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段之願從來沒被老師這樣批評過。
第一天上學時,大家坐在座位上,王老師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笑道:“這個女孩挺好,長得漂亮,看著也是讓人省心的孩子。”
她的確讓王老師省心,話不多,做得多。
什麼繁瑣的活交給她都很放心。
像這樣在偌大的體院館裡,被厲聲呵斥,還是第一次。
段之願點頭:“我知道了。”
說完,轉過身,吃力地捧著三箱活力板,拖著到了牆角。
滿是灰燼的地上,刮出幾道地板原來的顏色。
再回去時,突然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
空曠的體育館響起他的迴音。
他小心翼翼又道了句:“不好意思。”
張昱樹垂眸,看著自己的運動鞋被踩了個半個鞋印。
眉頭即刻蹙起:“瞎了眼啊,看不見老子站在這?”
“咳——!”張昱樹倚在門邊,故意咳嗽了一聲。
“來吧,這個是活力板吧,上個星期聽體育老師說了,要帶咱們玩這個,很沉的。”他說著兀自接過段之願手裡的,而後又說:“你就站在這裡,看著老師什麼時候出來,裝裝樣子就好,你這份我幫你幹。”
季陽身高將近180,幹活很快。
李飛離開後,大家都鬆了口氣。
張昱樹眼睛微眯,墨色瞳孔深邃,鎖定那兩個人的身影。
兩道目光瞬間看向他,段之願先行站直身體,背過身去避開他。
季陽也開口:“段之願,你就待在這裡看門吧,我也回去取幾個拖布。”
兩秒過後,舔了舔嘴角:“草。”而後一把拉開門,剛好與裡面同學撞了個正著。
話音剛落,他才注意到張昱樹的視線沒落在他身上。
他挑了挑眉梢,邁開步子吊兒郎當走進去,先是四下環顧一圈,而後慵懶開口:“季陽,老師知道你在泡她的心肝寶貝嗎?”
她就靠在一旁的雜物架上,輕輕喘著氣。
有幾個人說:“走,咱們先回班級拿水桶。”
而後輕輕側著身子從張昱樹身邊離開,跑回班級。
小結巴紅著臉,校服敞開著,露出裡面純白色的毛衣。
“我說什麼你聽不懂啊?”張昱樹也靠在剛剛段之願靠過的位置,頭倚在架子上,歪著腦袋看他:“飛哥不是罰她過來幹活,你來湊什麼熱鬧?”
還彎下腰不知道再跟她說什麼。
“不,不用。”段之願後退兩步:“我自己可以。”
沒一會兒,大家就把活力板搬到了角落。
季陽走進來,先瞄了一眼辦公室的門,而後跟段之願說:“我來幫你。”
為首的那個男孩子嚇得低呼一聲,待看清面前這個人是張昱樹時,更是瞬間僵在原地。
毛衣上有柔軟的絨毛,衣領是當下很流行的v字領,突出的兩道鎖骨撐起肩膀的輪廓,靠在那裡又小又軟。
攥了攥拳頭又走遠了些。
男孩子也緩緩轉過頭,可除了六班那兩個人以外,好像也沒什麼可看的。
昨晚就沒睡好,早飯沒吃,午飯吃的又急,現在覺得後背都在冒虛汗。
她身邊一直有個護花使者啊。
這在張昱樹眼中,更像是無聲的挑釁。
段之願一滯。
護花使者撿起地上巴掌大的紙殼,抖了抖上面的灰塵湊到小結巴身邊給她扇風。
而是越過他看向身後。
有種心有餘力不足的感覺。
那個男孩子縮著肩膀:“對不起,我沒注意。”
段之願的確很累了。
季陽皺眉,問他:“你在說什麼?”
他怎麼就給忘了,也不是人人都會欺負這小結巴的。
對啊。
段之願點頭:“好,那我在這等著。”
——
張昱樹懶散地靠在牆邊,兜裡掏出個口香糖扔進嘴裡,熟悉的薄荷味在舌尖蔓延開來,他側目看著體育館緊閉的大門,手剛搭上去又放下。
李飛來檢查了一圈,滿意點點頭,又指著地上的灰塵,說:“把地收拾乾淨就回去吧,以後都給我遵守學校規矩。”
“我來幫助同學。”季陽回答得坦然。
“是嗎。”張昱樹笑著揶揄:“幫同學降溫啊?”
“大冬天的你幫人降溫那不是沒安好心嗎,是想看人家多脫幾件吧?”
“你——”季陽瞬間紅了臉,段之願就在一邊,他迫切地解釋:“我不是,我——”
“是因為我熱。”一直沒做聲的段之願突然開口。
她走過來:“因為,我熱了。”
語氣是少見的強硬,帶著些不服輸。
像是春柳的嫩芽,倔強地冒出頭。
很少見她有這樣的勇氣,站在他面前夾著些又兇又萌的氣勢。
張昱樹沒忍住,彎了彎唇。
隨即問她:“你跟我說話呢?”
能聽出他語氣不善,段之願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此消散一半,未幾,輕聲道:“嗯。”
“有種再說一遍。”
很奇怪,明明剛才心中帶著燥意。
一見她鼓著臉強出頭,又喂喂諾諾的樣子,突然就覺得萬物晴朗。
他只想逗她玩。
“你是不是又想吃泡麵了?”張昱樹盯著她,話裡的深意只有他們倆個人知道。
段之願心裡七上八下,剛想說什麼。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是剛剛撞到張昱樹那個男同學,現在正拎著水桶和一眾同學站在門口。
沒有吩咐,不敢進來。
“水桶都拿來了。”張昱樹看向季陽:“你不回去取拖布了?”
季陽離開了,門外的同學也不敢進。
偌大的體育館裡,只有段之願和張昱樹。
張昱樹旁若無人從口袋裡拿出一瓶桃子汁,遞給她:“喝吧。”
段之願沒接,也不看他。
很明顯帶著情緒。
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出現,必然是全場的焦點。
大家都害怕他,除了錢震他們誰也不敢靠近他,只敢遠遠地看熱鬧。
段之願走到另一邊,倚在窗臺上,陽光灑在她頭上,為她渡上一層淺金色的光。
她不理他,就變得無趣了。
張昱樹的眼神暗了暗。
掏出手機按了幾下,沒一會兒,錢震他們進來了。
錢震手裡拎著四五個拖布,走過來:“樹哥,你讓我們拿拖布幹什麼啊?”
說完,瞟了眼還站在窗邊的段之願,低聲道:“該不會讓我們幫她幹活吧?”
“怎麼?”張昱樹站起身,手背拍了兩下錢震凸起的肚子:“再不幹點活你他媽明天就要生了。”
季陽也緊隨其後拿著拖把和笤帚過來,身後還跟著李飛。
李飛一進來就皺著眉,指著他們大吼:“誰讓你們過來的?都給我滾出去!”
“老師。”張昱樹拿著拖布,懶散地走到他面前:“我們來幹活啊。”
“你們幹活?你們還會幹活?”
“幹活誰不會啊!”錢震撿起地上的拖布,拿過來一桶水,拖布投了投就開始擦地。
他那一身肉沒白長,被他拖過的地方至少亮了三個度。
李飛的火氣這才降了些,說:“既然你們願意幹活我也不攔著,幹吧,走的時候記得鎖門。”
“得嘞!”李懷也附和了一聲。
撿起笤帚將地上的灰掃到一起,又衝季陽抬了抬下巴:“班長,你不幹活也別站那礙事啊。”
季陽說:“我也是來幹活的。”
“你能幹什麼啊?”錢震轉了轉眼珠,突然嗤笑一聲:“你要實在閒的沒事,你把學校廁所掏了去!”
這幾個人沒一個有正形的,聽他說完仰頭鬨笑。
打量在季陽身上的眼神各個都透露著玩世不恭的痞子樣。
季陽侷促地站在原地,而後又走向段之願。
“那我們回去吧。”
段之願剛要起身,又瞧了一眼還在幹活的其他同學。
她搖搖頭:“是我扣了分,我也得打掃,今天謝謝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那他們……”
段之願看向張昱樹。
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被她瞧見了也絲毫不躲閃。
就像是一隻覓食的獵豹,盯上了沉默的羔羊。
到底還是她先錯開眼神,輕聲道:“沒關係,他,他不會把我怎麼樣。”
否則,她就告訴老師。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他也沒辦法,回去取拖布的時候找來了紀律老師,卻沒想到輕而易舉就被這些人的話給哄走了。
季陽從張昱樹面前經過時只覺得氣壓很低,他加快步伐卻冷不防地絆倒在錢震伸過來的拖布杆上,差點就摔了一跤。
滑稽的姿勢引得大家第二輪發笑,張昱樹也跟著彎了彎唇。
他走後,段之願撿起一把拖布,剛拿起來突然手上一輕。
拖布給張昱樹搶走了。
“你還給我。”
“不用你幹。”張昱樹說:“哥幾個替你。”
她偏過頭,視線落在遠處的笤帚上:“不用。”
張昱樹又先她一步撿起笤帚,放在掌心輕敲:“說了我們幾個幫你。”
頓了一下,又板著臉問她:“怎麼?瞧不起老子?季陽能幹的,我們幹不了?”
累死你!
段之願懶得理他,轉身離開又回到窗臺邊。
沒一會兒,錢震過來把剛才她沒要的那瓶飲料送到她手裡。
段之願的確渴了,沒看見水還好,看見了就覺得喉嚨像是哽了一團火。
視線時不時就落在那瓶水上,像是個等她開啟的潘多拉盒子。
嗓子像是在著火,段之願實在沒忍住,拿起那瓶桃子汽水。
甘甜帶著果肉的飲料劃過喉嚨,她終於舒服了些。
眼瞧著她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後。
張昱樹挑了挑眉,臉上的笑意絲毫不掩飾。
李懷瞧見他這個樣子,垂下眼想了想。
而後悄悄對錢震說:“樹哥這是鐵樹開花了。”
“啥意思?”錢震不懂。
“春天來了唄。”李懷勾著嘴角笑。
又過了好一會兒,錢震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看了段之願,又看向張昱樹。
一臉驚訝地招呼李懷:“你是說樹哥喜歡段之願???”
體育館空曠,說話都帶著迴音,更何況他扯著嗓子喊。
這下所有人都聽見了,包括段之願。
她攥著瓶子不鬆手,指尖泛白恨不得把頭都埋起來。
張昱樹‘嘖’了一聲,翻了個白眼,直接踹錢震一腳:“你他媽喊什麼!”
“不是。”錢震才知道捂著嘴巴:“樹哥,你真喜歡小結巴?”
張昱樹輕笑一聲,沒搭理他。
雙手插在口袋走向段之願。
錢震還懵著,追著問他:“真的假的?”
段之願規規矩矩坐在窗臺上,整個人自成一幅畫作。
正午的陽光肆意流淌在她身上,又匯聚成一把彎刀,穩穩刺進張昱樹的心臟。
就是這麼一副不可褻玩的模樣,竟讓他罕見地輕輕開口:“現在還熱不熱?”
段之願搖頭。
但貼在鬢角處軟趴趴的頭髮出賣了她。
張昱樹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拿出個小風扇給她。
“我不熱。”段之願不想要,也不想跟他有過多的牽連,向另一邊挪了挪:“你自己用吧。”
“好好跟你說話你不聽,是不是?”
又開始了。
又是這副流氓的語氣來嚇她了。
段之願被迫伸手接過來,涼爽的風就打在脖頸處。
呼吸順暢了些,她看了他一眼:“謝謝。”
“不客氣。”張昱樹貼著她坐下來。
當小風扇的一縷風帶著她的香味,光顧他的面頰時,又懶懶開口:“誰讓老子看上你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