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考

◎難以企及的。◎

第二天廣播站就通知林囈語透過了稽核,這次新招的有三個人,除了她,還有兩個是其他班的,兩人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扎著雙馬尾,第一眼很難看出兩人的不同。

後來認識了才知道姐姐比較安靜,妹妹的臉部表情更生動。

林囈語被排班到了週一,最開始那天是要跟學姐學習使用廣播裝置,除錯機器等。

廣播站還有一個一直以來的規矩,在開始廣播時不能使用原名。

即便被聽出來。

雙胞胎姐妹各取了名字中一個單字,林囈語想了一會兒,聽到一旁妹妹謝雨問:“你就沒有什麼小名嗎?你可以用小名啊!”

林囈語點頭:“有的。”

謝煙說:“你小名叫什麼?”

“阿滿。”林囈語說。

班主任田新月給全班發了一張數學試卷,限時兩節課,讓想上廁所的快點去,中途不再下課。

上午的第一節 課還是班主任田新月老師的數學課。

修長的指骨被凍得通紅,時不時低頭,捏著一個雜糧煎餅咬了一大口。

姐姐說,你以後會有很多朋友,很多喜歡。

一旁坐著的謝雨啪啪啪地鼓掌,滿眼都冒著興奮情緒。

她哭巴著臉,一直到午休下課,田老師就把卷子改完發了,讓班長袁今周拿回來的。

她往前走了幾步,一股熱切的目光在人身上留連,盯著那道頎高的背影,心裡猛然湧起一絲忽如其來的衝動感。

林囈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點了點頭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到第一排的人來收卷,林囈語著急忙慌地把學號跟名字寫上去。

女孩的聲音絲毫不軟,清脆乾淨,爽朗不拖拉,帶著一種理智又幹練的灑脫感,讓人聽起來很舒服。

是姐姐給她起的,姐姐說希望她對什麼都知足,志得意滿。

早上過冷,他跟旁邊人說話時會從唇齒間溢位白氣,不知道在講什麼,嘴角溢位一絲淺顯的笑意。

或許以後每個週一,她都可以看到他了。

田老師除錯著擴音器,伸出手接過他的卷子:“給我看看。”

去了食堂,林囈語也買了一份雜糧煎餅。她不怎麼喜歡吃,最後細嚼慢嚥強迫自己吃完的,也不是因為別的什麼,不能浪費食物。

一直到下午第四節 評講時,前排男生舉手說自己的分數改錯了。

他穿了一件藍白運動服,拉鍊大開,鬆垮地耷拉著,風吹得好冷,把人的衣角往後仰,身側衣服鼓起一個大包,一頭寸斷幹練清爽,襯著五官愈發凹凸有致,也在眼裡一寸寸更加清晰。

且她生日在五月二十一日,那天是小滿。

他是這群人當中最高的,不管站在團體裡的哪個位置,都是眾人圍繞的中心人物。

她初中的知識都不太懂,高中也一直跟不上進度,上課大部分時間都抬著頭盯著黑板神遊。

“嗯。”

腦海裡又想到楊淑儀說的那句,他不想讓人靠近,不會有絲毫機會的。

“阿滿你聲音好好聽啊!”

林囈語看著自己試卷的分數,紅豔豔的兩個數字十九分,腦袋壓在試卷上,包著臉發出嗚咽的聲音。

她不敢多看幾眼,只是佯裝找路似的把視線繞了一圈,這一圈裡,會有那麼兩三秒可以把餘光都落在他身上。

謝雨擺手:“去吧去吧,拜拜,我再等會兒我姐。”

一直到七點的鈴聲敲響,林囈語呼了一口氣,迅速除錯了下耳機,手指推開開關,坐在椅子上,對著話筒,念著手裡已經倒背如流的稿子。

謝雨眼睛一亮:“好聽!你名字也很好聽啊,囈語是夢話……”

“夢想從此時起航,迎接早晨的第一縷陽光,我們的廣播……”

一直到半個小時後廣播結束,會有另一個人盯著給投稿歌曲的人換歌,林囈語鬆了口氣一樣離開座位。

這個時間只有高三跟高二的人在吃飯,校園裡人群稀疏,林囈語抱著筆記本從廣播站走出來時,迎面就看到從食堂已經轉悠回來的葉寄朝。

“而且說的也很好嘛,特別是英文,口語很厲害嘛。”

猝不及防地抬眸,眼神都愣怔了一秒,腳步打停,目光流連在人身上,差點踩空腳下的臺階。

隨後她盯著那個數字看了一眼,又把上次田老師改的試卷拿出來作對比,發現這次老師的字跡好像不太一樣。

林囈語向來受不了別人誇讚,擺了擺手忙說:“我先走了啊,餓死了。”

大題大部分都沒寫,選擇好幾道瞎蒙的,填空更是不知所云。

“這是一次測試自己的機會,那種抄別人的就沒有必要了啊。就算考得差也沒關係,只是一次課堂練習而已。”

忽然上前叫他會不會有些突兀?

林囈語抓耳撓腮地看著陌生的文字,只能儘自己所知道的知識,不管對不對得上,往公式裡硬套。

班裡的學生似乎都很自覺,一直到即將收卷,後排開始了一下一下的小動作。

“同學們早上好,我是今天的播報員。”

男生就站在一旁,給她指了指那道題。

“我寫對了,但就給了一半的分。”

田老師看了幾秒,就指著某個步驟,又擰眉看向男生:“你這個寫錯了呀,這裡當a=-1時的情況,是不成立的。”

“你少寫了一種情況,怎麼得到最後的結果的?就算是不成立你也要寫出來啊。”

男生忽然一愣,盯著試卷又看了幾眼,撓了撓頭哦了一聲。

“但是也不至於扣一半的分吧!!這也太多了,加上這幾分我就上一百三了。”

隨著這一句,底下不少人也開始焦躁不滿,紛紛開始表不平:“就是啊,這次改得也太嚴格了。”

“我比平常少了好幾分!!!”

“題目也變難了啊……”

一時之間班裡亂哄哄的一片,田新月看著他們盯著自己卷子差點盯出一個洞了,滿臉都是鬱悶跟難過,敲了敲桌面維持教室安靜。

輕笑了一聲,捏出那張卷子,來回翻轉看了一眼。

“這還難啊?”

田新月佯裝淡定地批評:“還有誰改錯卷子了?你們這些舉手的都改錯了?看看是不是自己寫錯了,少了步驟跟缺少了某個條件的都不行啊。”

見這麼多人抗議,老師有些無奈了,放聲丟下一句:“葉寄朝改的,有問題都去找他去,別找我了。”

“知道葉寄朝高一的時候倒數,高二怎麼爬上去的嗎?”田老師彈了彈手裡的卷子,“這樣的卷子,他家裡堆成山了。”

“我記得我們班這次可是有個考一百四的,是誰啊?卷子給我看看。”

坐在中間第二排的郭月婷舉了下手,把手裡的卷子遞給了班主任。

班主任掃了一眼正面,翻轉過去看了後面。

語調輕緩地說:“看看人家郭月婷同學,就最後一個大題寫得太快了,少了一個過程分,不然這次就是滿分了,大題不看你結果對不對,解題步驟是很重要的,你們那幾個不愛寫過程的男生這次都給我吃個教訓,高考往往就是這樣殘酷的。”

“啊……我們又不能跟他倆比!我都懷疑葉寄朝高一是不是胡亂考的,誰能從倒數直接考到穩坐第一啊!”

“葉寄朝改的啊!靠不早說,早知道我就抄的多一點了嗚嗚嗚嗚都被看到我考這麼差了。”女孩咬牙切齒後悔道。

“你考滿分他也記不住你。”

她不忿:“你懂什麼!第二次看到同一個名字的時候肯定會有印象的好不好,這是心理學課本上寫的。”

“郭月婷是機器人吧,這都能考滿分,我們考試時間是一樣的嗎???”

“醒醒。”女孩低聲說著,“人家可是崇京來的,聽說以前在學校都是過目不忘,全英的書都是輕輕鬆鬆當睡前讀物。”

“葉寄朝他們這種人,天生是別人努力也追不上的。”

林囈語歪著頭看旁邊低聲說話的人,手指捏著桌邊到泛白,低著頭盯著自己的卷子看,聽到那句——葉寄朝改的。

心臟忽然空了一下,巨大的空寂感迅速把人包圍,耳畔嗡嗡叫,彷彿一旁的嘰嘰喳喳的噪音都被遮蔽掉了。

目光落在卷子上,滿卷子的紅色刺的眼疼。

比剛才從教室出去,灌了寒冷的冬風還要刺痛。

他一點都不省事,錯的就會給你打一個紅色的叉號,但對的不會給你打對號。

因此整張卷子上除了叉號,還有末尾的一道很淺顯的痕跡,不仔細看可能看不出來,應該是在算總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又或者是她想得太多。

目光緊緊盯著卷子右下角的某處,差點盯出一個洞出來。他算出了19的分數之後,似乎在這個數字後面打了個一個很淺很淺的問號。

大概是沒想到有人能考這麼低。

心臟縮緊得厲害,快要有些透不過氣來了。同桌楊淑儀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

“啊?你叫我了嗎?我沒聽清。”

楊淑儀掃了一眼她的分數,又看向人有些發白的臉色,摸了摸她的手指,感覺冰涼的很,“你沒事吧。”

林囈語搖了搖頭,隨後像是小倉鼠似的,緩緩趴下來,用臂彎環著腦袋。

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光線灑向柔軟長髮,身上暖洋洋的,微微偏過頭,眼皮抵在胳膊上遮擋烈陽時也能隱隱感覺到鮮亮的光。

身上被照得好燙。

下巴抵著胳膊,又看了一眼分數,盯著那個問號想要辨認是不是他真的覺得她這麼笨。

腦海裡忽然又湧現出她來的前一天,班主任把她叫去了辦公室,說如果不是對方選中了你,是根本不會把這麼寶貴的機會給你的。

說讓她去了之後好好學習,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

你這麼笨的人,我真不知道對方看上你什麼了,你要實在不想學就乖乖的別惹麻煩,讓他們以為我們這兒的人都這個鬼樣子。

當時的林囈語不以為意,畢竟她骨子裡並不乖,只是表面看上去安靜,那群人喜歡躲在她身後,所以她總是被罵的那一個。

但她油鹽不進,也不太把這些話放在腦子裡。

可此時,還是因為那個刺眼的十九分,被深深刺痛了。

慌亂的情緒在心底無限蔓延,一絲被風刺痛的痠疼在眼底層層疊疊加深。

她把那個人的饋贈,當做唾手可得的氧氣一樣浪費掉了。

等林囈語抬起頭,楊淑儀感覺她的眼睛有些紅。

楊淑儀有些擔憂地小聲詢問:“你沒事吧?不過是個測試而已,他改得有點太嚴格了——”

林囈語目光落在她的卷子上,她準備壓,但她還是看到了。

很漂亮的一個132分。

她應該是班級裡最低的。

林囈語聲音沉悶,嗓子沙沙的:“會排名嗎?”

楊淑儀動了動唇,最後還是說:“會吧,數學老師每次都排的。”

林囈語順著她的眼神看向中間第二排靠走廊的女生,是昨天那個被後排男生偷偷幫接水的女孩。

她知道她,長相漂亮性格安靜,很喜歡扎著高高的馬尾,似乎也不是營城本地人,說了一口流利又好聽的崇京話,聲音柔聲細語的,因為過分乾淨出眾的長相,班裡經常有男生叫她小公主。

她低著頭正在檢查錯誤的地方,並沒有因為過高的分數有絲毫雀躍,不疾不徐,不驕不躁。

又想到葉寄朝的分數,好高。難以企及的高。

林囈語又趴著,蔫蔫的。

“我考得好差啊。”

還被他看到了。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資助了一個這麼愚蠢的人啊。

楊淑儀摸了摸她的腦袋,小聲趴在人耳邊:“別難過了,我可以給你補習,你有什麼不會的問我。”

“郭月婷好像很喜歡記筆記,我幫你借一下?要不要?”

雖然不知道向來躺平的林囈語怎麼忽然想好好學習了,況且這次考試的重要性還不如初考,但她想好好學總是好的。

林囈語立馬抬起頭了,忙不迭點頭:“要的要的,謝謝。”

她要好好學習,不能浪費葉寄朝的絲毫投入。

起碼在走到他面前介紹自己的時候,她不是以現在這樣的姿態,像是一個蒙塵的石頭,即便風把石頭上的沙塵吹乾淨,也還是一個不值一提的石頭。

她想,像是那天那個穿著短裙的女孩一樣,自信張揚,明媚嬌豔的如玫瑰。

而不像她,灰撲撲的像是一條小土貓。

她心裡忽然湧上一分自卑感,低垂眼瞼,覺得呼吸都不順了。手指一下一下卷著課本頁角,被她蹂.躪得皺巴巴的又扒拉直,試圖恢復原樣。

她要找他幹什麼呢?

讓他知道,他資助過的人,是這樣一個普通到沒有絲毫特色,甚至不值得出現在他光彩奪目的少年時代,也不值得記住的女孩嗎?

或許在他眼裡,只是隨手施恩,沒想過對方會找上來。

她像一隻笨拙又滑稽的小蠻熊,醜巴巴貼上去,只會讓人覺得無事生非。

下了課,楊淑儀走到郭月婷旁邊跟她說了幾句話,郭月婷倏然回頭看了林囈語一眼,露出一絲很淺的笑意,然後點了點頭把筆記遞給楊淑儀了。

林囈語低著頭不敢看人家,怪不得別人都很喜歡跟她玩,如果是她,也喜歡跟這種長得好看的可愛女孩玩。

等筆記本拿過來,楊淑儀才說:“她說你可以隨便看,但是上數學課的時候給她,她要記筆記,哦對還有周六週天,她爸媽會檢查她筆記的。”

林囈語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開啟筆記本看了一眼。

字也好工整。

剛開啟就被楊淑儀給合上了。

“上課了!雖然想學好數學,但是下一節課英語,作為課代表的你可要起到帶頭作用啊。”

林囈語摸了摸鼻尖:“噢,好的。”

等到晚上晚自習下課,郭月婷走讀,一下了課林囈語就走過去把手裡的作業本遞給她了。

她正站在過道上收拾書包,班裡亂糟糟的,林囈語看到她還揹著很多書回去。

郭月婷就輕笑說:“我回去還要看書呢,我媽媽對我可嚴了。”

林囈語點了點頭:“謝謝你的筆記。”

“小事兒。”郭月婷又說,“你要是想要其他科的筆記,跟我要就成,不過我回家的時候要給我。”

林囈語又快速點頭:“謝謝。”

郭月婷輕笑:“客氣什麼。”

*

之後的兩週,林囈語並沒有看到過葉寄朝,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又或者週一那天都沒有去過排球室。

甚至連週末他都沒有來打球了。

第二次考試來臨,經過兩個月的學習,林囈語的學習成績有了質的飛躍,她之前考得過差,唯一的好處就是上升空間很大。

結果這次真的進步了,但班級倒數第一跟班級倒數第十三的差距,讓她徹底想要放棄學習了。

也算……飛躍吧?

她都想問問葉寄朝,為什麼要資助她呢?是認錯了人,還是根本不在乎。

如果他知道她是這樣一個……即便投入也不會有任何回報的人,還會用排球賽得來的獎金去資助她麼。

田新月在上次小測驗之後就看出林囈語忽如其來的熱忱,且她私下巡查,得知她在其他課程上也都比來那周認真多了。

之前就想在期中考試之後找她談話的,但又怕她因為被資助的身份太過敏[gǎn],說了之後反而會起到不好的效果,沒想到她自己倒是想開了。

考試之後,小女孩像是落敗了的小鳥似的,沒有絲毫振奮的精神氣了。

早讀時她走過去,林囈語還在低著頭髮呆,走到人旁邊她都沒意識到。

同桌楊淑儀大聲咳咳了好幾聲,林囈語才抬起頭注意到班主任站在她旁邊。

田新月目光落在她課本一角,無意識寫下的一個名字,輕輕挑了挑眉。

林囈語手指猛地捂住課本,手掌拍向課本的一角,砰的襲來劇烈疼痛。

她臉痛苦到皺到一塊,臉頰騰的紅了。

“這個是……”林囈語站起身不敢抬頭,腦袋壓著跟在被審問一般支支吾吾地說,“上次您說他很努力,我把他當成我的目標。”

“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又沒問。”田新月輕笑了聲,“好了,別開小差,好好學習。”

她倒是知道林囈語是怎麼來這個學校的。因為葉寄朝。

林囈語:“哦。”

說完坐下,田新月離開了教室。

等回到辦公室,還在想著要怎麼委婉地跟她說,十五歲的小女孩心思最是敏[gǎn]脆弱,她又是第一年做班主任,怎麼都怕帶歪了她。

餘光掃向一旁抱著物理作業本走進來的葉寄朝,忙的叫住他:“葉寄朝。”

葉寄朝放下作業本,抬眸看向田新月。

“老師,您叫我?”

田新月輕輕挑眉:“可以幫老師個忙嗎。”

葉寄朝揚眉:“老師您說。”

“幫老師寫封鼓勵信吧,真情實感一點。”

田新月說:“上次你給改題,倒是把一個不愛學習的小同學給激勵了,不過她基礎不太好,一時之間很難跟上,最近考試有點頹喪了,你給鼓勵鼓勵。”

“啊,把我當目標。”

葉寄朝笑得沒正行,躬著肩膀手掌摁壓在辦公桌上,咧唇提著建議:“要不直接晚自習來我這兒?我一對一輔導啊。”

寫什麼破信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