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那麼希望我死, 恨意自你心間遊走發酵了十幾年。
我還沒有死,你憑什麼就過得好了?
“難不成就因為你忘不掉我?”張昱樹自上而下看著她, 一手抬著她的下頜強迫她和自己對視:“所以你又不希望我死了?”
“段之願,你的愛和恨都是過家家的嗎?”
自始至終,他的臉上都無比平靜。
無論是之前在路遙的生日宴上,還是現在,他們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邊。
張昱樹看她的目光都像看陌生人一般。
段之願到希望他能發個脾氣,衝她冷嘲熱諷幾句。
這樣也能證明這些年他心裡還是有她的,不管是愛或恨,最起碼是有情緒放在她身上的。
“你買這兩張高鐵票也不夠一頓飯的啊。”張昱樹笑得很邪,仰面躺在床上,拍了拍柔軟的床單:“要不你上這來,陪老子睡一宿當還債了。”
然而, 他一直表現的無所謂, 這就讓她好不容易湧起的信心沉入海底, 再無翻湧而上的勇氣。
他回到飯桌上, 錢震正要結賬, 被張昱樹攔下。
錢震四下望了兩眼也沒看見她的人影, 最終還是跟上張昱樹的步伐,兩個人很快消失在飯店門口。
段之願指尖一顫。
十幾分鍾後,張昱樹又重新拿起手機,熟練點開相簿。
“我不為什麼回來, 也無所謂你今後要做什麼。”張昱樹放開手後退幾步, 看著她的目光微沉, 平靜開口:“這和我沒關係。”
針織小衫並不能抵擋清冷的風,寒意侵襲將她圍繞。
出來時先將手機的飛航模式關閉,馬上就看見好幾條來自錢震的未接電話。
“哥你別鬧了……”錢震都要哭了,忙道:“我真害怕,實在不行你找找段之願以前照片,你湊合湊合——”
“啊?段之願呢?”
“滾。”沒等他說完,張昱樹就罵了一句:“掛了!”
好像照片裡明媚的陽光也正在照耀著他,為這一望無際的夜晚增添了無限光芒。
張昱樹說:“在洗澡。”
她在流淚,在抨擊命運的不公,在恨他。
張昱樹笑了一聲:“你出息了啊,還知道買票?”
“老子當初在你宿舍樓下等了一晚上,那時候你在幹什麼?”
手機底部還有些水珠,張昱樹拿著手機朝浴袍上抹了兩下。
可段之願並沒有帶多餘的衣服。
錢震問他:“哥你幹嘛呢,怎麼手機還關機了?”
錢震問他:“哥, 你還真要段之願結賬啊?”
“別廢話。”張昱樹脫鞋上了床,說:“有屁就放。”
“我來。”張昱樹付了錢,拍了下錢震凸起的肚皮:“走了。”
“張昱樹……”
張昱樹已經轉身離開。
燃城的早上霧濛濛的,昨天還可以穿著短裙短袖,今早都已經換上外衣了。
頃刻間,段之願的眼淚落下。
那張穿著學士服,笑得又乖又聽話的臉又展現在他眼前。
低電量提示很快就發出警報。
回到酒店以後,張昱樹就去洗了個澡。
“我已經買好票了,明天下午就回燃城。”錢震叮囑他:“哥你別睡得太死了,不然我就得踹門進去找你了。”
洗澡時一直亮著電話,怕被打擾設定成了飛航模式。
錢震嘿嘿笑,不好意思地說:“我這不是看今天你花了太多錢嗎,本來是想要撮合你和段之願的,結果那一桌菜你們倆沒怎麼吃,都便宜我了,我心裡過意不去啊哥。”
“哥你洗澡手機還關機啊?”
張昱樹彎腰撿起地上的資料線,連線好後捶了兩下腰,被子一掀,睡了。
——
段之願是第二天一早回的燃城。
晶瑩似是被日出洗禮過的浪潮, 簌簌流淌墜落在她豆綠色的小衫上, 下一秒就湮沒得了無蹤跡。
電話結束通話後,他將手臂也扔在床上。
隨意將擦頭的毛巾扔到一邊,他回撥過去。
雙眼闔著似是已經睡著。
他笑了一聲:“草!”
周遭所有的聲音此刻都蕩然無存, 段之願只能聽見自己心臟破碎的聲音。
好在她提前買了個寵物揹包,小狗狗待在裡面,絲毫不覺得寒冷。
火車站向來不好打車,更何況現在是上班時間。
她揹著包包,抵抗風寒沿著街道走了很久才打到車回家。
回家以後,先把小狗取出來,看著它吃狗糧吃得正香,突然說道:“我就叫你lucky吧。”
撿到你那天很幸運,希望以後你能一直帶給我幸運。
和lucky玩了一會兒,段之願突然接到以前報社同事的電話。
說之前有一份合同發到她郵箱,可是一直沒有接到翻譯檔案,問她什麼原因。
段之願者才想起來,那時候忙著畢業論文,而主管當時又告訴她這個合同不著急,她就暫時耽擱了。
雖說現在可以直接把活推還回去,但這畢竟是她的疏忽。
而且閒著也是閒著,段之願說再給她兩天時間,翻譯好後再回復郵件。
合同裡的字眼過於謹慎和繁瑣,萬萬不能出錯。
第二天一早,段之願收拾好東西打算去圖書館,一邊查字典一邊譯文。
全世界的圖書館都一樣,無論外界有多熱鬧,這裡永遠安靜清朗,鼻間充斥著紙質的書香氣息。
圖書館裡的擺設和從前不一樣了,閱讀的地方變小,書架種類增多。
好在她趕在人少的時候來,還有幾個空位。
選好基本詞典和專業書,段之願開始逐字逐句翻譯合同。
拿著筆記錄得好好的,恍然間思緒就分散開來,手一頓,難看的筆跡就出現在本子上。
段之願抿了抿唇,放下筆。
午後的陽光從乾淨的玻璃折射進來,打在她頭頂再向後無限蔓延。
好像很多年前也是這樣,她就安安靜靜坐在這裡,張昱樹坐在她對面,嘴裡咬著筆帽,筆桿在他手裡旋轉到重影。
那時候她每分每秒都在祈禱時間快快過去,卻怎麼也沒能料到,未來的某一天,她會一個人坐在這裡,腦海裡全是他給的回憶。
回憶那天空氣的味道,還有那天陽光的形狀。
往日曆歷在目,清晰的連卷子最後一道大題需要用什麼公式都能憶起。
沒在圖書館待多大一會兒,因為她的心已經亂了。
買了幾本書,段之願離開圖書館。
回到家路上剛好還遇到了個插曲,段之願從早上醒來就覺得喉嚨發緊,大概是昨天回來的等車那段時間著了涼。
她去藥店買藥出來時接到了唐子洲的電話。
唐子洲跟她問路,說自己很久沒來燃城,車站變化太大,不清楚怎麼走。
段之願問他想要去哪,他說要去錢莊。
錢莊是條街,之所以叫這個名字,顧名思義是這條街風水好,能在這裡租到店鋪的,都是有錢人。
段之願跟他指了路,唐子洲無奈笑了笑,又說:“我是想約你去那家的咖啡館,聊聊挖你牆角的事。”
“其實我並不確定要在燃城工作。”段之願實話實說:“我媽媽在鹹城,我在那邊也已經習慣了,所以跳槽來這裡的可能性很小,除非……”
“除非什麼?”唐子洲明顯很感興趣。
“除非有讓我心動的條件。”
能讓她心動的條件也就那麼幾個,唐子洲只猜中了是人都會點頭的。
“薪資問題自然可以商議,你是高材生又有工作經驗,我們出版社很希望能跟你合作。”
“那段小姐,方便賞個臉和我見一面嗎?”唐子洲用嚴肅又認真的語氣,告訴她:“我保證只跟你談工作。”
——
段之願先給lucky買了點罐頭和羊奶拿回家。
又吃了兩片消炎藥,包裡裝了盒金嗓子,來到樓下打了個車,告訴師傅去錢莊。
天氣依舊是灰濛濛的,溼冷的空氣吸進鼻腔裡,嗓子更不舒服了。
走進咖啡廳,嘴裡的含片也融化。
唐子洲看樣子是早就等在這裡,因為他的電腦整連線充電器,神情投入地工作中。
段之願走到跟前摘了口罩,他才注意到。
“吃早飯了嗎?”
“我吃過了。”段之願答。
唐子洲很快將電腦頁面轉向段之願:“你看。”
這上面是一份合作企劃書。
上面清楚地列出了工作時間、工作地點以及工作要求和薪資。
唐子洲給的待遇,比在鹹城段之願實習的報社待遇更好。
好到讓段之願覺得,以她的資歷根本不足以勝任。
抬眸一看,唐子洲面露微笑,神色上帶著絕對的自信。
相信這樣一份待遇擺在面前,沒有人會拒絕,這就是他給出能讓她心動的條件。
段之願問他:“翻譯這個職位不難招人,你為什麼會給我這麼豐厚的條件?”
“鹹城大學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學院,我相信從那裡畢業的學生都非常優秀,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說完,他話音一頓,看著段之願:“我想跟你交個朋友。”
儘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突如其來的坦誠,的確讓她心裡一顫。
好在這些年她的心智逐漸堅強,已經可以對除張昱樹以外的人做好面部管理。
放在桌下的手不露痕跡地握了握,段之願微笑:“工作問題,我會好好考慮。”
唐子洲似是沒料到一般,抬了抬眉:“這麼好的待遇,你還要考慮?能把你的顧慮告訴我嗎?”
說完,又忙補充:“如果是因為我,那你大可以不用考慮。我大多數時間會在津市工作,燃城這邊算是我們的一個分公司,所以我對你的好感,應該構不成給你造成心理壓力吧。”
段之願沒回答。
兀自沉默了一會兒,唐子洲也很有眼力地靜靜等待。
他也在猜想她心裡在盤算什麼,突然,腦海中湧現出一個人影。
很快,他將這個人影劃去。
那天明明已經觀察過了,他倆不會再有死灰復燃的可能。
未幾,段之願終於開口,卻問了句讓他意想不到的話。
“你和,賀銘洋的關係,怎麼樣?”
“我們關係非常好。”唐子洲告訴她:“無話不談。”
當天晚上,段之願考慮許久,終於同意入職。
入職時間定在了下週一。
等段之願對出版社的基本工作流程熟悉完畢後,小組成員還給她開了個歡迎會。
聚餐就定在這天晚上下班之後,唐子洲也特意又從津市趕了回來。
烤肉店裡熱鬧非凡,段之願剛拿起一次性塑膠圍裙,唐子洲突然繞到她身後:“我幫你。”
今天她的頭髮披散在肩頭,唐子洲剛要抬手幫她挽起,段之願立馬站起身:“我自己來就好。”
唐子洲的神色暗了些,點頭:“那我去幫大家拿飲料。”
他離開後,段之願才舒了口氣。
同事柳雯雯很快湊過來,問段之願:“唐總今天是不是特意為你來的呀?”
“沒有吧。”段之願說:“他不是說過來出差的嗎。”
柳雯雯咬著筷子若有所思點點頭,又問:“那你有男朋友嗎?”
段之願抿了抿唇,將圍裙整理好鋪在腿上,搖頭:“沒有。”
“唉,我們小組裡就咱倆沒有男朋友了。”
柳雯雯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斜著看了她一眼,說:“你還好,才剛剛大學畢業這麼年輕,我整天被我爸媽催婚,過兩天就要去相親,煩都煩死了!”
“我也覺得相親很尷尬。”段之願安撫她:“這種事還是不要強求的好。”
她又安慰了柳雯雯幾句,菜也上齊了。
晚飯過後已經是將近八點,唐子洲提出送段之願回家。
段之願拒絕:“你也喝了酒,就別繞路了,叫代駕把你送回酒店,我打車回家就好。”
“別跟我見外了。”唐子洲說:“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走夜路,我不放心。”
段之願遲疑了一瞬:“我……”
“走吧,我就送你到小區門口。”
實在是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況且再磨蹭一會兒被其他同事看見,不知道又會傳什麼閒話。
段之願彎腰鑽進車裡。
她的視線一直落在街邊,看夜晚草坪裡盛開的紫色丁香花。
視線短暫的在花叢間停留,再由汽車帶到下一個閃耀的霓虹燈牌上。
“新工作環境適應嗎?”
“適應的。”段之願答。
車裡很快陷入一片安靜,安靜的讓她感覺壓抑。
兩人在車上交流很少,唐子洲喝了點酒看樣子不太舒服。
到了她家門口後,他才睜開雙眼,跟她說:“到家了給我發條微信。”
“謝謝你。”
下車就能感覺到清朗的風,傍晚拂過臂膀帶著絲微涼。
段之願搓了搓手臂,快步朝小區走,卻又在不經意地抬眼,看見不遠處那個高大身影的同時,陡然滯在原地。
張昱樹的目光隨著遠走的豪車追了一會兒,又緩緩垂下,視線落在段之願身上。
他沒說話,墨色眼瞳幽深。
與這夜色格格不入,又不得不融入其中。
灰色外套的衣袖上有幾道淺金色刺繡,張牙舞爪像是龍的圖騰。
段之願也沒說話,站在原地定定地望著他。
感冒一個星期了還沒有好,嗓子漲得刺痛,現在更甚。
可現在他就站在那裡,勝過別人一萬句關懷。
終究還是張昱樹抬起腿朝她走過來。
“去哪了?”
“什麼時候來的?”
兩人默契地開口,又一同滯住。
段之願說:“同事聚餐,剛回來。”
她看著他,眼圈稍微有些紅,就當是被風吹亂的髮絲飄進了眼中。
“要不要……”
嗓子疼讓她的聲音更輕,怕剛一開口就被風吹散了,只得注意力集中看著她粉嫩的唇微啟。
段之願問他:“上去喝杯熱茶?”
話音剛落,電話響起。
手機就在她手裡攥著,來電顯示的名字是【唐子洲】。
段之願微怔時,張昱樹驀然開口:“不了。”
說完,越過她離開。
衣袖擦過她的肩膀,敞開的外套下襬掃過她的手背。
段之願手指動了動。
看著張昱樹越走越遠,她木然按下接聽鍵。
唐子洲問她:“還沒到家嗎?沒見你發資訊。”
“已經到了,謝謝。”
電話結束通話後,張昱樹的身影也已經消失在眼前。
風把她的長髮吹起,肆意鑽進衣領,段之願打了個哆嗦,站在原地沒動。
眼睫上下煽動,段之願吸了吸鼻子。
忽然笑了。
泛著涼意的指尖碰上自己的脖子,很奇怪,好像不是那麼疼了。
腳步放緩,慢慢往回走,柳雯雯又打電話過來,跟她商量:“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一個人相親實在難堪,萬一不喜歡又不好意思拒絕,要不你陪我一起,幫我壯壯膽子吧。”
段之願心情好,答應了:“好吧。”
柳雯雯在電話那邊興奮地嗷嗷叫:“真的嗎!太好了,那就這麼說定了,後天你陪我一起去!!”
她回到家就洗了個熱水澡,出來又吃了兩片感冒藥。
含著含片坐在床上,看到同事們紛紛把剛才在飯桌上的合照發到朋友圈。
她也在眾多照片中儲存了幾張,發出去的配文寫著:【面朝朝陽,迎接新生。】
路遙看見這條朋友圈後,跟她說話:【以後就留在燃城了?】
段之願:【暫時是這麼打算的。】
路遙:【和新同事相處的好嗎?】
剛剛吃的感冒藥藥勁上來,段之願有些困了,關了檯燈任由黑暗將她吞噬包裹。
手機亮度調到最低,藍光晃著她的臉。
段之願耷拉著眼皮回覆路遙:【挺好的,過幾天還要陪我同事相親呢。】
路遙:【啊??相親???】
段之願:【嗯嗯,我有些困,先睡了,醒了再聊吧,晚安。】
路遙:【那好,晚安,你睡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