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月十七, 三春大比開場。
鼓樓主樓的頂端是寬闊的圓形廣場,廣場上擠滿了人,正扎堆站著, 鬧聲鼎沸,上空偶爾閃過幾道流光, 是遲到的修士浮在空中找著自家的門派。
環繞廣場升起的是一架架松木雲梯, 一列可坐八十人,每個門派參加人數不同則所分到的雲梯大小也不同,至於各門各派的宗主與長老並不與弟子們坐在一起, 而是列位廣場北面的主席。
廣場上空好有些弟子正蹲在法器上東張西望,一副小蝌蚪找媽媽的樣子,四處搜尋同門的蹤影。
突然之間,攢動人頭中有一塊牌子舉了起來, 上面電光閃爍, 噼裡啪啦三個大字——「一丈山」。
眾人抬眼一看,就看見一個穿著木蘭色法衣的光頭僧人,左臉上的大疤幾乎要一氣兒拉到腦門頂上, 他舉手時袖子落下來,露出的兩條胳膊上也都是縱橫交錯的疤痕, 就差帶個大金鍊子和墨鏡了。
眾修士:現在佛修都這麼……酷了嗎?
眾門派紛紛效仿, 變出各種牌子閃得人眼睛痛,有的甚至扯了個喇叭迴圈播放:“xx門的!哥哥姐姐們都擱這兒等你們呢, 搞快點爬過來!”
“兄弟們, 瞅瞅周圍有沒有目光呆滯正撓頭的紫衣弟子, 是我們xx宗的!幫忙給人指個路啊, 感謝!”
她突然靈光閃現,跟那位女長老提議:“下次有低血壓的跑到蜉蝣谷求醫,你讓病人直接來琅台山,我淨師兄在這方面頗有一手,不用藥,直接治好別人多年低血壓。”
眾宗主向唐擴投去求助的目光,唐擴輕咳一聲,同身邊弟子交代幾句,讓他們儘快開場。
【我佛不渡窮逼(玄善):怎麼沒人提醒我一下?】
被門主點了名,淨無相只得掀了掀眼皮,看了看對方宗門弟子所在,然後實話實說:“觀你宗弟子修為,半數會止步初賽,餘下到複賽露個臉也差不多了,怕是沒機會和我們對上。”
一個鼓樓弟子站在主席前,肩膀上蹲著一個巴掌大的小黃鴨,看上去憨態可掬,弟子開口說話時,眾人才發現那個鴨子根本不是什麼靈寵,而是擴音的法器,鴨嘴一張,震耳欲聾,讓人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阿彌大棒槌:看你這麼投入,沒好意思點醒你,阿彌陀佛……】
李藏立馬介面道:“好師弟啊,你怎麼看?”
眾人麻木地又聽李藏翻著花誇了一遍自家徒弟和徒弟的道侶,發表一些諸如「劍修找不到道侶之類的都是瞎話」、「長吉門弟子都很有魅力,簡直是最佳道侶人選」、「靠譜劍修給你夢寐以求的安全感」的言論。
淨無相贊同地點了點頭,眾人不可思議地看向他,這人怎麼好意思點頭的,寡了那麼多年還沒意識到自己有問題是吧。
主席上的宗主們當著各家弟子的面,一個個難得的坐姿端正,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沒有嗆聲鬥嘴,也沒有當場打起來,場面相當和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差點掛不住,真是好歹毒的一張嘴。
眾宗主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李藏就從袖子裡掏出一隻五彩鸞鳥,那鸞鳥繞眾人飛了一圈,而後停在了那位劍宗宗主頭頂上,後者已經是面色鐵青。
刀疤僧人玄善將電光牌子塞給身後的師弟, 翹著蘭花指小心地捏了捏自己的右手腕:“寂明啊, 麻煩你舉一會兒了,師兄最近抄書抄多了,腱鞘炎復發,這手腕子啊不得行。”
李藏笑呵呵道:“我們也有新面孔啊。”
某劍宗宗主:“說起來,長吉門今年來的弟子還是老面孔啊,我們宗來的好些都是新弟子,到時候一定讓他們好好向幾位師兄師姐討教討教。”
蜉蝣谷女長老:“……”
“給了,但是沒用。”宣毓面不改色地舉起白瓷杯啜了口清酒。
李藏右手邊坐著的就是宣毓,邊上一位蜉蝣谷的女長老湊過去問她:“上次讓你帶給你淨師兄那本《高情商與語言的藝術》,你給他了嗎?”
某劍宗宗主:“……”
寂明轉頭看了一眼身後安安靜靜的一群佛修:“玄善師叔,其實我們人早就來齊了。”
話外意:咋回事兒啊,長吉門這是招不到人了啊?
淨無相斜睨他一眼,眼中寫著「莫名其妙」幾個字,他身邊坐了個面容慈祥的老頭,個子不高,坐在那兒頭頂只到淨無相肩膀,看上去就是那種街頭巷尾令人瞧一眼就忘的普通角色,正是門主李藏。
“接下來將請各位仙門依次入席。”
眾修士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蜉蝣谷請入廿九號雲梯。”
蜉蝣谷的領頭女弟子往地上扔了兩粒褐色的種子,種子落地的瞬間膨脹成一團綠色,中間拔出兩根粗壯藤蔓,飛速交纏生長,一頭搭在雲梯最下面的一層臺階,蜉蝣谷的醫修毒修姿態從容,踩著藤蔓往雲梯上去,依次落座。
“玉屏宗請入叄十七號雲梯。”
玉屏宗的大師姐宮棠手裡拈一杆細長金煙槍,玉步輕移,眾人都以為她是馮虛御風,實則不然,她足尖踩著黑白棋子。
“我草,我的宮師姐,我為她痴,為她狂,為她哐哐撞大牆嗚嗚嗚……”
宮棠,可攻略人物之一,素有海王之稱。
“你忘了宮棠的外號了嗎,反向攻略的王者之姐姐再愛我一次,每個玩家都以為她快要愛上自己了,開啟好感面板一看,踏馬的好感度三四十。”
“玉屏宗攻略線玩家日常發問:原來愛也會是假的嗎?”
各個門派入席都有自己的特色,甚至有些以輕功著稱的宗門,給大家表演了一波空中架人梯跳山羊入場,看得眾人唯有沉默以對。
“嗯?長吉門的寧師兄這次沒來嗎,我記得我前兩天還看見他了來著……”
“你難道沒有發現鴟金宗的霍師兄也不在這裡?”
他們只疑惑了一會兒,注意力就被吸引到廣場中央,場中所站的人有男有女,高矮胖瘦不一,穿著鼓樓弟子服,垂著腦袋,臉上都帶著一模一樣的白色面具,看上去詭異非常,就像一個個無臉人。
白色面具上有用墨筆寫著每一個弟子的編號,只是最小的編號並不是一,而是以空為起始。
廣場周圍一圈紅漆的堂鼓,鼓面用一隻手臂丈量尚且不夠,打鼓的鼓樓弟子也帶著面具,手裡拿著兩柄木槌,第一聲鼓音響起以後,舞陣中的弟子忽地動了,脖子後仰,手肘吊起,兩掌垂落晃盪兩下,如同身上絲線被牽動的人傀。
他們的動作隨鼓音而變,聲聲急促則陣列變換飛快,節奏和緩,則所有人如被施了咒法,連抬步展手都慢了下來。
舞蹈的動作並不複雜,因為人數眾多,因此也不算整齊,鼓樓弟子不擅舞,偶爾中間有人轉身錯了方向,還會踩到邊上人的腳。
只是那些提前編排好的時而停頓時而流暢的動作,讓在場不止一人懷疑,跳舞的真的是一群傀儡。
“真的不是假人嗎?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不能吧,你仔細瞅,面具下的眼珠子還會轉呢,你家假人會轉眼珠啊?”
“樂死我了,中間有個人被踩了十二次腳了,他邊上那個人根本沒方向感。”
三春大比的開場舞最初的目的是向神明或者已經飛昇的先祖先輩祈福,保佑我輩英傑常勝,後來則成了各門各派展現弟子風采的一個環節,能得開場露面機會的大多是新一輩的佼佼者。
無數人擠破了頭想爭一個名額,不為別的,就為了爭一爭優先擇偶權,在各位男修女修面前出個風頭,大比一線牽,珍惜這段緣。
但是鼓樓今年的舞蹈不同尋常,將所有人面目遮掩,甚至派出的弟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們所跳的舞蹈若是認真去看,會發現裡面是藏著故事線的,講的是傀儡反過來控制人的故事,讓人不寒而慄。
眾鼓齊震,如同令下,鼓樓弟子抬腳落到空中,平地突然翻轉,出現灰色臺階,隨他們步伐而延伸,弟子們直接登上了雲梯,從眾修士中穿梭而過,時不時轉動一下腦袋,將面具上的編號露給左右之人看清楚。
長吉門的雲梯最中間的位置空了,原本應該是留給寧虞的,只是他今日大清早就消失不見,空位左手就坐著京半月,右手是姚子非。
鼓樓弟子正好是從這一排經過,京半月的目光原本垂在膝上,有一名弟子經過時,悄無聲息地伸手勾了勾他的髮絲。
指尖一觸即離,周圍人根本沒察覺到異常。
“是寧師兄吧?”姚子非壓低聲音問道。
京半月點頭問道:“你如何得知?”
姚子非揶揄地看他一眼:“你沒聞到嗎?香氣,他身上有蓮香。”
兩人這幾日都是同宿,寧虞身上染了香氣卻不自覺,倒是長吉門的劍修們鼻子靈,私下討論好幾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