賭錢吃酒的小毛病,但哪個富家子弟不多少沾染一些?劉府誠意十足,雖說是來提親,那聘禮單子卻先拿了出來,攤開來足有三尺多長,聘禮多得簡直能買下小半個雲州城

可這不聽話的長女知道後,死活不肯同意,幸虧黃氏機智聰慧,出主意將她禁足在內院,不許踏出院門一步,可誰知後來偏偏又出了岔子,不知長女用了什麼法子,竟查出劉三郎吃酒賭錢的底細,還做成厚厚一本冊子送到劉府

現在想來,一定是那個時候她便偷偷翻牆出府,現在又故技重施,姜閎越想越痛心,恨不得使用家法伺候,給長女一頓板子吃!

姜青若看她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神活像能吃人,忽地拿袖子揉了揉眼睛,頓時抽抽搭搭地哭出淚來。

姜閎擰著眉頭,沒好氣地斥道:“好端端的,還沒說你幾句,又在哭什麼?”

眼淚啪嗒啪嗒落下,很快洇溼了衣襟,姜青若抽噎著斷斷續續道:“爹,我我就是想起了娘,昨晚娘還給我託夢,問我過得好不好”

黃氏譏諷地輕笑一聲。

每次都會使出這招來,還好她提前給老爺說過,不要輕易心軟,再被這丫頭哄騙了過去。

“你娘去了這麼多年,早就投胎了,別老拿這個糊弄我,”雖然口中還在斥責,但姜閎的臉色還是和緩了一些,“從今天開始,直到你出嫁之前,都不許再踏出這個院子一步!”

姜青若一抹臉,嚎啕起來:“我娘.”

“不許再提你娘!你娘要知道你這麼不聽話,投胎去了也不得安生!”

姜青若撇了撇嘴,擦乾淨眼淚,問:“爹,是不是又有人到姜府提親?”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許過問,”有了上次的經驗,姜閎打定主意不會透露半句,“你是長姐,兩個妹妹也快到了說親的年紀,不給你先定親,以後怎麼給你妹妹們定親?”

姜青若抿著唇,沒作聲。

姜閎看著長女哭紅的眼圈,語氣不自覺放輕了一些:“你要體諒爹爹的苦心,爹會給你尋個如意郎君,以後不能再胡鬧。”

這麼說,暫時還沒有人到姜府提親。

姜青若抽了抽鼻子,可憐巴巴道:“我一定聽爹的。”

沒料到女兒竟如此乖巧,看來確實懂事了不少,姜閎欣慰地點點頭:“如此最好.”

話未說完,被姜青若驟然打斷:“爹,我聽您的,禁足可以解除嗎?”

以退為進,又開始講條件!姜閎的臉色轉眼又沉下來,“禁足的事絕無商量的餘地,萬一你出府招惹到什麼麻煩,名聲受損,以後還嫁不嫁人了?”

因為與劉府的親事未成,外面已有不少長女的風言風語,為了姜府幾個待嫁的女兒考慮,姜閎不允許再出什麼岔子。

姜青若咬著唇沒吭聲。

“若若,你爹爹讓你呆在府中,確實是為你好,於情於理,對你都沒有任何壞處。”黃氏微微一笑,走到姜青若身旁,溫聲道,“對了,我聽說你母親當初為你留下一件繡金玉衣,你正好可以靜下心來,好好研究一下繡金的技藝,這些技藝如今可無人能會,珍貴得很呢!這樣,讓嫻兒陪著你,你們平日裡一起琢磨琢磨,待出嫁的時候,你們姊妹們若都能陪嫁這種繡金的繡品,一定會讓雲州城的其他姑娘們豔羨不已的。”

原來這也是繼母此行的重要目的。

姜青若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黃氏,道:“母親一定是記錯了,我娘去世時我才八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即便她真給我留下過什麼貴重東西,我爹豈能不知道?”

說著,一轉頭看向姜閎,語氣不由帶了幾分質問的意味:“爹爹可聽說過什麼繡金玉衣?”

姜閎皺著眉頭,沉默片刻後,道:“算了,不記得就不記得吧。事情過去已久,玉衣早就不知所蹤,也沒必要再追尋下落了。”

黃氏臉色微變,不過轉瞬又溫溫柔柔地笑了。

“老爺說得是,既然這樣,家有家規,禁足的事還得繼續。”

說著,攙起姜閎的胳膊,柔聲道:“老爺,該到傳晚飯的時候了,我讓廚房給您燉了滋補身子的參湯,現在回去趁熱喝吧。”

姜閎點點頭,吩咐粗使的丫頭守好院門,不許小姐離開一步,又給管家傳話,把牆頭再加高三尺,堵上府中所有的狗洞,確保連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眼看著父親與繼母快要走出院子,姜青若躊躇片刻,忽然開口:“繡金玉衣是找不到了,但繡金的技藝我還模糊記得一些。”

黃氏忙立刻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雙眼精明地盯著她:“你記得多少?”

“一點點吧,”姜青若伸出四根手指比劃一下,不是很確定地說,“大約尚記得四五成吧?”

若是說自己十分精通,繼母顯然不會相信。

果然,黃氏喜上眉梢,又攙著姜閎快步走回來,連聲道:“既然這樣,明日我讓人送來金線,你先試試,看看能繡成什麼效果。”

姜青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伸出手來,掌心朝上。

姜閎看到女兒那纖細白嫩的手指磨出了紅印,指根處還有斑斑血跡,不由皺眉關心起來:“怎麼回事?”

“翻牆擦破了皮,”不好說是揚鞭持韁勒出的痕跡,姜青若沒事人似地收回手,“等我手上的傷養好了,一定仔細回憶繡金的技術,確保不漏一分一毫。若是休息得充足,心情愉快的話,說不定我還能想起更多呢.”

“不過,我還有件事要說,”姜青若細覷著黃氏的神色,話鋒一轉,“七日後是陸老夫人的壽辰,她老人家最喜歡我送的壽禮,我要親自去給她賀壽。”

又在講條件,這個丫頭從來不好拿捏。

黃氏審視地打量幾眼姜青若,沉吟片刻後,微笑著對姜閎道:“老爺,陸家與姜家常有往來,陸老夫人壽辰,咱們豈有不去之禮?雖說若若應當呆在府內,但我替她向老爺求個情,就讓她隨我一道去吧,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那就破這一次例,”姜閎皺眉捋了捋鬍子,不耐煩地斥責,“把手指頭上的傷養好,看著血肉模糊的,成什麼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