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休息室
◎怎麼才能認識他。◎
“滾！”季織雲皺了下眉喊人，“你快點，排球部找你呢，好像跟那個新人打起來了，這破社團沒你不行。”
模模糊糊的，聽到葉寄朝啊了一聲，又懶得搭理似的說了句打就打唄。
*
幾乎是一路小跑從教師樓跑回教室的，站在臺階上還有些驚魂未定，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她不太清楚自己怎麼回事，或者是因為這裡跟她的初中太不一樣了，她對什麼都好奇，像是一個從未走到過真正的人間，尤其是對葉寄朝。
也或許是沒見過葉寄朝這樣的人。
少年生動鮮活，風華正茂，似一股清澈的風，不經意掃過，捲起一陣夏日彌足的暴風雨。
她低著頭拍了拍有些發燙的臉，手指鬆垮地握著扶梯，站在臺階上，盯著上方看了一眼，手指倏然緊緊握住扶梯，作了一個預備的動作，輕輕一蹦，跳上了兩條臺階。
成功上去之後，嘴角綻放出很淺的笑。
心裡浮起鬆快的笑意。
被前方正抱著書下樓的袁今周瞧見，發出一陣很低的笑意。
家裡人都沒了，跟她親近的只剩下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鄰家姐姐，自從爸媽去世之後林囈語就跟姐姐住在一起了。
她看到班裡一個微胖的高個男生在眯了一會兒之後，悄悄捏著中間第二排女孩的水杯，給人去前方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溫水。
袁今周點頭：“慢慢提升，才高一。”
林囈語有些不好意思，不太受得了別人這樣誇讚。
轉過頭匆匆往宿舍跑，心裡像是流入一股暖流。
田新月點頭：“你入學時都有家庭資料的，好了快點回去吧。”
她坐在窗戶邊，被太陽照著，眼神無神地託著腮盯著窗外看。
又低聲跟林囈語說：“追人家呢。”
乖乖在這裡安穩度過三年，隨後回到南泗鎮跟姐姐一起生活才對。
想到生病的姐姐，林囈語就有些難過了。
林囈語站上了最上面，揣著兜靠著牆，點了點頭：“嗯，你怎麼知道？”
快要上課了，林囈語跟袁今週一起去了教室，下一節是物理課，物理老師是所有老師中最嚴苛的一位。
除了姐姐外，有人在關心她。
林囈語抬頭看了他一眼，耳廓的紅還沒褪去，低眸正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就被袁今周叫住了。
楊淑儀醒來，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將這一幕盡入眼底，跟著笑了一聲。
姐姐是鄰居家的獨女，從小跟著奶奶一起生活，奶奶去世後林囈語經常纏著她跟她一起玩，姐姐從小就對她很好。林囈語會願意來這裡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姐姐聽說了之後很激動地想讓她來，勸了好久好久甚至說不聽她的以後就不帶她玩了，林囈語才頂著老師不喜的壓力過來的。
“哎？剛英語老師讓你當課代表啊。”
“有麼，不過我其他門都很爛，普通話也不好。”
甚至於她現在的生活費，都是姐姐偷偷往她書包裡塞的。
田新月說：“手機只有二百兆流量，讓你打影片電話用的，平常只能打電話跟發資訊，晚上給你姐姐發個資訊報一下平安，週六週末你又不能回家，給她打電話聊聊天。”
林囈語接過，迅速塞進口袋裡，抬頭問：“不是不讓玩嗎。”
“本來想週六週日再給你，但老師覺得你不太像會熬夜玩手機的人，別辜負我啊。”
晚自習下課林囈語跟楊淑儀一同回宿舍，疲憊又無聊的一天徹底結束。
兜裡的手機像是燙手山芋，雖然沒有流量，但比她之前家裡的座機好多了，有一個很大的螢幕，她上了床鑽進被窩裡才敢開啟，有些笨拙地按開螢幕，戳了半天才搞懂怎麼發資訊的。手機這是老師買的，她害怕弄壞賠不起，手指都放輕了很多。
田新月遞給她，輕笑著：“拿著吧，別在宿舍玩。”
盯著那個男生看了幾秒，腦海裡莫名其妙浮現出了葉寄朝那張臉，清晰的五官，輪廓明顯的的下顎線條，以及有力又線條感十足的臂膀。
林囈語有些訝異：“您知道？”
林囈語眼眸帶笑點了點頭。
來到國中之後她才知道這裡的人習慣午休，不管困不困中午都要小憩一會以保持有更好的精神來學習。
林囈語“哦”了一聲，轉身回了宿舍，又回頭，看到田新月還在等她進宿舍。
一整堂課林囈語都迷迷糊糊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才最好，學習嗎？她也聽不懂，況且她也沒想過自己學習好以後要改變什麼。
旁邊發出一陣很輕的鋼筆掉落的聲音，她陡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慌不擇路地低著頭顫著睫毛，身子縮著像是鴕鳥，也慢吞吞趴在桌子上，用胳膊環著臉閉上了眼小憩。
她有些無聊地看楊淑儀給她的那本雜誌，是全英的，要一邊查著字典一邊看。
午後的陽光總是燥熱難耐，窗外風吹動梧桐樹，樹葉飄落，卻又讓人精神上感覺舒爽。
以前家裡有個老舊的播放器，她媽媽總是喜歡聽一些聽不懂的英文歌，大概是耳濡目染，所有科目裡，她英語天生最好。
“看到你抱作業本了唄。”袁今周說，“況且，你英語說得很好啊。”
又恍然意識到，高中了啊，跟初中不一樣的高中。
剛到宿舍門口，田新月叫住了林囈語，等楊淑儀走進去，她把手裡的手機遞給了林囈語。
悄無聲息接完，又放回去，繼續當做什麼都沒有似的趴下睡，目光遊離了幾秒就要往女孩身上落。
宿舍門前燈光昏暗，人來人往嘰嘰喳喳的，大門正對著的地方有一個很長的水池，不少人在此處洗漱。
林囈語被嚇了一跳，畢竟學校的校規第一條就是禁止在校玩手機，一經發現記大過處理。
室友都睡得很早，她就沒敢打電話。
跟姐姐林溫寒暄了幾句，她忽然問：【你有沒有謝謝那個男生啊？聽說是他資助你的。】
林囈語皺了下鼻子，戳著手機轉了個身兒：【沒……】
【要知恩圖報，你在營城也好好學，我查過你們那個學校，國中是吧，在香林市都算是比較好的一所高中了，你好好學，以後就可以在更好的地方生活。】
【才不，我要回去的。】
即便是她可以很好地適應這裡的生活，她也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彷彿只有回到灰塵裡，才是她的最終歸宿。
【等你以後就不會這樣想了，我們這破地方有什麼好的？如果可以，我也想去大地方走走。】
【可以的，會好的。】
林囈語鼻尖一酸，看不得這樣自暴自棄的話，她明明好好的，但因為被先天性心肌炎壓著，總感覺自己命不久矣。
【阿滿，在陌生的地方少說多看，不要給別人惹事，要善良一點，謙虛一點，做個好人。】
似乎在她貧瘠的詞彙中，只有這些可以教給林囈語。
她回：【知道的。】
想了想又說：【我明天，會去謝謝他的。】
【好了早點睡吧。】
【姐姐晚安。】
林囈語滅掉了手機，腦子裡又想到了葉寄朝。
他長得比同齡人都要高，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好像很愛笑，人緣也很好。
她的資助者是這樣一個人，似乎也該是這樣一樣需要她仰望的人。
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她習慣性很早醒來，見室友都在沉睡，又躺不住，便輕手輕腳地捏著牙杯出去，洗漱完，兜裡還揣著田老師給的手機。
她擦了擦螢幕，看到手機裡剛好下載了那個軟體，叫“培育種子”，林囈語登入了之前註冊過的號碼，地圖上顯示了她種植的那顆狗尾巴草。
她沒有更改過，狗尾巴草便是初始預設值一米三。
想到宿舍門口似乎有一個身高角，她躡手躡腳走過去量了一下，目光盯著手指捏著的位置看了好幾秒，還不到一米五，差了只有一點點而已。
鼓了下臉，手指在螢幕上敲了幾下，林囈語默默輸進去了一個155的高度。
她還會長的。
等輸入完合上手機，回到宿舍時，室友都已經醒了，林囈語把手機塞進枕頭下面，疊了一下被子，又等了一會楊淑儀，才一起從宿舍往教室走。
上午早自習班主任沒有來，教室裡除了背書聲就是稀稀疏疏的說話聲，不缺乏有林囈語的。
她才不喜歡背書。
歪著頭問楊淑儀，捂著唇很小聲：“淑儀，我們學校有排球部嗎？排球是什麼？”
楊淑儀正昏昏欲睡，聽到這話瞪直了眼睛。
“你不會打排球啊？”
林囈語搖了搖頭：“沒玩過。”
楊淑儀揉了下眼睛試圖清醒：“就是，拍的球，營城靠海，有沙灘，所以基本初中就挺多人玩沙拍了。”
“就跟……我們國乒一樣，會玩的人超多。營城這邊是籃球、乒乓跟排球，差不多每個人都會玩一項，娛樂專案嘛。”
下課的十分鐘也有人捏著乒乓球拍衝向操場。
“那你小時候玩什麼？”楊淑儀好奇了。
林囈語想了想：“爬樹算嗎？”
楊淑儀沒忍住噗笑出聲，整個人瞬間醒神了：“嗯……也算吧，你還挺猴啊。”
“排球部好玩嗎？”
楊淑儀聳了聳肩：“不知道，我只看不會玩，不過想進排球部，先過了葉寄朝那關，他稽核很嚴的。”
“昨天就有一個在排球部鬧事兒的，差點捅到教務處。”楊淑儀又說，“學校其實，不滿排球部好久了，說不準哪天就沒了……”
林囈語眼眸裡滿是疑惑：“為什麼？”
“場地問題唄，室內球場本來就不多，學校準備把排球場改成籃球場，畢竟我們學校現在那個籃球場太小了。”楊淑儀說，“雖然是挺多人喜歡排球的，但是男生嘛，為了耍帥什麼的還是更喜歡籃球多一些。”
林囈語雖然聽不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她又問：“那要找他的話，是不是去排球部就能找到？排球部在哪裡？”
楊淑儀忽然定定看了她一秒，隨後眯著眼睛朝著她靠近，聲音壓低帶著質問跟懷疑：“你喜歡他啊？”
林囈語臉頰滕得泛紅，說話結巴：“什，什麼喜歡。”
楊淑儀掏出英語卷子，隨手選了個選項，一邊聳肩，無所謂地說：“喜歡他人多了，畢竟他長得帥哦，而且……你不覺得他有一種，很吸引女孩的氣質嗎？”
每次排球館允許觀賽，大批的女孩都是去看他的。
林囈語思忖了幾秒，想到那天去辦公室找他的漂亮女孩，點了點頭：“是的。”
楊淑儀笑了：“你還真喜歡他啊。”
林囈語嚀聲：“……沒有。”
楊淑儀忽然停頓了一秒，隨後說：“就在教師樓一樓最盡頭，109教室，排球部的休息室，或者再往旁邊那棟體育館一樓，他一般都在，你要找的話可以去看看。”
林囈語點了下頭說：“好的。”
*
中午只有吃飯跟午休的時間才有空跑出去，林囈語剛出了門，就跟袁今周撞上了。
他抱著物理作業本剛回來，看到林囈語急匆匆的，以為她餓狠了，輕笑了一聲喊她：“走啊，一起去吃飯。”
林囈語頓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先不去。”
袁今周盯著她看了兩眼：“那你要幹什麼去啊？小心一會兒沒好吃的了。”
林囈語象徵性捂了捂肚子：“我去上廁所，肚子疼。”
袁今周想到什麼，就抓了抓微微泛紅的耳朵，訕訕哦了一聲，轉身跟另一個男生離開了。
等人走了她才下了樓往教師樓走，一直到一樓，剛過拐角就盯著最盡頭的休息室看。
是開著門的，他在。
今天有些冷了，林囈語換了一件稍微厚重的外套緊緊裹著自己，挨著長廊一步一步往那邊走，腳步逐漸緩慢下來。
腦子裡又開始想，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呢？
你好？我叫林囈語。
你好，我是那個被你資助的人，老師應該沒有告訴你吧，我也來這裡上學了。
你好……
想到這裡，忽然有些緊張，心臟都要蜷縮起來成一團，最終停在原地，咬著字重複了一遍腦海裡的話語，又很小地撥出一口氣，正要提起勁兒往前面走，身旁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從她旁邊大步走過，走姿倨傲，渾身散發著趾高氣揚的姿態。
林囈語就下意識放緩了步調，盯著女孩的背影看了好幾秒。
女生個子很高，上身穿著一件很漂亮的白色毛絨小馬甲，下`身是一件校供短裙，露出一雙修長筆直，又皙白的雙腿，不管是男生女生好像的都無法離開眼。
衣服上的校徽不是國中的。
林囈語下意識頓了一下腳步，眼睜睜看著她走進了109教室。
她站在109窗戶邊，腳步頓足。
教室裡並不隔音，她隱藏在牆壁處，脊背貼著牆壁，陽光的光線落在腳尖，動了動身子，連影子都躲藏起來。注意力集中在裡面幾個嘈雜的對話上。
童旎看到葉寄朝在，眼睛都亮晶晶的，走過去拉葉寄朝的衣袖晃了幾下，眨巴著眼睛，聲音也軟軟的：“葉寄朝，走嘛，去吃飯，我餓死了。”
葉寄朝低著頭擺弄手裡的零件，頭都沒抬：“不去。”
“葉寄朝！”
童旎癟唇，表情不順地瞪了他一下，隨後又立馬妥協了：“那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帶行吧？”
李翌坐在一旁笑：“給我帶份魚香肉絲。”
許加林也順嘴說：“我要一份雞米飯就好。”
童旎扭過頭，眼神陰冷，唇瓣毫不留情發出了一個“gun”字。
見葉寄朝不搭理她，她又不開心地皺巴著臉扯葉寄朝的衣袖，結果一個不下心，手下一個零件被打落在地上，一整片全部散開了。
“啪嗒”一聲。
桌子上的東西像是殘了一肢。
葉寄朝盯著沒吭聲，把手裡殘留的機翼撂在桌子上，“啪”的一聲的同時，身子重重仰靠長椅，長腿翹著，坐姿散漫又帶著難言的燥意。
空氣一寸寸收緊，童旎被嚇得心尖都顫了一下，慌亂地吞了下口水，拽著他衣袖的手指都僵硬著。
沉寂片刻，童旎站在一旁張了張唇，看他如此不耐煩又燥的表情，莫名的委屈浮上心頭，嗓子跟被石頭堵住了一樣腫痛，還沒開口解釋，就被葉寄朝一句話弄哭了。
他站起身，頎長的身高壓迫力很足，雙手垂著兜，掃了她一眼，長腿有些不耐煩地踹一旁椅子。
漆黑的眼眸毫無情緒，語氣輕漫又冰涼：“你煩不煩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童旎被他的聲音給嚇到了，往後退了幾步，眼睛有些微酸。
一旁李翌見氣氛不太對，忙不迭走過來解釋：“哎……童旎你去吃飯吧，阿朝不是故意針對你啊……”
“他今天……心情不好。”
童旎鼻尖一酸，眼睛紅著眼淚就往下掉：“我不是故意的，你那麼兇幹什麼……”
許加林站在一旁一陣頭疼，拉著童旎就往外走，許加林跟葉寄朝差不多高，拽著人跟拖著一個氣球似的輕而易舉。
等休息室空了，李翌撓了下頭，看到葉寄朝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日，你他媽少爺脾氣什麼時候改改啊？”
“人喜歡你你不知道？”
拒絕也委婉一點啊我草。
葉寄朝不疾不徐把那些散落的零件撿起來，繼續快速地組裝。
“老子讓她喜歡了？受不了就離我遠點。”
李翌：……”
你是爺。
李翌把視線放在他手裡的飛機模型上，拉了個凳子看了過去，盯著東西眼睛亮著。
“你改裝好沒啊？”
葉寄朝改了手機遙控器的輸出協議跟輸入模式，隨手扔在桌子上，倚著凳子，翹著長腿說：“差不多了，後天吧。”
說完又說：“等下週找個空地測試一下。”
“沃日，有你的啊，你哪買的鏡頭啊？這螢幕還挺清晰。”
李翌捏著多旋翼無人機擺弄了幾下，搓了搓手朝葉寄朝伸手：“遙控呢？遙控給我。”
葉寄朝眯眼，站起身揣著兜往外走：“還沒測試，別亂碰。”
“你做出來的還用測試啊。”李翌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誇讚，“不過感覺這次的懸停會更好。”
葉寄朝站起身，步調閒適弛緩地往外走，整個人看起來都是一副懶洋洋的大少爺樣子。
“吃什麼？我請客。”
“哎呦。”李翌恨不得拍掌叫好，使著眼色暗示，“叫上小林出去吃。”
葉寄朝說：“昂。”
李翌又咳了一聲，又問：“叫童旎麼。”
葉寄朝眼都沒給他：“不叫。”
李翌聳肩：“真夠無情的。”
說完兩人勾肩搭揹走了出去。
林囈語靠在拐角牆壁的後面，緊緊貼著牆，聽到人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才敢偷偷看過去。
夕陽落在教師樓的一角，分割成明暗兩面，他站在光線中姿態閒適地走遠，背影被逐漸拉長。林囈語呶了下唇，又低下頭看鞋尖。
他好像心情挺不好的，還是不要現在過去了吧……
為什麼心情不好啊？
等林囈語心思頹敗地再次偷偷望過去，他已經跟著人離開了，連背影都看不見。
林囈語揉了揉有些疼的肚子，低著頭像是一個蔫巴巴的油菜花，面對著牆壁，腳尖無助地有一下沒一下地頂著牆。良久，往教室走的路上，她倏然仰頭看天，想喊一聲。
怎麼才能認識他。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