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喀噠。”

菜刀剁在案板上遲遲沒有下一聲。

鍋裡的水“咕咕”沸騰，剛下班的晏凌回臥室換了衣服出來，見仇嶸站在廚房裡像是卡了帶，半天不動。他走近，從身後環抱住仇嶸，下巴半靠在寬闊的肩上，抓著仇嶸的手繼續切番茄。

“最近你好像總是在發呆？”晏凌漫不經心道。

仇嶸低頭看著案板上流淌開淡紅番茄汁，以及貼著他手背的那雙冷白的手。

“在想論文的事，實驗室有幾個資料不對，可能要重做。”用刀面抄起切好的番茄，下進鍋裡，仇嶸回頭親了一下晏凌道，“你先出去吧，飯馬上就好了。”

確定晏凌是血族的事，對仇嶸來說沒有想象中那麼意外。

也是，從見到丹尼爾的那刻起，他就已經有所察覺。

一切不是無跡可尋。

他只是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仇嶸很平靜地接受了晏凌是血族的事實。

仇嶸回神，隨即露出一個純良的笑容：“是有點事。晏總都知道我什麼都能答應你了，那晏總能不能也實現我一個小小的願望？”

晏凌的筷子尖指向仇嶸警告：“我還沒答應。”

仇嶸剛要鬆口，晏凌勉勉強強道：“回頭我可以考慮一下。”

他的第一懷疑物件仍是血族。

晏凌短暫沉默，復又無奈道：“好吧。”

唇角的笑意淡去，望著晏凌端著白瓷碗的修長手指，仇嶸忽而輕聲問：“為什麼會選血族？”

可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告訴他，晏凌根本不需要他的保護。

仇嶸開啟〇寶。

在吃飯這件事上，晏凌也和貓咪一樣。貓舌頭怕燙，米飯之類還好，吃帶湯水的食物，總要吹半天才能放進嘴裡。

“你要很想看的話。”

笑完，仇嶸端起自己面前半涼的湯一口喝掉，繼續支著下巴看晏凌細嚼慢嚥。

仇嶸見晏凌臉上寫滿了抗拒和糾結，半天不給回應，便準備把話翻過去。

晏凌一眼看出狗崽子在打什麼主意，他下意識要否決，又想到仇嶸剛說完什麼都能為他做。現在輪到他，一下就被難住了，似乎不太好。

他只是想轉移一下晏凌的注意力。貓耳play什麼的，晏凌不想玩，他倒也不至於強求。

他支著下巴看晏凌小口小口喝湯。

仇嶸拿起手機。

晏凌慢條斯理地喝湯，見仇嶸又開始不自覺發呆，挑眉問道：“你真的沒事？有事別瞞著我。”

晏凌：“不許下單！！”

他將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身為普通人類的晏凌。

沒事幹提什麼貓耳。

“沒有。”晏凌攪著碗裡的蛋花，冥思苦想片刻，說，“感覺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沒必要用上好不容易得來的一次機會。”

他們是力量相當的同類。

端著碗的手頓了頓。

仇嶸搖頭：“我只是想聽聽你的理由。”

給晏凌舀上一碗番茄蛋湯，仇嶸隨口找話題道：“那天抽牌輸給你，還沒有想好要讓我幹什麼？”

都怪丹尼爾。

血族有這麼怕燙嗎？仇嶸想。

仇嶸笑了笑：“晏總這是吃定我了呀。”

眼看晏總要炸毛，仇嶸笑著放下手機，舉起雙手投降：“我就是先看看嘛。”

晏凌看他：“還在在意丹尼爾的話？我說了，那只是部電影而已。”

分明是模稜兩可的回答，仇嶸眼睛一彎，身後像是有條狗尾巴在晃，他追問：“那你喜歡什麼顏色的貓耳？白色還是黑色？”

他們將度過平凡又幸福的餘生。

有時仇嶸吃完一大碗麵，晏凌還在攪著自己的湯散熱。

和晏凌的未來會通往何處，仇嶸也不知道。

也是立場相反的宿敵。

晏凌：“……等一下。”

在他原本的人生規劃裡，他不會向晏凌透露任何有關異能的事。

時至此刻，他們相視而笑，在同一張桌子上吃著溫馨的晚餐，仇嶸卻在心裡思量當年父母哥哥身亡的真相。

晏凌一年四季過低的體溫，少到不像成年男性的飯量，以及偶爾展現出的、足以和身為狼族的仇嶸相抗衡的體力……

“其實理由很簡單。”晏凌說，“貝拉愛著的人是愛德華。”

“我只是選了她想選的而已。”

晏凌放下空了的湯碗，雙手交叉擔著下巴，注視著發怔的仇嶸，目光柔和道：“這個答案有讓你滿意嗎。”

貝拉選擇愛德華的理由很簡單。

她不是在狼族和血族間做選擇，她只是選擇了自己愛的人。

為了他，她願意放棄人類的身份，也願意接受飢渴的折磨。

因為她愛他。

因為他們是相愛的。

仇嶸看向晏凌，腦海裡閃現著一些很零碎的片段。

初遇的對視，福利院的星空，零點綻放的煙花……

手忙腳亂的第一次做飯，相擁而眠的第一個夜晚，意外相遇的第一回 冷戰……

仇嶸垂下眼，低笑了一聲：“看來愛情有時會令人無比盲目。”

“是啊。”飯間閒談結束，兩個人一起收拾碗筷，晏凌走到仇嶸身邊，微微側頭，咬了仇嶸的脖頸一口，笑道，“愛情就是會讓人變得盲目。”

“哪怕盲目，也心甘情願。”

仇嶸兩手都端著端著盤子，他攤開手臂，任由他的宿敵親吻了他的要害。

未來的路有太多可能，仇嶸現在能做的，只有儘快弄清當年的真相。

他確定自己的心意，哪怕有過懷疑，有過茫然，但他對晏凌的愛意從未動搖。

所以仇嶸要儘快解決和血族之間的糾葛，屆時，他願意走出原定的人生規劃，坦白自己的身份，和晏凌一起去尋找一條不一樣的、屬於真實的他們的幸福之路。

*

“事情馬上就會有結果。”

“十五年前和血族有關的那件事到底是什麼？那件事和我們狼族有關吧？我應該有權知道。”

“顧族長，我向你保證，你再等一等，這周內我一定會聯絡你。”

結束通話鍾離書的電話，仇嶸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這幾天他又從頭到尾梳理一遍十五年前的那場事故，挨個詢問了當年去過現場的人，忍著噁心見了被扔在偏僻療養院裡苟延殘喘的表叔孟家棟，甚至還找了由頭向中心重新要求與血族族長本人見面。

但中心這兩天不知道在搞什麼，人心惶惶的。仇嶸一直沒收到回覆，還以為是被血族那邊回絕，中心又在故意拖延時間。

直到鍾離書親自打來的電話，仇嶸才意識到，應該是鍾離書開始動手整頓a市的異控中心了。

這周內會給他交代……

聽起來好像只要坐著耐心等幾天，他苦苦追尋的答案就會真相大白了。

可這麼多年來無數次的失望，讓仇嶸對鍾離書的話不敢抱有太大期望。

仰頭看了會兒天花板，仇嶸重新開啟手機，找到人魚族族長的聯絡方式。

“darling～long time no see～～”

仇嶸：“……”

他挪開手機，確認自己沒撥錯電話。

如果記憶沒有錯亂，人魚族的族長，不是華國魚嗎？

人魚族前段時間做了一個實景的戀愛互動遊戲，直接讓人魚們請自上陣，拍攝遊戲劇情。氪大把金的玩家在接觸不到真相的前提下，還有可能和真正的人魚一對一互動。

因為“建模”極其逼真，互動性極強，這款遊戲爆火，讓人魚族賺了個盆滿缽滿。

聽說為了符合遊戲背景設定，參與錄製的人魚都給自己起了個外國名字。

仇嶸也是沒想到，他們連語言系統也一起給切換了。

仇嶸鎮定地繼續用中文道：“顏族長，我是想問你，之前說的那個孩子現在還好嗎？”

“啊，原來是因為這件事。”不知是不是英語儲備量不足，人魚族族長也換回中文，他嘆口氣道，“不巧啊顧族長，那孩子好是好了，可他前段時間失蹤了。”

仇嶸一愣：“失蹤？”

“嗯……是失蹤還是離家出走呢？”人魚族族長解釋說，“他是消失了一段時間，不過前兩天來訊息說自己很安全，只是暫時不想回族裡。大概是孩子的叛逆期到了吧～”

仇嶸：“……”

劫血族糧車那次，仇嶸就是用劫來的血還人魚族族長幫他回溯十五年前真相的人情。因為時間間隔太久，能看到的畫面很模糊。當時人魚族族長說，他們族裡有一個後生輩，能力很強，比他這個族長都強。或許由那個孩子來回溯，能看到更多細節。

只是那個孩子最後的親人剛過世，正一個人藏在海洋深處，誰都不願意見。

仇嶸太明白失去所有親人的悲痛了，所以他再用自己的私事，去打擾那個獨自舔舐傷口的孩子。

“所以你們都不去找一下他嗎……最近a市很危險。”仇嶸提醒。

“別擔心。”人魚族族長笑道，“他真的很強，比你想象中的要強。”

仇嶸也管不到人家族裡的事，只是看來從人魚族這兒尋求幫助的路是走不通了。

“顧族長請放心，聯絡上舒椏我會向他轉達你的訴求。”人魚族族長也看到了回溯的場景，知道仇嶸在查自己家人的事，這件事很可能還與血族有關。他猶豫片刻道：“顧族長，冒昧一問，您和血族族長見過面嗎？”

仇嶸淡淡道：“沒有。”

人魚族族長說：“其實我覺得您當初直接聯絡血族族長，他應該會願意幫您的。血族族長不是幫親不幫理的人。”

仇嶸聞言輕嗤一聲。

他找過，在剛接任族長之位時就找過，被回絕後他才去中心舉報了血族。

那之後他收到了血族親王的邀請函，二十歲的他還以為自己的事得到了對方的重視，於是一個人在咖啡店蠢貨一樣坐了三個小時，最後等來是血族親王助理的一句：“此事與血族無關，請您儘快撤回無證據的指控。”

狼族那麼多人親眼所見的事實，被血族用一份不知真假的人員記錄表反駁了，連中心也處處包庇。

這樣的情況，讓仇嶸實在很難再對血族親王有什麼好感。

“顧族長，我說了你別生氣啊……”人魚族族長小心翼翼道，“族裡最近不是賺到錢了嗎，我又去找血族買血，因為這次是長期訂購，對方給了不小的折扣……我有點過意不去，就把和您交易的事說出去了……”

仇嶸：“……”

所以說人魚族窮了這麼多年。

但凡有一條魚能多點心眼，人魚族也不至於避世多年，改革開放多年後才靠著做遊戲賺到點錢。

仇嶸：“他沒當場和你終止合約？”

人魚族族長爽朗道：“哈哈哈，怎麼會，血族族長人很好的。”

仇嶸：“……”

他現在有點生氣了。

好在人魚族族長沒有繼續刺激仇嶸：“我就是想說日後你們見面不要為這件事吵架，我已經把錢補給血族族長了，他也說不會再計較這件事，過去的就過去了。”

“顧族長，我知道您對血族的敵意，但有機會請您一定要和血族族長當面聊一聊，我相信他會願意幫助您找到兇手的。”

仇嶸和樂天派的人魚族族長沒什麼好說的。

他已經準備掛電話了，可結束通話前仇嶸遲疑一瞬，又鬼使神差般地問道：“顏族長，在您看來血族親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人魚族族長想了想，道：“凱特親王雖然看起來很藐視眾生，高冷，且不好接近，但實際上……”

“好了，我知道了，謝謝您。”

人魚族族長：“……”

他還沒說完。

“……傻了吧我。”關了手機，仇嶸自嘲道，“居然在想晏凌會不會是……”

還是想太多了。

他溫柔體貼的老婆，怎麼會是高高在上的血族親王。

呵，藐視眾生，一聽就不是他家晏總。

仇嶸想方設法尋找十五年前的蛛絲馬跡時，異控中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一次鍾離書沒有讓仇嶸失望。

三天時間，特管局局長兼異控中心臨時總長宋德停職檢查，新任總長鍾離書全權接手異控中心相關事務。

公告發出的第二天，新任總長召集各族族長開會。無特殊事由不得缺席。

異控中心換人換的太突然，除了宋局，還有不少人被新總長雷厲風行地處理了。

毫無疑問，各族族長都會去看看，這位新上任的總長到底是何方神聖。

*

仇嶸難得穿了一身正裝，他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領帶。

還好今天晏凌也在加班，他不用再費心找理由。

鍾離書說今天的會議他會向各族說明a市有惡魔出沒的事，這件事也關乎了十五年前的案件。

詳細的情況等開完會他會單獨向仇嶸說明。

異控中心會給仇嶸，以及他過世的父母哥哥，一個遲到的交代。

將額前最後一縷碎髮梳上去，鏡中的人徹底褪去青澀的學生氣。一雙黑眸裡斂著沉寂的光，如同一頭伺機而動的惡狼。

*

特殊管理局第一會議室。

在踏入會議室第一步後，仇嶸停下了。

這是仇嶸第一次在特管局看到這麼多的人，會議尚未開始，不同種族的人在會議室三三兩兩站著寒喧。

隔著這麼多的人，仇嶸一眼看到了站在鍾離書身旁的那個人。

那個不久前和他在家門口接吻告別的人。

那個人身上的領帶，還是他早上親手系的。

鍾離書率先看到仇嶸，他點頭致意，招了招手叫仇嶸過去。

他身旁的人也跟著看了過來。

晏凌臉上的神情冷淡而漠然，他隔著嘈雜人群，看到了一步步向他走近的仇嶸。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接。

他們一錯不錯，牢牢盯住了陌生的彼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