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雪人（一）
◎我不認識她◎
雲燼雪從山洞裡走出來, 站在臺階上。越過欄杆看向帳篷群，洞中冷氣從背後吹過來，讓她顫唞幾下。趕緊正了正衣領, 往人群走。
經過好幾個露營點, 基本上都在吃東西。雲燼雪按著額頭，穿過各式各樣的香氣, 找到朋友所在的帳篷，掀簾子爬進去, 噗通一聲趴進毯子裡。
好友沈夢被嚇了一跳：“咋了這是。”
雲燼雪有氣無力：“沒有。”
兩指將薯條袋夾開, 沈夢丟開書，撐著手肘傾身過來：“放屁, 肯定有事。怎麼了？失魂落魄的，在山洞裡看見帥哥了？”
雲燼雪閉著眼睛, 嗅著毯子上的清新香氣, 悶聲道：“不是, 看到一幅壁畫。”
“壁壁畫啊。”沈夢頓時興趣全無，摸了根巧克力棒戳她後腦勺：“吃點東西補充能量, 瞧你虛成啥樣了。”
雲燼雪仰躺過來, 掌心壓著胸腔, 長出口氣。
夢裡是片純白天地，腳下與天空都如紙頁一般，遊動著文字之河。她默默站立著，一種奇異興奮將她定在原地不能動彈，就彷彿熟悉的誰將要來到，而她滿懷期待的等待著。
將書重新翻到首頁，凝視著那行獻言。
將露營相關的東西都放下，兩人依次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又按照原計劃去看藝術展。
一起到地下停車場乘車，車門關上，沈夢扭車鑰匙。在引擎啟動聲中，雲燼雪道：“多謝夢夢陪我。”
清爽的風颳來，她視線模糊一瞬，又變得清晰。她看見位穿著紅衣的長髮女人，就站在不遠處。
她心頭觸動，開始翻看正文。
不知道作者是誰，也沒有書名資訊，就算以主角名做檢索，也無法從網路上搜尋到任何相關。
將書拿過來，輪廓只比巴掌大一圈，厚度可觀，重量也沉甸甸的。封皮並不是被撕掉，更像是生產時就沒有，很自然的空置著，表面一片大雪覆蓋般的蒼白。
最近這段時間，雲燼雪辭了工作，窩在家中，看著各式各樣的招聘資訊，對未來發展迷茫，結結實實沉鬱了一段時間。
沈夢弓腰站起，一抖毛毯, 一堆雜物混著小書雪崩般撒過來：“都在這。”
一口口吃完，臉上熱度也褪的差不多，將垃圾和食物殘渣處理好，再次翻書出來看。這次，她的目光被一本沒有封皮的書吸引了。
女人將要回頭，可夢境戛然而止。
說來，她並不喜歡看小說，除了那些很有名氣的經典名著，從小到大完完整整看過的屈指可數。
說實話，她現在確實處於對人生迷茫的狀態，但一本沒什麼營養的修仙爽文，幫助並不會太大。只是她有些好奇，為什麼這種商業書籍會用一句和正文不著邊的話語做獻言呢。
6月1日，恰好是她的生日。
究其原因，是她想象力不夠充沛，無法對應著文章內容在腦海裡構建出相應畫面，以至於再如何精彩的劇情，對她而言，也只是乾巴巴的文字而已。
雲燼雪坐起身，揉著額頭：“我睡過頭了嗎？”
休息了一會，在山洞中那陣奇怪心潮徹底褪去。雲燼雪睜眼望著帳頂，撐著起來, 又拿來兩個靠枕墊在身後, 開口道：“你買的書呢？”
沈夢扯開帳篷，給她展示焦熱的太陽，笑道：“ 你自己看看，還日出呢，咱們現在甚至可以直接去吃午飯了。”
不太好意思和父母說，害怕他們擔心，只好告訴了這位從小穿一條開襠褲的好朋友。於是，沈夢二話不說，讓她先來自己家住著，每週末都帶她出去玩，當做散心。
從雜物裡翻找著書籍，都是從舊書攤上買來的，基本都是存貨，破爛陳舊不堪。雲燼雪翻了幾本，什麼亂七八糟的內容都有，甚至還夾雜著顏色情節。
她草草看了眼，紅著耳朵合上書，堆到一邊。抽出張紙巾墊在毛毯上，拆了塊巧克力吃。
目光凝聚於全文完結四個字，挪開手指，底下是書頁標號，601頁。
獻給迷茫的你。
這一覺睡了很久，且並不舒服，甚至加重了疲累。雲燼雪忍著肩頸痠痛，也跟著一起收拾東西，弄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很快回來，有事找我。”沈夢晃晃手機，走開了。
雲燼雪放下書，抽出抱枕，重新躺下。
夢中紅影一閃而過，雲燼雪道：“不好意思，我做夢了”
“說什麼不好意思啊，咱們這關係還弄這麼客氣，看來你還沒睡清醒。”沈夢開始收拾帳篷內部：“沒看到也沒事，我錄了影片，等回頭你可以欣賞一下電子日出，也挺震撼的。”
“去吧，我沒關係。”
她跟隨著主視角燕歸星，經歷了拜師，成長，宗門覆滅，危難時上位，與惡人做鬥爭等一系列事件。感受到人物的成長，為她喜為她憂為她悲痛，看她最後成為修仙界最至高無上的存在，心中卻是一陣悵然若失。
伸腳跨出帳篷, 踩著鞋面站直, 一邊把鞋踢上，一邊拎起衝鋒衣穿好，拉鍊滑到頂。沈夢下巴往前一點：“我去外面吹吹風，你自己在這待著沒關係吧。”
沈夢觀察著後視鏡倒車，聞言笑道：“多少年的朋友了，說這些。”
雲燼雪睜眼醒來，外面透亮，不少人已經開拔回家，聲音吵鬧。
翻開書來，沒有目錄，第一頁中間寫著：
但這本書，從看到第一個字開始，就彷彿一幕幕畫卷在腦海中展開，聲色洪流從紙面躍起，紛至沓來，堵佔她所有感官。
沈夢正在卷睡袋，發現她醒了，無奈道：“我的雪姐啊，你終於睡醒了。”
沈夢來勁了：“叫你？我拿出十八般武藝嘗試叫醒你，沒一種成功的。從小到大就沒見你睡這麼沉過，跟被奪魂了似的。”
雲燼雪愣道：“你沒有叫我嗎？”
本來只是想要休息下眼睛，可不知不覺間，就這麼睡著了。
她們攀爬的這座山距離沈夢家不算遠，所以過來時徒步。此刻剛剛下山，都有些累，便打車回去。
而這週末，原計劃是週六去爬山，晚上在山上休息。第二天清晨看日出，上午繼續休整，下午去參觀藝術展，晚上吃提前訂好的日料大餐。
上週末，乃至上上週末，除去爬山這一事項，計劃都差不多。可仔細想想，卻彷彿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怎麼日子過的迷迷糊糊。
車子滑出停車場，一路來到藝術館。
從昨天開始的不定心緒讓雲燼雪無法集中注意力，看見白色與紅色都要恍惚一陣，暈頭暈腦的跟著逛完了全館，出來後也不知道里頭都展覽了什麼。
沈夢也看出她狀態不對，將原本的逛街計劃取消，直接拉她來日料店，吹著空調冷靜冷靜，順便歇歇腦子。
“你怎麼了？”
雲燼雪接過服務員送來的大麥茶，輕聲說了句謝謝，而後沉吟道：“我也不知道。”
沈夢道：“昨天下午，你從外面回來那會，就挺不對的。你到底在山洞裡看到了什麼？”
雲燼雪道：“只有一副壁畫。”
沈夢道：“內容呢？”
雲燼雪回憶著：“紅山，海浪，相當漂亮。”
“說實話，我買房以來那座山也爬過許多次了，沒聽說過有什麼壁畫.”沈夢認真起來，按亮手機，低頭戳出搜尋引擎，將她們爬山的那座山輸入進去：“壁畫.壁畫”
顯示出來的結果顯示，那座山上共有十三個能夠進入參觀的山洞，但並沒有任何壁畫相關的資訊。
沈夢將手機倒轉過來，推給她看。
雲燼雪動了動唇，心臟莫名提起來：“我可以百分百確定，我看到了。”
那麼大一副壁畫，不可能是哪個遊客留下的，只能屬於景區的一部分，但網上居然說沒有。
沈夢收回手機：“你有拍照嗎？”
雲燼雪搖搖頭：“沒有。”
也許是空調溫度太低，她身上一陣陣發冷。
吃完飯，兩人回到家，剔掉逛街計劃後時間還早。沈夢提議，現在可以去山那邊問一問，反正距離不算遠，大概也是半個鐘的路程。
兩人都換上運動服，輕裝上陣，到達山腳下時剛到七點半。
迎著霞色找到賣票處，沈夢去詢問壁畫相關，雲燼雪抽了張山上旅遊導航宣傳冊，展開來看，在洞穴介紹頁面，的確沒有提到。
從工作人員那得到確切答案，沈夢看向她，搖搖頭。
雲燼雪握緊宣傳冊，沉默不語。
兩人往回走時，沈夢看著不發一言的她，乾咳兩聲，道：“其實你不需要有那麼大的壓力，你現在還那麼年輕呢，暫時找不到方向又如何呢？”
雲燼雪苦笑一聲。
看來這位好友，是以為她壓力過大，出幻覺了。
搖搖頭，將宣傳冊丟進幹垃圾桶：“我沒有很大壓力，可能就是沒睡好吧，腦子有點亂。”
站在馬路邊緣等紅綠燈時，沈夢又說了些什麼，無意間抬眸，注意到對面的紅綠燈顯示屏上，晃出一道紅影子。
她回過頭去，眯起眼睛，瞧見她們身後遙遠處，一道紅色影子在走近。
此時夜色已降臨，這條路上並沒有多少人在。馬路街道都寬敞，空的讓人毛骨悚然。
沈夢莫名不安，不再等待，抓住雲燼雪的手腕闖紅燈疾步向前。
雲燼雪：“誒？”
沈夢道：“趕緊走。”
雲燼雪被她拉著穿過馬路，回眸望去，只依稀看到飄逸的白與紅，轉眼又消失了。
如此走了一段距離，身上都微微除了汗，沈夢才停住腳步，身後已經空空蕩蕩了。
她有些後怕道：“剛剛有個人，好像是衝我們而來的。”
雲燼雪道：“我沒看啊！”
手腕上突然傳來的拉力讓她轉身，月華凝落，讓她眼前一亮。
身著鮮亮紅衣，滿頭銀髮披散如瀑，垂至腳踝。面容如夢如幻的清靈女子就站在眼前，開口叫道：“師姐。”
她出現在此處，如一捧初雪，乾淨的與周遭格格不入。
而這一聲呼喚，更是溫柔繾綣，又隱含激動。雲燼雪呆滯了。
突然冒出來的人，把沈夢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前將人推開：“你幹什麼？”
紅衣女人被迫鬆開手，後退幾步，有些茫然，只看了她一眼，便將目光重新放到雲燼雪身上：“師姐。”
她叫的煞有介事，沈夢迴頭問：“你認識她？”
雲燼雪磕巴道：“不不認識。”
紅衣女子聞言，愣在原地。
沈夢道：“那就是碰瓷的了。”
她挽起袖子，露出線條流暢，隱隱有肌肉隆起的小臂。從小這散打可不是白練的，關鍵時候能夠派上用場。加上個高，一般女生還真不是她對手。
她警告道：“別來找事，趕緊滾。”
紅衣女子充耳不聞，依然叫道：“師姐。”
見她想要靠近，沈夢嘖了身，推了她一把。這下沒用多少力氣，可女人卻摔倒在地，臉色蒼白。
“.”沈夢看了看自己的手：“真是碰瓷啊。”
女人彷彿摔疼了，深吸一口氣，忍著不適。又解下腰間長刀，撐住地面站起來。
沈夢諷刺道：“哪有人會那麼虛啊，你裝也裝的像一點。”
女人沒有理會，拄著那刀，眉頭輕蹙，目光柔軟。定定看過來，神情中似有不解與委屈。
想要再靠近，卻又顧及什麼般，站住腳步。
雲燼雪被她眼神看的，莫名心裡發虛，但實在想不到是什麼時候招惹過這人。
她稱呼自己為師姐，難道是學校的師妹？
不可能，此人雖行跡奇怪，但那張臉加身條都相當突出，讓人見之難忘。若之前她有見過這麼一位師妹，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於是，雲燼雪再次道：“我不認識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紅衣女子目光顫動，完全怔住了。
雲燼雪能清晰看到那雙眸子裡，所有驚喜，開心，與激動的情緒都在慢慢崩塌，化為廢墟。
正在這時，一輛巡邏警車恰巧經過，沈夢立刻揮手道：“警察叔叔！這裡這裡！”
警車停下，有人開車門，問道：“怎麼了？”
沈夢後退一步，指著前方人：“這人碰瓷。”
三位穿著天藍色制服的警察從車上下來，走到跟前，眼神銳利：“碰瓷？”
比起這點，他們首先注意到女人手中的長刀，立刻嚴肅道：“這東西拿給我們看看。”
女人一怔，搖頭後退。
然而一位警察已上前將刀奪過，握住柄拔出來，頓時雪亮逸散。刀刃反射著路燈燈光，極為鋒利，且手感沉重，並不是玩具。
另兩位警察已一左一右將女人按住，阻止她離開。握刀人回頭問道：“你們兩人不認識她？”
沈夢道：“對，不認識，突然冒出來的，二話不說把我們攔住。”
那警察又轉向女人，嗓音沉下去：“你拿著這麼危險的管制刀具，攔住過路人，是想做什麼？”
女人想要掙扎，卻無法掙開，只得道：“還給我！”
警察呵道：“老實回答問題！”
常年做這行的人，話語間震懾感極強。女人呼吸急促，嘴唇顫唞，再次看向雲燼雪，眼眶泛紅。
見她似乎並不能正常交流，警察拿好刀具，揮手道：“把她帶走，帶到局裡。”
女人一驚，又掙扎起來：“不要！”
“她狀態好像不太對，把她拷上。”
一位警察開啟手銬，卻因為她掙扎間長髮拂動，而難以握住手腕，嘖了聲。
握刀警察道：“給她假髮摘了，弄這樣子，從哪個漫展裡跑出來的？都奇奇怪怪。”
穿著古裝，又滿頭白髮，眼睛還是金色的，很容易就聯想到附近在舉辦的漫展活動，所以外貌並不算特別突兀，但沒想到刀居然是真的，這種程度已經算是危險武器了。
他說完，又自行上前，伸手扯過她一縷長髮。
誰知，並沒有摘下假髮，而是在前額扯下小半個指甲大小的傷處，引的女人痛哼一聲。
警察驚訝，看向手心斷裂的細細一縷白髮：“不是假的？”
女人垂下眼睫，身體發抖。傷處冒出一滴滴血珠，順著臉頰滑落。
突兀的一線血紅，讓女人原本蒼白的容貌昳麗許多，如大雪表面開出玫瑰，極美又極脆弱。雲燼雪攥緊沈夢的衣服，莫名心疼起來。
揮手讓兩位警察放開她，握刀那位道：“不好意思，我們現在不碰你，你自己跟我們走，沒問題吧。”
女人沒說話，看了眼紅刀，又看向雲燼雪。
她沒有放棄，輕輕說道：“師姐，我是風風。”
雲燼雪忍下奇怪心情，再次道：“你認錯人了。”
警察道：“行了，不要打擾別人，過來跟我們回局裡，還有事要問你。”
拿著鋒利刀刃，精神狀態看起來也不太好的人在外面遊走，若不是恰好遇到，也不知道會產生什麼後果。
這種後怕也讓警察們喪失耐心，害怕引起更大的騷動，不再等待，半推半趕著將人帶到警車上。
這過程中，女人頻頻回頭，直到上車，隔絕所有視線。
數次對視中，雲燼雪從那雙金眸中看出了依戀，與深深的恐懼。
她臉上是近乎空茫的天真，似乎並不知道穿著天藍色衣服的人們為什麼要搶走她東西，還要抓走她。她無從反抗，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女人彷彿在害怕這個世界，並且再向她求救。
雲燼雪喃喃道：“她要哭了。”
“啊？”沈夢注視著警車離開：“你說什麼？”
雲燼雪回過神：“不是，我也不知道。”
沈夢也沒在意，揉揉手腕：“幸好有警察路過，不然這種拿刀亂跑的瘋子太危險了。”
雲燼雪沒說話。
沈夢道：“走吧，咱們也回去。”
路燈的光一閃一閃，雲燼雪心中空蕩蕩的，遲疑著點點頭。
轉身繼續往家走，她回眸望去，警察已匯入車流，看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子們，督促我，我明天必日萬！做不到的話，我就這輩子吃泡麵沒有調料包！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