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寧溪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顧筱和明輕一晚上都沒提這事,此刻提起也不是為了逼她,而是讓她自己選擇。
想聊。
她們洗耳恭聽。
不想聊。
她們也就當做沒這回事,繼續該笑笑該鬧鬧。
指甲摩挲著手中的抱枕,沒人說話的陽臺只有風鈴聲和客廳傳來的爵士樂。
寧溪低著頭,視線卻沒聚焦,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開口:“聊什麼呢?”
顧筱問她:“你們是怎麼相親上的,說了什麼,他什麼表示?”
她長時間的沉默讓明輕忍不住小聲詢問:“但什麼?”
顧筱這句說得很輕,也怕寧溪聽到難受。
寧溪心裡很暖,衝她們笑:“我知道,我也沒想過悲春傷秋啊,又不是小時候了。”她跟她們說起明天的安排,“我剛剛還預約了明天的香薰spa,打算早上起來先去做個普拉提,然後就去做spa,還想去附近新開的蛋糕店看看。”
明輕也在一旁笑:“筱筱那會哭得最慘,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失戀的那個。”
她靠在陽臺上,一手握著抱枕,一手垂落,身邊是快喝完的酒,不遠處還點著香薰,撲朔的燭火照在她的臉上,能看到她臉上的笑,可笑得實在不好看。
顧筱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哎,明輕輕,好漢不提當年勇啊!”
寧溪手上動作一頓,但也就停頓了一小會:“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肯定不會過來。”
寧溪點頭。
寧溪把前面沒說完的話補充完:“他沒聽我說完就起身送我回來了,然後他就把我送到樓下走了。”
“開始不知道他是我的相親物件還暖了幾句場子,後來知道了就只剩下震驚了。”她說到這,目光往一旁的花架看去,手伸出輕拂花瓣,“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想跟他說句對不起,但……”
寧溪接過卻沒喝,她的下巴埋在膝蓋上,那雙總是黑而清亮的杏眼定定望著不遠處的火光,過了一會她才說:“就當做沒見過吧。”
她彎著眼睛,笑容比剛才明媚了一些。
顧筱喊寧溪,回答的是明輕的一道噓聲,她側頭才發現寧溪竟然已經閉上眼睛了。
坐在寧溪的左邊。
“保不準他對我餘情未了?”寧溪笑著接過話,自然捲的頭髮披在身後,她在笑,“筱筱,你覺得可能嗎?”
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事就跟我們說,別一個人憋著,我跟輕輕都在。”
顧筱皺眉,她其實不喜歡這樣拖泥帶水處理事情,但也知道感情這種事,旁觀者是沒有辦法感同身受的,只能由她自己走出來。
三個人笑鬧成一團。
想必霍準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溪溪。”
“他怎麼想的啊?”
這是她剛剛洗澡那會決定的。
明輕也跟著應道:“對,我最近都在j市,你有事就跟我和筱筱說。”
“故事裡還說初戀最難忘呢。”
顧筱皺眉:“就這些?”
“長大有時候也挺好的。”
“就算他真的知道相親物件是我,也不會是因為對我餘情未了,頂多只是想看看我過得怎麼樣,那些帖子、故事不都這樣寫嗎?看初戀情人過得悽慘潦倒,比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要慘就放心了。”寧溪玩笑一句後又笑著搖頭,“但我知道霍準不是這樣的人,他這個人就算再恨我,也不會希望我過得不好。”
明輕已經起身坐到寧溪身邊,攬著她的肩膀無聲安慰。
鬧到後面,氣喘吁吁往沙發上一靠看著落地窗外的夜景。
“我當初那樣傷害他,他應該都恨死我了。”
讀書那會分個手只知道躲起來哭,因為不敢讓爸媽知道,連家都不敢回,拿了理由和顧筱和明輕一起出去玩,其實每天都待在酒店哭得都快破相了。
寧溪說:“是我媽媽一個跳廣場舞的朋友介紹的,至於那位阿姨是怎麼認識霍準的,我也不知道。至於說了什麼……”她回想她跟霍準見面,好像統共也沒說過多少句,不由失笑,“沒聊什麼,我哪裡敢跟他聊什麼?看到他的時候就大腦一片空白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寧溪,小的時候可以安慰“分手就分手,你以後一定能碰到一個比霍準更好的人”,現在已經知道這話完全沒用,就算碰到比霍準更好的,這位祖宗自己走不出來還是白搭。
就算沒有兩位好友的安慰,寧溪也沒想過一個人在家裡難受。
顧筱和明輕顯然也想到那個時候了,她忍不住笑:“是挺好,那個時候我們三個人傻乎乎的就知道抱在一起哭。”
“那你現在怎麼想?”她給寧溪的空酒杯添了酒,遞給她。
現在雖然還是難受,但知道該怎麼安排自己的時間和生活了。
顧筱鬧不明白,忽然想到一個關鍵,“他事先知道相親物件是你嗎?”
“怎麼就不會過來了,保不準……”
她也走了過去。
難忘初戀的痴情種,她面前不就有一個,分開多少年就記了多少年。
“睡著了?”
她放輕聲音。
明輕點了點頭。
顧筱也就沒再開口,她看著寧溪恬靜的睡顏,原本想跟她說“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如果喜歡的話再去試試吧”,但寧溪既然睡著了,她也就沒在這個時候說。
她跟明輕繼續喝酒看夜景。
要走的時候,兩個人把寧溪抬到床上蓋好被子又關上窗關了燈才離開。
*
霍準剛洗完澡。
拿著毛巾一邊擦頭髮一邊從滿是熱汽的洗漱間出來。
手機一直在身邊,即便洗澡的時候也會放在看得到的地方。
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來的習慣。
熟悉他的室友和同事對此都很奇怪,他看起來並不熱衷這些電子裝置,現在流行的社交軟體更是從來沒去觸碰過,但手機卻從不離手,即便做實驗的時候也會放在旁邊,充電寶和充電器永遠隨身攜帶,電量更是從來沒下到10%過。
從m國離開的時候,玩得要好的幾個朋友笑著問起過這個疑問。
他只說習慣了。
的確習慣了。
不過他的手機向來無人問津。
微信除了家人就是幾個相熟的朋友還有一些同事和導師。
他性子冷清又不愛社交。
同事很少在工作以外的時間找他,除了一些實驗問題。
家人大多習慣電話。
能找他的也就許川還有剛加的那一位,不過顯然那位並沒有找他的打算。
今天分開到現在也過去好幾個小時了,手機一直安安靜靜,沒有一點訊息,他開啟微信,習慣性點開那個置頂的頭像。
聊天記錄一眼望得到頭,修長的手指輕敲螢幕介面。
又點開頭像去看她的朋友圈。
沒有更新。
上一條朋友圈還停留在兩天前。
——一隻小野貓。
“喵。”
奶牛色的加菲貓喵嗚著進去,走到霍準身邊習慣性拿頭蹭他的褲腳,灰色的家居褲很快就沾了毛。
霍准以前有潔癖,現在卻早就能習慣視而不見了。
他彎腰把貓撈起,給它看手機。
“她拍的。”
“喵。”
黑色的釣魚落地燈照在沙發上,霍準撈著貓過去坐,一邊看手機一邊順它的毛,視線依舊停留在寧溪那條朋友圈。
聲音淡淡:“你也不高興吧。”
“喵。”
看得時間太長,手機螢幕熄滅,霍準剛打算往後靠,手機忽然亮起,螢幕顯示【你收到一條微信訊息】。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霍準拿起手機,指紋解鎖點開,可想象中的那個人並未發訊息,發訊息的是許川。
【開門。】
霍準皺眉。
還沒等他回,門鈴響起。
夏天率先跳下沙發往外面跑,霍準嘆了口氣,只能掐滅手機,起身去開門。
許川大包小包提了一堆,看到霍準就說:“夜宵,吃不完,一起解決下?”
霍準擋在門口,沒有讓開的意思,語氣冷淡:“睡了,不吃。”
許川嗤一聲,刺他:“你睡得著嗎?燈亮了一晚上了吧,我還以為你就算不能把小溪溪帶回家,好歹也能跟小溪溪吃個飯,沒想到還是孤寡一個。”
他自顧自進去換鞋,被夏天蹭腿還笑著跟它打了聲招呼:“還是咱們夏天好,知道歡迎你叔,你爸這脾氣活該追不回你媽。”
人都進來了,霍準只能關門,他沒搭理許川,去島臺倒水。
這會功夫。
許川也已經把買來的東西收拾出來了。
大閘蟹、龍蝦、燒烤一大堆,必不可少的還有酒。
霍準對這些沒興趣。
許川也沒指望他一起吃,他就是過來打探下情況,順便來八卦下。他拿著一串烤串跟霍準說:“知道沒,江家那位和宋家那個鬧離婚呢。”
霍準喝水的動作一頓:“江與薇?”
許川點頭。
霍準皺眉:“怎麼回事?”他並不是八卦的人,也向來很少參與j市這些名流圈,但江與薇跟他們一起長大,關係還是有些不一樣的。雖然這幾年他們這群人很少來往了,霍準又一直待在國外才回來不久,但也知道她跟那個宋知賀從讀書那會就在一起了,這個圈子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們的感情。
門當戶對不少見,稀少的是他們的感情。
沒想到他們會離婚。
霍準的確驚訝。
“能怎麼,男人那點事唄。”許川向來不喜歡宋知賀,譏嘲,“宋知賀表面一副謙謙君子樣,誰見了不誇他一聲,背地裡卻早就跟自己的秘書勾搭到了一起,聽說還留了種。”
“江與薇什麼人?能被人這麼糟踐?”
“小三鬧到家裡第二天,江家就立刻帶人過去了,我聽說江家二老直接帶了一堆人逼著宋知賀簽了字。”
“我看宋家最近要不好過了。”
他看熱鬧不嫌事大。
霍準聽完沒說什麼,他對宋知賀向來無感,倒是問了句:“許意哥那邊知道沒?”
“能不知道嗎?”
“為了打聽訊息,今天都回老宅了。”許川說完嘖嘖搖頭,“你們倆都是痴情種。”
一個難忘初戀。
一個難忘女神。
就是都沒什麼行動力,要不然怎麼說活該他們當光棍呢?
“說說吧,今天怎麼樣?”他拉開一聽啤酒,剛要喝,一看霍準還是那副死人樣,沒有開口的意思,許川無語:“我說霍少爺,你這相親都相親上了,別跟我說你們一點成果都沒有?”
“你想要什麼成果?”霍準仰頭喝水。
許川:“那你們聊了啥?”
霍準放下水杯:“沒聊什麼。”
“沒聊什麼?!”
“那你們見面都幹嘛了?相顧兩無言啊。”許川是真的無語了。
自己不知道找了多少關係才找到那位李阿姨那邊,好不容易給兩人牽上線,還以為能看到自己的發小結束單身生活,沒想到這兩人什麼進展都沒有。
他氣得連燒烤都吃不下去了。
剛想把人罵一頓。
霍準忽然垂眸說道:“她哭了。”
許川一愣:“什麼?”
霍準依舊握著水杯,低著頭,聲音卻慢慢啞了起來:“她問我過得好不好,還想跟我說對不起。”
許川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霍準皺眉:“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該出現在她面前。”
“說什麼呢?”許川皺眉,“她這幾年一直一個人,看到你還哭了,這不代表她心裡還有你嗎?”
“可她也怕我。”
夏天像是感知到主人的情緒,又黏了過來,霍準把它撈起抱在懷裡,一邊順它的毛一邊說:“你知道我這幾年為什麼不去找她嗎?”
“為什麼?”
“她說——”
霍準看向窗外,腦海中忽然想起他們分開那年。
盛夏,暴雨。
十八歲的霍準固執地拉著寧溪的手不肯鬆開。
那天雨下得很大,寧溪的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臉色很白,一直在搖頭,也一直在掙扎,她祈求他:“霍準,你放過我好不好?我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放過我吧,我高攀不上。”
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只覺得荒唐和不可理喻。
他當然不肯鬆開,固執地攥著她的手腕,第一次不管她會不會疼。
“寧溪,你究竟在想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去j市,一起考b大嗎?”
“我考不上,我也不想考,我不想去j市不想去b大,我哪裡也不想去!”
“你要是不想,那我們……”
他想說如果你真的不想,那我們就去別的地方。
他不是非b大不可。
可所有未說出口的話在寧溪的下一句話後消聲,“霍準,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們分開吧,求求你,我不想再做噩夢了。”
“什麼噩夢?”
他忽然想到那一個個午後,她驚醒過來的樣子。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她做的都是什麼噩夢,走過去抱她摸她的頭,問她做了什麼夢,寧溪也只是抱著他不說話。
現在好像終於清楚了,握著她的手突然失去力氣,他看著寧溪,啞著嗓音問她:“所以你做那些噩夢是……因為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