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重山離開摩崖觀後,有些走神。
往日恍若隔世。
這才過去多久,大半年,他已經成了別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山上仙家,想想自己都覺著可笑。
明明在真正的山上人眼中,他不過就是煉不出五行氣,無法溝通天地的粗鄙武夫罷了,再怎麼修行,也做不到天地共鳴,通天徹地。
原來普通人分不清武道和法道的區別啊!換作大半年前的自己,好像也分不清這個。
不過被人追捧的感覺真不錯,沐浴在讓人仰望的眼神中,那種令人飄飄然的陶醉感比喝了半斤仙家酒釀還要上頭。
為石像重塑金身的許諾,差不多完成了一半,只要青戶縣不再發生大的變故,有那些鄉紳主持,這件事不會有太多變故。
他依稀記得那尊造像手裡拄著很長的劍,面目獰猙,看上去威風凜凜……
那神像手裡的劍是不是“長纓”呢!
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他先後去了新建起來的通戶街和流溪巷那邊。
街上已經開起了不少商鋪,最多的就是小飯館和香燭鋪子。
自從青戶縣重建,附近幾百裡的勞動力都被吸引了過來,他們在這裡沒有家,小飯館就成了他們解決一日三餐的地方;每天來青戶縣祭祀家人朋友的人也很多,香燭、紙錢也是最近幾個月賣得最好的商品。
買好祭祀品和酒水,偶然又發現了路邊一家叫臨春鋪的鋪子。
記得小時候孃親帶著他過來買過東西,這家鋪子最拿手的就是各種各樣的糕點,甜甜的,不僅他愛吃,孃親也很喜歡,就是每次孃兒倆買回家後,老爹都會嘮叨幾句,說他們不體會辛苦啥的!就會亂花錢,大手大腳,將來媳婦都娶不到,每到這個時候,孃親都會板起臉教訓幾句老爹,還說什麼: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不願意給媳婦花錢的男人,才真的討不了老婆。
想到這些,他就有些傷感。
那些父母吵嘴的畫面清晰得就像昨天才發生。
鋪子夥計操著一口當地方言,不過顧重山聽得出來,他的口音中夾雜有西邊村鎮的鄉音,顯然以前不是縣城長大的孩子,對方倒聽出了他的本城口音,顯得相當熱情。
畢竟楚人屠城之後,哪怕加上週邊鄉鎮,青戶本地人已經沒剩下多少,夥計對他這個本地人拉開了話匣子,說這家鋪子掌櫃的也是土生土長的青戶人,楚國入侵那幾天,掌櫃在陵州的兒媳婦正好生了孩子,一家人都去了陵州,正好躲過一劫。
所以掌櫃重開鋪子後,就給夥計訂了規矩,但凡聽到青戶縣本城口音的客人來買糕點,一律買一送一。
走出縣城,顧重山拿出銅哨吹響,少許,白頭天行雕便從天而降,也不落地,離地半丈不停扇動翅膀。
坐上天行雕一路向西,離城漸行漸遠,遠遠看見高大的陵州城牆的地方,腳下便出現了一個方圓近半里的土坡,新土未乾,上面連雜草灌木都沒幾棵。
土坡離官道很近,路旁還專門修了一條新路,路的盡頭立起了一座當地青石打造的高大牌坊,牌坊後面用石頭壘起了一座很寬的拜祭臺,香爐供臺一應俱全,還有專供燒紙的石窠。
顧重山站在牌坊下,牌坊的石柱和兩邊的石屏風上刻滿了人的名字,都是這座合葬大墳中遇難人姓名,生辰年月,父母和姜先生的名字都在上面。
旁邊一塊石碑上還請陵州名流題寫了一篇弔唁文章,石碑後還有出錢鄉親的人名和份子錢數額。
縣城祭祀鄉俗也很簡單,只需要點燃三炷香,直系晚輩跪拜磕三個頭就可以了。
擺好祭祀品,顧重山學著父母當年給先輩上墳的樣子,作古正經的點香磕頭,心裡頭默默說了幾句願他們安息的話,接著,又點了三炷香,這次是給姜先生點的,也同樣磕了三個頭,不僅是替鈴鐺,也是為自家先生。
然後他從旁邊取了些新土,登上這座巨大的墳丘,在頂上添上了一把新土,用手壓緊,這是以前父親上墳時給他講過的老講究,上墳敬香添土,都是圖個吉利。
做完這些,他才坐在石窠邊把紙錢全部燒了,開啟酒罐,倒滿三杯放在供臺上,往地上潑了一半,留下一小半,小口喝著,閉著眼跟爹孃和姜先生他們說著這些日子所見所聞。
比如貌似對自己有好感的陶然姑娘,去了西蜀山當山上人的鈴鐺……
最後,他抽出棍子,輕輕割開了手掌。
血,從掌心滴落。
他望著高大的墳丘,心裡發下了血誓。
……
姜竹還是一天不落的來到山門後的大樹上,呆呆地望著山門那條大路。
路上來來往往人越來越多,預示著種道秘境開啟日越來越臨近。
雖然她更相信陶姐姐說的那些,但心底深處,何嘗又不希望高陽嘴裡那些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話變成現實。
這個世界上,她只剩下了這麼一個親人,如果他也離她而去,她真不知道將來在山上修行的意義在哪裡。
只為長生?
一個沒有親人孤獨的長生,真的有意義嗎?
以後不知道,十二歲的她還想不了那麼遙遠,她只希望有親人看到她的成長,看到她的歡笑和悲傷。
師父就是師父,代替不了內心對親情的渴望。
“山哥哥,你一定要活著。”
她自言自語。
樹下有人用嘲諷的語氣說道:“不是有人來看過傻妞了嗎?怎麼還在樹上當望夫石,難道來的不是她想等的那個人?”
馬上有人跟著鬨笑起來,七嘴八舌。
“傻妞才這麼大點,哪來啥子丈夫。”
“你難道沒聽說過,山下還有在娘肚子裡面就指腹為婚的習俗,七八歲結娃娃親大有人在,有丈夫不算稀奇。”
“聽千秋宮師姐說,這次人家給傻妞送來的禮物還價值不菲呢!”
“噢,這是真的,她就一偏僻小縣城出來的傻妞,能有什麼富親戚送價值不菲的禮物,聽岔了吧!”
“真的,說是一把南晉寒霄劍池鍛造的劍。”
“扯吧你——寒霄劍池的劍,咋不說玉籙山大仙師的神符嘞!”
姜竹看都不看這些人一眼,手指肚輕輕摩挲膝上那把裝飾華麗的劍。
李少軒突然出現在對面樹枝上,身體隨樹枝一起一伏,目光緊緊盯著那把劍。
“這就是那些外鄉人送你的?”
姜竹不理她,頭也沒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