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巨響之後, 慘叫、痛嚎還有**一併銷聲匿跡,緊接著重物落地的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都是橫飛的斷肢殘屍。

幻陣中人的屍體漸漸消失, 留下的全是仙門弟子的屍體。

幻陣瞬間破開,周圍是漫天黃沙, 殘破的石柱和半截埋沒的牆角。

滾在地上的頭顱血肉模糊, 只有染了血的銅牌能辨別出他們的身份。

青青駭得跌坐在地上,捂著嘴一個勁兒地乾嘔,霍驚瀾面色也極難看, 用手將她扶住,牢牢抓著她哆嗦個不停的肩膀,低聲說了兩句什麼,青青卻什麼也聽不見, 只覺得腦袋嗡鳴。

容小淳的淚水瞬間湧了下來, 饒是李道先見過再多兇惡妖獸,還是被這場面震得久久回不過神。

驚天炸響,滿地屍體。

沈抱枝和宮棠和其他人原本離宮宴的地方有些遠, 幻陣破開之後,建築全部消失, 視線無阻, 沈抱枝抬眼就能瞧清那一處的慘狀,就連他們周圍也有人爆體而亡。

宮棠臉上還沾著血, 她方才扶著的就是一名醫修, 手還未落下, 臂膀被震得發麻, 她胸膛劇烈起伏, 望著自己空空蕩蕩的掌心, 恨不得盯出洞來。

京半月蹲身,一膝跪到地上,用手撥開寧虞的頭髮,將他的臉捧在雙手中,皺眉說道:“寧虞,看我。”

忘川,是魔域九川之一,是魔主所在。

那魔物是來找他的,還知道小七……

他被扶著站起來,寧虞將額頭緊緊壓在京半月頸間,後背被人大力撫著,將那些沿著脊骨冒出的寒氣和顫唞一點一點驅散。

衣裳還好好的,也沒出血,沒事……

是魔和仙門中人串通。

寧虞低頭看見腳邊躺著的半融化的枝條時瞳孔一縮,他像是突然回神,面色發白,飛快地探手去摸京半月的背。

未被寄生從而撿回一條命的弟子環顧四周,瞳孔顫唞,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沒浮上來,就被鋪天蓋地的悲慟淹沒。

他原以為只是有人故意將妖物放了進來,企圖擾亂大比,或是肆意報復仙門弟子,他早該想到是魔,銅人與魔域九川脫不了干係,他早該想到……

寧虞張口,喉嚨像是堵了塊炭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耳邊如潮水一樣漲漲退退的都是周圍弟子的哭喊還有不太明晰的話語聲。

寧虞轉頭望著周邊慘狀,渾身不可遏制地顫唞,蠍妖連個屍體都沒留下,直接化城一灘黑水,被黃沙一蓋,再沒蹤影。

寧虞將拳頭攥得死,指骨發白,手背青筋突出,但是左手掌心握著的東西早就燃盡了,只在他被黑色血沫融開的傷口裡契進一點灰。

方才兩人對視的瞬間,寧虞感受到濃重的魔氣,識海里的河水幾乎瞬間沸如熱湯起來,心魔從河底浮出來,蠍妖喚一句寧虞的名字,心魔便跟著發出尖嘯,用頭撞擊石岸。

寧虞將牙咬得緊,口中嚐到血味。

對方提到小七的時候,心魔險些要從識海爬出來。

匿息符,是修為不足的弟子常用的符咒,用來隱蔽身形和氣息,上面的筆畫變動了一二,原來還可以用在妖物身上,藏進蠍妖的喉嚨。

雙手垂落身側,寧虞抬起頭,眼睛閉了一瞬後再睜開,裡面寒芒迸濺。

是魔,那蠍妖為魔物所控。

“寧虞,看著我。”一個吻輕輕落在鼻尖,觸到暖意的剎那,寧虞渾身一顫,他的目光漸漸聚焦在京半月臉上。

“我沒事。”

顧不得手上的疼痛,寧虞將他全身上下檢查了個遍,蹲下後眼前一陣陣的發暈,幾乎站不起來。

蠍妖爆開的一瞬,喉中符紙自燃,若不是為了抓這一點灰,他也不至於被血沫濺到。

天際有金光閃過,旋即秘境門大開。

外面的宗主和長老凌空飛來,齊齊落了地,每一個都鐵青著臉,眾弟子望著師門的長輩,出聲時都帶著哽咽。

李藏和淨無相都不在,只有宣毓,此刻她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寧虞,兩人對望一眼,寧虞的心便陡然沉了下去,他將京半月輕輕拉到身後。

宣毓方才傳音入耳:“魔域有變,你師父和淨師叔一同去檢視了。”

是故意的,有人故意將李藏和淨無相支走。

唐擴微微抬手,所有銅牌從黃沙中飛起,到了各個宗主的手中,入陣弟子五百餘人,被炸死的一百有餘,受傷者不知凡幾。

三春大比,從未出現過這樣慘烈的場面,更別說蒼洲風平浪靜那麼多年,妖城避世,魔域被隔開,在場的年輕弟子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麼多屍體,躺在地上無聲無息的,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同門。

凡是進入秘境的門派,幾乎都有人死亡,在場的宗主長老,手間空空沒有銅牌的,唯有宣毓一人,長吉門無人亡故。

無數道視線游到宣毓的身上,而後集中到長吉門的劍修身上,更多的在看寧虞。

質疑,怨毒,憤恨……

道宗的長老跟著張廬香朝著寧虞走去,想要繞到他身後去看蠍妖留下的黑水,卻被渡塵攔下。

張廬香平日裡總喜歡摸著鬍子和小輩開玩笑,是公認的好脾氣的長輩,只是道宗也死了好幾名弟子,他如今開口語氣雖稱不上溫和,卻也鎮定平和:“寧虞,我們要查一下妖物的死因。”

用了匿息符就一定是道宗的人嗎,如果是,會是宗主長老一輩的人嗎,如果不是,又是怎麼知道改動符咒的方法……

“他不肯讓長老察看,分明是有鬼,那蠍妖說不定就是他故意殺的。”

一石驚起千層浪,眾人神色各異,投注在寧虞身上的目光無形之中又加了壓力。

“所有宗門都有弟子身亡,長吉門卻連個受傷的都沒有,該說不愧是第一劍宗嗎?”

“好好的仙門大比,若沒有人故意幫助妖物偽裝,它們怎麼可能會混進來!”

“長吉門不就光明正大領著妖物進門了嗎?”

長吉門的劍修臉色都不好看,周圍的人都用怪異的眼光看著他們。

霍驚瀾臉沉得厲害:“事情還沒弄明白,不要含血噴人。”

有人冷笑:“你們鴟金宗向來和長吉門穿一條褲子,這一回別是合謀吧?”

“怎麼,鴟金宗要把刀架在我們脖子上逼我們住嘴嗎!”

沈抱枝快步走了過來,按住霍驚瀾的肩,搖了搖頭,眾怒之下張口反駁,只會火上澆油,哪怕鴟金宗相信他們,其他人也不會相信,霍驚瀾越是幫他們說話,則越容易招致非議。

“妖物由來不明,誰又是完全清白?”沈抱枝站到寧虞身側,朝著道宗長輩恭敬行了弟子禮:“張宗主,道宗素來是降妖門派之首,蠍妖死因可以查,但如今情勢,僅由道宗查怕是不能服眾,依我之見,不如各門派都出人手,共同調查。”

唐擴搖著輪椅到眾人面前:“此次秘境出事,是鼓樓之過。”

“蠍妖如何混入秘境,又是如何滅亡,仙門會一併查清楚,給所有人一個交代。”唐擴環顧四周,時常掛在臉上的柔和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仙門雖分為百家,卻是同根,不可胡亂猜忌同胞,給了妖邪可趁之機,還望諸位慎言。”

玉屏宗的一個男修怒氣衝衝朝前跨步,抬手已指:“還用查嗎?這裡幾百號人,就一個妖,還用查嗎!這算是猜忌同胞嗎?妖孽就是妖孽!”

宮棠橫眉冷對:“住口。”

男修眼中有不可置信,他定定望著宮棠:“宮師姐,你素來和寧虞交好,你看看地上的屍體,死的人裡面就有你的師弟師妹,連你也要為了私情包庇妖孽嗎?!”

這話說得著實難聽,宮棠卻並不理會對方的遷怒,冷靜道:“宮宴之前,我未曾從幻陣醒來,只以為自己是凡人,每日夜裡不眠不休尋找被寄生弟子的,是你口中的妖孽。”

“但凡是被發現有異樣的弟子,今日都被暗中聚集到了宮宴上,為的就是蠍妖驅蟲時能我們能清楚看見,確保每一個弟子都脫險,以免有人被遺漏,想到這一點,也是你口中的妖孽。”

“施丘人多,宮宴迫在眉睫,我們已盡了全力排查被寄生的弟子,不然至今還有屍體埋在幾里之外無人發覺!”

周圍靜了片刻,遠處有一個鼓樓弟子開口,聲音裡帶著憤恨:“可我看見的分明不是這樣,事發時,秦師弟向那妖孽伸手求助,他卻無動於衷,道宗的李師兄也看見了!他根本沒有救人之心,都是裝給眾人看的!”

之前向京半月求助的,是鼓樓的弟子。

“先帶入蠍妖,再自導自演,妖邪都是一樣的狡詐狠毒!”

眾人看向李道先,目光裡帶著詢問,李道先頓了頓,眉頭緊鎖,好半天才微微點頭:“雖然他未曾出手相助,但是宮棠所言,一字不假。”

“裝模作樣罷了,你們還真信了?蠍妖不是寧虞殺的,就是他殺的,要不然……就是二人同謀!”

青青氣得渾身發抖:“瞎了你的狗眼了,那妖怪分明是自爆,我師兄兩柄劍分毫不曾傷它性命!”

“那寧虞為何不敢讓人檢視!”

容小淳轉向那名鼓樓弟子,她胳膊上才止血,此時聲音虛弱,卻也努力讓眾人能聽清:“你邏輯不可自洽,蠍妖投卵,就是為了能威脅眾人,方便逃身,若是寧虞將妖物帶進來,該放其逃之夭夭,而不是讓自己落到被你們空口汙衊的地步。”

唐擴揉了揉眉心:“夠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安葬亡故的弟子,待事情查清之前……”

那名鼓樓弟子不依不饒:“那就當寧師兄是無辜的,嫌疑最大的不就是他護在身後的妖孽嗎!京半月幫助同族混入大比,故意在弟子身上投卵,肆意報復修士,用心險惡,人人得而誅之!”

唐擴的手狠狠拍在扶手上,他的聲音裡已是壓不住的怒火:“胡鬧!現在是什麼時候,竟然還在挑動是非,胡亂編造,我就是這麼教你的!”

“樓主,你如今也要幫著妖物來捂自家弟子的嘴了嗎?”

寧虞自始至終未曾出聲,他長劍在握,掌心劇痛,人卻越發清醒起來,腦中一線緊繃。

周圍全是人,他只關心一個問題,到底是誰與魔域勾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