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仙君演我第21天

小院內燈火明亮, 從中傳來清冽酒香,顯然仙君還不曾睡去。

雲渺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化形丹送進口中。

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 骨骼快速生長, 體內靈力奔湧, 一套法衣自發從揹包中飛出,在雲渺化形的一瞬間套在她身上。

雲渺拿出鏡子檢視自己的樣貌, 確認與未穿越前相差無幾, 又整理好髮髻, 強壓住心中的激動, 推開院門。

扶川果然未睡。

沒了院牆的遮掩,酒香撲面而來, 雲渺見扶川坐於石桌前,一手執杯,一手倒酒,桌面上擺著十幾個酒罈子。

他喝得專注, 甚至不曾察覺到院門被推開的聲響, 雲渺緊張地捏了捏衣袖,揚聲喚道:“仙君!”

聞聲,扶川緩緩抬眸。

月色皎潔, 他看到雲渺一襲粉衣駐足眼前, 白金腰帶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肢,鬢間的蝴蝶髮簪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夜風拂過,雲渺臉上的燥熱褪去幾分。

扶川徹底安靜下來,呼吸清淺。

扶川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雲渺腦子一片空白,她能感覺到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也清晰地聽到扶川的呼吸聲。

苦澀一點點溢滿胸腔,雲渺鬆開扶川的手,垂眸定定地看著他。

如同一粒石子落入, 攪動月色。

她已經不剩多少力氣,軟綿綿地推了一下,可這一舉動卻使扶川不滿,他伸出另一隻手將雲渺的兩隻手都扣住,吻得愈發重。

雲渺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仙君,慢慢地伸手,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抱著她的人是溫熱的,灼人的燙。

不是夢。

步子忽然不聽使喚,雲渺不自覺地朝扶川走近。

兩輩子,這是她第一次與一個男人如此親密,這讓她很無措。

在離扶川三步之遙時,雲渺很有分寸地站定。

“小騙子。”他輕聲呢喃,輾轉廝磨,將兩輩子的愛與恨盡數傾瀉而出。

她再也不能坦然地把這一切當作一場遊戲。

扶川的五指穿入雲渺的髮絲,蝴蝶髮簪應聲而掉,雲渺軟綿綿地靠在扶川懷裡,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攬在懷中。

他明白自己失態,可這是在他夢裡,他理應為所欲為。

雲渺頭一次清晰地意識到,眼前的人不是她玩遊戲時接觸不到的紙片人。

他在叫誰?他將她認作了誰?

扶川終於鬆開她,卻又扣緊她的手,埋首於她的頸間。

我化形了

後半句話沒能說出口,扶川陡然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吻上了她的唇。

——無數個夜晚裡,雲渺都會出現在他的夢裡。那時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們之間親密無間, 他毫無保留, 將自己的一顆真心交付於她,亦將自己的逆鱗交付於她。

他沒再做什麼,只是抱著她,與她五指相扣,臉貼在她的胸`前,閉著眼聽著她的心跳聲,隨後極輕地笑了一聲。

烈酒穿喉。

聽著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聲,雲渺慢吞吞地道:“仙君,我——”

她的心很亂很亂,每一寸空氣如同蜜糖般將她包裹起來,可隨後,她無端端地想起,扶川吻她時,曾在她耳邊呢喃,“小騙子。”

雲渺閉上眼睛,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心情。

“不許推開我。”

雲渺心跳如鼓,暈乎乎地任由扶川攻城略地,反應過來後,便伸手去推。

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雲渺徹底清醒。

這是他的夢,他不許她拒絕他。

扶川眯著眼睛盯著眼前人,朝她招手。

很難想象,他這樣的人,竟也受過情傷。

他的每一個舉動都在告訴她,他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雲渺覺得自己的整張臉都燒起來,不自覺地握緊扶川的手。

兩人之間距離拉近。

她本不應該過去,可是在月色下,仙君面頰微紅,鳳眸瀲灩,朝她招手。

雲渺知曉仙君醉了,他從未醉得這般歷害過。

他一貫清冷自持,衣襟釦子扣得一絲不苟,而此刻,釦子鬆了兩顆,隱約可見白皙鎖骨。

然而無果。

仙君生得這樣好看,若是有戀人,也實屬平常。

楚璃燈能坦然當替身並且自得其樂,她卻不能,即便那個人是她最喜歡的仙君。

雲渺輕手輕腳地起身,本想將扶川丟在此處不管,但到底捨不得他宿醉還吹冷風,將人扶進屋去。

扶川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雲渺身上,期間,他睜眼略帶迷茫地看了雲渺一眼,並未反抗,順從地跟著她走。

進了屋,雲渺將扶川安置在床上蓋好被子,轉身欲走。

手腕卻被緊緊扣住。

扶川睜眼看著她,眸中醉意未消,只道:“不準走。”

雲渺氣笑,一根一根將扶川的手指頭掰開,“我可不是你的小騙子。”

另一隻手也被扣住,雲渺猝不及防被扶川大力一扯,整個人向床上跌去,扶川俯身上來,鳳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你不是。”他手上用力,雲渺的臉瞬間紅了一塊,“你是負心漢。”

雲渺:“.”

什麼亂七八糟的?她可不是背鍋俠!

雲渺想起身,但整個人被扶川制住,動彈不得。

她不捨得對他用武力,怕傷到他。

兩個人對視須臾,扶川抱住雲渺,閉上眼睛,“睡覺。”

今夜夢裡的她太鮮活,往日她可不會反抗他。

也只有在夢裡,他才能短暫地忘記她的背叛,忘記她是如何在那些男人之間遊刃有餘地周旋,忘記恨她。

等天光大亮,往日的愛恨便會重返人間,他看著她,只覺鑽心蝕骨的疼。

他想守住夢中這方寸的安寧。

身側的人呼吸平穩,應是睡著了。

雲渺動動僵硬的胳膊,怒瞪著扶川,覺得很委屈。

這算怎麼回事?

莫名其妙把她當成另一個人,親了她,還要抱著她睡覺?

仙君濾鏡頭一次出現裂痕,雲渺氣呼呼地推開扶川,整理好衣服來到院中。

扶川的酒還剩半罈子,雲渺猛地灌下一口,被嗆出眼淚。

她將地上的蝴蝶簪子踢遠,一口一口,將半壇酒喝了個底朝天。

喝完猶覺得不解氣,又走到扶川平日裡埋酒的地方,將他的酒全數挖出來。

揭蓋開封,酒夜自喉中劃過,意識開始模糊。

扶川第二日醒來,聞見濃重的酒香。

他的視線掠過自己凌亂的衣襟,將衣服釦子扣好,洗漱完畢,方推開屋門。

只見院中一片狼藉,他埋的酒盡數被挖出來,排成一排,地上還掉著幾個碎酒罈子。

雲渺靠著樹,懷中抱著個酒罈,醉得不省人事。

扶川揉了揉宿醉後隱隱作痛的額頭,視線落在雲渺身上,神色微凝。

不是夢。

她竟然,真的化作了人形。

回想起昨夜荒唐,扶川神色幾經變幻,耳垂邊緣泛起一抹薄紅。

片刻後,他繃緊唇線,朝雲渺走過去。

地上掉著一根蝴蝶簪子,埋進泥裡半截,扶川將簪子撿起來,擦乾淨後放入袖中。

他彎下腰,抱起熟睡的雲渺,往客房的方向走。

雲渺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嘴裡喃喃著:“我不是小騙子。”

“你是。”扶川腳步未停,面無表情地開口:“少狡辯,我不會原諒你。”

扶川將雲渺安置好,又回來收拾院中狼藉。

他的酒罈子排排躺,每一隻酒罈子上都畫著簡筆畫。

第一隻酒罈子,他被一顆從天而降的隕石砸暈,被雲渺撿到,小人將他抗在肩膀上帶回了家。

第二隻酒罈子,他成了雲渺的奴隸,每日為她洗衣做飯,端茶倒水,代表雲渺的小人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張狂大笑。

第三隻酒罈子,雲渺帶回一個長得與他有七分相似的小人,兩人卿卿我我,而他在角落裡暗自垂淚。

扶川的臉一點點地黑下去,指關節咔擦作響。

想讓他當替身?做夢!

扶川冷著臉,將酒罈子全都收進自己的儲物空間。

他遲早與她算賬。

雲渺睡到下午才醒,她睜開眼,只覺頭疼得厲害,而扶川坐在床頭,手裡端著一碗粥。

“你醒了。”他的聲音溫和斯文,神色平靜。

看到扶川的第一眼,雲渺條件反射性地想起昨日那個吻,一把拉過被子將自己的頭蒙起來。

生氣歸生氣,她該如何面對他?

被子被扯了扯,耳邊傳來扶川的聲音,“你可是不舒服?我今日起來見你躺在我家院中,不省人事,你可有見到我的靈寵?”

扶川還在描述靈寵小白的特徵,雲渺的一顆心涼了半截,緩緩拉下被子,艱難問:“你不認得我?”

“我該認得你麼?”扶川詫異。

雲渺呆愣半響,搖頭。

確實不該。

昨日她還來得及說明自己的身份,便被扶川當作另一個人,他不認得她,是很正常的。

心中酸澀,雲渺鄭重道:“我是小白。”

既然不認得,那便重新認識好了。

“小白?”扶川挑眉,下一瞬,臉上顯露出高興的神色,“你化形了?真好,祝賀你。”

雲渺點點頭,忽而有些心煩意亂。

她道:“我叫雲渺。”

“你如今是人,確實不該再叫小白。”扶川接受良好,伸手摸了摸雲渺的腦袋,親暱喚道:“渺渺。”

雲渺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扶川的手僵在半空,無措垂落,他解釋道:“抱歉,我習慣了。”

“無妨。”雲渺不忍仙君傷心,忙道:“是我突然化形,有些不習慣。”

扶川溫柔笑笑,將粥吹冷了送至雲渺唇邊,“我熬了粥,你趁熱吃。”

雲渺就著勺子吃粥,沉默地看著扶川。

他完全忘記了昨夜的事情,或許只會當成宿醉時的一個夢。

雲渺藏在被子裡的手捏緊袖口,斟酌著開口:“昨夜.”

“昨夜我喝醉了,可曾失態嚇到你?”扶川歉意笑笑,又抬起眼睛無辜看她,“我不記得了,若是做了什麼不妥之事,請你體諒。”

“無妨。”雲渺將滿肚子疑問吞回肚子裡,故作輕鬆,“昨夜我回來時,仙.你已經睡下了。”

“那便好。”扶川的臉上露出放鬆的神情。

雲渺一口一口機械地吃粥,決定將昨夜之事爛在肚子裡。

她很想問他,究竟將她當成誰,可到時場面難堪,她該如何收場?

扶川是她來異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亦是她唯一熟悉唯一信任之人。

她不想失去他。

碗裡的粥已見底,恰在此時,傳來敲門聲。

扶川收了碗去開門,雲渺穿好鞋襪,也慢吞吞走到門口。

門開著,站在門口的人是秋懷硯。

“扶川兄,小白可在,我來給她送些靈花靈草。”秋懷硯手裡拿著一個粉色的小袋子。

身為忘憂谷的谷主,他卻似乎很閒,一門心思地撲在拐帶毛茸茸上。

雲渺從門後露出臉,還未開口,秋懷硯便將目光落到她身上,驚疑不定地道:“小白?”

“是我。”雲渺點頭,露出微笑:“多謝谷主惦記著我。”

“你竟化形了?”秋懷硯盯著雲渺看了片刻,面上露出一抹真切的喜悅,“霧靈化形尤為不易,祝賀你。”

他接著叮囑:“化形一事,你切記不可向其他人提及,以免有心人對你圖謀不軌。”

尤其是樓晏那個研究狂人。

“多謝谷主提醒,我會注意的,不會讓有心人傷害小白。“扶川接過話頭,言語間和雲渺關係很是親密。

秋懷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只是暗自遺憾無法再摸到毛茸茸。

秉著愛才之心,他對雲渺做出邀請:“小白,我今早聽白漪說你挖草藥很有一手,你既是霧靈化成的人,對草藥應有一定的親和力,可要加入忘憂谷學醫?”

竟敢當著他的面搶人。

扶川眸色一暗,將要開口,聽見雲渺帶笑的聲音:“多謝谷主好意,我暫且只願做一個散修,並無加入宗門的想法。”

秋懷硯盛情難卻,但云渺做事有自己的考量。

她前世為了攻略npc,已經把每個門派的靈術都學了一遍,若是再加宗門,難免會有所限制,到時她用別的技能,不好解釋。

秋懷硯點點頭,也不勉強,他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道:“我今日來還有一事,弱水秘境開啟在即,你們可願隨忘憂谷一齊前往弱水?也好有個照應。”

“我們自己去便可。”雲渺不願多麻煩秋懷硯,心念一轉,又問:“惡鬼奪舍一事如何了?”

“鬼域傳來訊息,說是被困天井的惡鬼出逃,鬼域一時不查,才險些釀成大禍。如今鬼君已經下令嚴查天井,想來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秋懷硯將自己所知道的事和盤托出。

雲渺點點頭,心中瞭然。

鬼域粉飾太平,爭取喘熄之機,而九洲合盟已久,幾大世家想來也不願輕易和鬼域撕破臉。

念及秋懷硯對自己的好,雲渺提醒道:“霧靈生於鬼域,奪天地造化,我近幾日心緒不寧,直覺鬼域將要發生動盪,谷主還是小心為上。”

遊戲劇情中,秋懷硯生辰的惡鬼只是一個開端,鬼域的野心將初露端倪。

秋懷硯神色微凝,向雲渺拱手,“多謝。”

雲渺笑笑,進屋將三隻霧靈提出來遞給秋懷硯,直言自己不日將離開,霧靈還是交還給秋懷硯養較為妥當。

秋懷硯沒有推辭,接過霧靈,便匆匆回了忘憂谷,顯然是將雲渺的話放在了心上。

雲渺和扶川收拾好東西,鎖好院門,自丹仙鎮的傳送陣前往弱水之畔。

據云渺推測,弱水秘境將於半月後開啟,此秘境名為鏡花水月,乃上古仙族隕落之地,前世雲渺忙於應付複雜的家庭關係沒有去成,後來刷論壇的時候看到,有人在弱水秘境得到一顆九犀果。

九犀果是重塑靈丹的藥材之一,仙君前世光風霽月,驚才絕豔,這一世亦不該泯然眾人。

弱水之畔有一小鎮,名為秋水鎮,座落在青鸞山脈的山腳,往來修士絡繹不絕。

雲渺和扶川重金在秋水鎮買了一座小院,前院主是一個美婦人,姓柳,本來在秋水鎮開客棧,因為舉家搬遷前往星樞城,故而將小院賣出。

柳夫人保養得極好,待人亦十分熱情,見雲渺和扶川年紀輕輕卻買得起秋水鎮的院子,忍不住好奇道:“二位可是家族派來秋水鎮等秘境開啟的?”

雲渺正要應下,扶川揚唇一笑,慢條斯理地開口:“我與夫人於歷練中相識,奈何家族棒打鴛鴦,便只好尋個遠離宗族的僻靜之地,隱居避世。”

雲渺:“???”

什麼夫人?仙君又看了什麼奇怪的話本?

“原是如此。”柳夫人露出瞭然神色,眼裡泛起同情,“眼下這世道,有情人難成眷屬,二位實屬不易。”

扶川攬住雲渺的腰,很愧疚似的,“我倒是無妨,只是讓夫人受苦了。”

在柳夫人一臉看到神仙愛情的表情中,雲渺僵硬搖頭,“不苦。”

交接好房契,柳夫人坐上馬車走遠,臨行前還送給雲渺和扶川一棵合歡樹。

扶川鬆開雲渺的腰,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樣子,倒給她一杯茶,先發制人:“秋水鎮有許多大宗族的眼線,如今各宗對弱水秘境虎視眈眈,我們得編個故事,才不至顯眼。”

早在進入秋水鎮時,雲渺便察覺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窺視,經扶川一提醒,細細一想覺得有理,便沒有太在意。

柳夫人在秋水鎮人脈極廣,託她的福,不到一日,秋水鎮人人都知鎮子北面來了一對被宗門棒打鴛鴦的可憐夫妻。

這日之後,雲渺再也感應不到暗中窺視的視線。

只是有一點不好。

比如現在,雲渺和扶川出來買菜,賣菜的孫大娘再一次往她手裡塞了一把靈果,還一臉憐愛地看著她,“好孩子,多吃些。”

扶川從旁側伸手,將雲渺手中的靈果接過來,笑著謝過孫大娘,氣定神閒地拉著雲渺的手腕,轉向下一個菜攤。

雲渺頭一次發現,仙君是有點演戲的天分在身上的。

隨著秘境開啟的時日接近,秋水鎮來了許多玩家與宗門弟子,雲渺觀察過,如今來的這批玩家等級多在30到50級,沒有特別出挑的。

轉眼間便過了半月有餘,這日,雲渺在青鸞山脈打怪升級,乾脆利落地將鐵劍刺入妖獸內丹,眼前金光一閃,顯示她升至30級。

扶川走過來,遞給她一杯水,“渺渺,辛苦了。”

這些日子以來扶川總在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忽略那天晚上的事,雲渺覺得仙君依舊是那個溫柔儒雅的謫仙。

雲渺衝扶川笑笑,接過水一飲而盡,又嫻熟地挖出妖獸的內丹。

便在此時,大地震顫,一股極其強勁的靈力波從遠處層層震開。

天地之間響起仙樂,一座龐大的仙宮虛影拔地而起,落於雲端,青鸞山脈內的青鳥自蒼天古木中飛出,繞著仙宮啼鳴。

雲渺扣住扶川手腕,御劍衝向仙宮。

弱水秘境,猝不及防地開了。

雲渺與扶川來到仙宮近前,只見一扇巨大的白玉石門矗立在雲層之上,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刻著四個大字——鏡花水月,門上雕刻著日月星辰、飛鳥走獸,蔚為壯觀。

龐大的雲舟懸停雲間,劍修們御劍迎風而立,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扇門。

少頃,仙樂驟停,龐大的白玉石門發出一聲悶響,轟然開啟。

無數人如流水般衝向仙宮。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短暫的眩暈過後,扶川聽見稚嫩的童聲,手腕上沒了熟悉的溫熱觸感,他緩緩睜眼往身側一掃,雲渺不在。

映入眼簾的是掩映在雲層中的重重宮闕,巍峨壯觀,扶川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廣場上,四面立著十二根白色玉柱,而在正前方,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白玉石階。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耳邊仍舊迴盪著稚嫩童聲,扶川環視四周,謹慎地朝前邁出一步。

“嘻嘻。”笑聲清脆,和著鼓聲,似是孩童撫掌大笑。

“登天梯,過仙橋,望三生,斬前塵。”

童聲又起,扶川身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垂髫小童,伸出白嫩手掌朝前一指,“請。”

扶川邁步,拾級而上。

眼前景象倏忽一變,白玉石階仍在,往下看,卻是一片清澈湖泊,水天一線。

扶川行於橋上,見湖中泛起漣漪,顯露出陌生畫面。

紅綢高掛,賓客盡歡,觥籌交錯。

他見雲渺一身天水居劍修的白色吉服,以扇掩面,手中拉著一根喜綢。

喜綢另一端置於一人手中,那人側頭,赫然是赫連驚春的臉。

扶川呼吸一滯,心緒不寧之下,白玉石階忽然斷裂,他驀然向下跌去。

“嘻嘻。”童聲再起,鼓點密集,“登天梯,過仙橋,望三生”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雲渺忽略耳邊的童音,彎下腰,伸手揉了揉引路小童的腦袋。

“這是何處?”她問。

“九重仙宮。”小童脆生生地答。

雲渺自揹包裡拿出一根糖葫蘆,遞給小童,指著白玉石階問:“那又是何物?”

小童接過糖葫蘆,躊躇片刻,方答:“三生池。”

“三生池?”雲渺望著隱匿在雲層中的白玉石階,很是詫異。

“三生池裡望三生。”小童捏著糖葫蘆,笑得天真無邪,“有人見前塵,有人見今生,有人見來日。”

“前塵不可追,今生在腳下,來日不可逆。”小童推了雲渺一把,“去呀去呀。”

她不肯再透露什麼,雲渺只好抬步,邁上白玉石階。

雲層散盡,石階下方忽然變成清澈湖泊,雲渺朝湖中望去,只見漣漪盪開,湖面忽地飄滿蓮花燈。

蓮燈自遠方來,一盞接一盞,延伸自天邊,璀璨如同焰火。

於驚鴻一瞥裡,她看見扶川青衫落拓,回眸對她一笑。

“登天梯,過仙橋,望三生,斬前塵。”童聲又起。

所以她看見的,是前塵?

雲渺怔忪望著湖面,久遠的記憶忽然接踵而來。

那日是她生辰,扶川親手做了這些蓮燈,於夜間放入雲海。

她坐在問仙台的欄杆上,晃著雙腿,看蓮燈在雲海中漫開,與天地相接。

扶川席地而坐,青衫曳地,他斟滿酒杯,抬眸問她:“渺渺,人間於你,是何種模樣?”

她飲了一杯酒,笑著答他,“是蓮燈千里,一杯酒,一亭臺,仙君與明月。”

回憶戛然而止,白玉石階不知何時已走到盡頭,雲渺向前邁出一步,發覺自己置身於熟悉的雲巒仙都。

海棠花樹上掛滿蓮燈,雲渺取下一盞,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電子音。

“檢測到主線任務,是否接受?”

主線任務?

雲渺略一思索,選擇接受。

“主線任務已接受,請宿主前往無妄心海救扶川。正在確認宿主座標.座標確認完畢,正在傳送。”

雲渺還來不及思索奇怪的任務內容,眼前忽有白光乍起,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傳送完畢,請宿主儘快找到任務物件。”

雲渺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荒蕪之地,天空暗沉,草木灰敗。

她極目望去,不曾看到扶川的身影。

雲渺試著在心中呼喚系統,沒得到任何回答。

她本以為自己繫結的是普通的遊戲系統,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系統顯然是智慧可溝通的,並且定然有什麼事情瞞著她。

將疑惑壓在心底,雲渺拿出鐵劍,憑著感覺選了一個方向走。

無妄心海是什麼地方?扶川為何會在這裡?

這個秘境處處透著詭異。

環境愈發荒涼,腳下的沙土裡逐漸出現白骨,雲渺小心避開。

天色很暗,黑色的天幕似是沉甸甸地壓在人身上,雲渺將手中的蓮燈點燃。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棵枯樹。

雲渺快步走過去,看見扶川躺在樹下,乾枯的樹藤將他全身上下纏繞起來,只露出一張臉,面色蒼白如紙。

他的眉頭緊緊皺著,周身靈息極不穩定,這是陷入夢魘的徵兆。

“仙君”雲渺摸了摸扶川的臉,很冰,她輕聲喚他,“仙君?”

扶川沒應她。

雲渺有些無措,但很快便鎮定下來,拿出匕首割斷樹藤,又探了探扶川的脈搏。

脈象平穩,看起來只是睡著了。

雲渺多次呼喚扶川,無果。

此處環境幽暗,她決定先將扶川帶離這裡。

雲渺用靈力將蓮燈懸在半空,背起扶川。以她的身形背一個男子確實吃力,但好在能用靈力幫襯,倒也不重。

雲渺揹著扶川,環顧四周,思索該往哪個方向走。

懸在半空的蓮燈忽然光芒大盛,朝一個方向飛去。

雲渺跟上蓮燈。

走了許久,她已有些體力不支,前方不遠處出現一團白光。

雲渺快步走過去,抬腳沒入白光之中。

場景一轉,雲渺抬眸觀察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樹林內。

天穹之上傳來火鳳啼鳴,長長的鳳羽自雲層間一閃而逝,將半邊天空映紅。

近處的樹叢裡,花苞綻開,長著翅膀的小精靈從中好奇地探出頭,又在對上雲渺視線的一瞬藏進花朵中,花苞隨之合攏。

確認四周並無威脅,雲渺拿出一件狐裘墊在地上,讓扶川靠樹坐著。

他仍未醒,眉心也緊緊皺著,雲渺忍不住伸手撫平他緊蹙的眉。

她的手撫上扶川的眉心,意外地發現他的體溫回暖了些,不再是之前的僵冷。

雲渺在四周撿來木柴,用火石點燃,在扶川身側生了一堆火。

“仙君。”雲渺用手捧著扶川的臉,讓自己手心的溫度傳遞到他的臉頰上,一遍遍地呼喚他。

她在揹包裡找了找,沒找到能用的道具,扶川如今的狀態太過奇怪,她不敢隨便對他施救。

扶川緊閉著眼,在夢魘之中掙扎。

他不知疲倦地砍殺著夢中的妖魔,全身染血,然那些鬼影源源不斷,一波接一波朝他衝來。

“仙君。”忽然,他聽見雲渺的聲音,“你眼中的人間是何種模樣?”

鬼影破碎,問仙台月光皎潔,蓮燈璀璨如同繁星。

雲渺雙手捧著臉,認真看他。

扶川不答,伸出染血的手,緊扣住她的手腕,“你為何要嫁給他?”

一字一句,似是從齒縫間溢位,他的鳳眸漆黑深邃,神色平淡,心中卻已掀起滔天巨浪。

三生池裡見三生。

他如何不懂,自己看見的,分明是來日!

“仙君。”雲渺伸手撫上他的臉,忽而輕輕一笑,“你要殺我……你捨得嗎?”

扶川神色一暗,忽地,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落在自己臉上。

鼻尖飄進一縷鐵鏽味,是血。

扶川猛地睜眼。

鳳凰燈置於他的手中,燈芯快要燃盡,身側堆積著妖獸屍體。

雲渺執劍,將長劍捅入妖獸體內,又迅速對上下一隻。

她的臉上被劃開三道口子,有血珠從中滲出來,身上的衣飾也盡數染血。

很顯然,他昏迷之時,她經歷了一場惡戰。

“渺渺。”扶川朝鳳凰燈裡丟了兩截鳳凰木,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似是許久不曾沾水。

雲渺驚喜回頭,乾脆利落用長劍碎了妖獸的妖丹,朝他靠近。

扶川將鳳凰燈丟入妖獸群中,鳳凰虛影沖天而起,有兩隻妖獸直接被烤成灰,剩下的妖獸萌生退意,一邊嘶吼,一邊緩緩後退。

等妖獸退去,雲渺撿回鳳凰燈,帶著扶川找了個乾淨的地方休整。

——方才所在之地堆了許多妖獸的血肉,若是不走,只怕會引來更多的妖獸。

雲渺身上有好幾處抓傷,扶川拿帕子沾了水,輕輕擦拭她臉上的傷口。

擦完臉,又擦手臂,最後是小腿。

雲渺按著衣襬,有些躊躇。

扶川莞爾:“你此前是霧靈的時候,也常替我處理傷口。”

“那不一樣。”雲渺小聲嘟囔了一句。

扶川假裝聽不見,不容置疑地拉開她的衣襬,輕輕擦去腿上的血跡。

“你一個人,不必受這般重的傷。”他忽然開口。

“我若是丟下你自己逃走,晚上可是會做噩夢的。”雲渺怕扶川自責,故作輕鬆,說著吐了吐舌頭。

“扶川,你進來時可有看到隱在雲霧裡的宮闕?”雲渺主動轉移話題,“我拿糖葫蘆賄賂了引路的小童,他說白玉石階之下是三生池,可以看見前塵、今生與來日。”

扶川動作不停,語氣平靜,“我猜到了。”

他抬起眼,問:“你在橋上看到了什麼?”

雲渺眼神飄忽,眸中不自覺地露出一點笑意,“一位故人。”

“我也看到一位故人。”扶川將雲渺的褲腿放下來,眼睛盯著她,慢條斯理地道:“這位故人於我來說很重要,卻要再次離我而去。”

雲渺不免想起扶川的“小騙子”,心情便差了幾分,“所以,你陷入了夢魘?”

“只是一時不查。”扶川神情平淡,忽然笑了,“ 弱水秘境乃上古仙人遺留,其中不乏大能傳承,據說透過考驗者,可原地飛昇。”

“九重天闕,仙人遺寶,誰能不心動?”

雲渺問:“你也想飛昇成仙麼?”

“成仙?”扶川想起三生池中所見,搖頭笑笑,“成仙有什麼好的。”

成仙,意味著遵循大道,他不信命由天定。

赫連驚春若娶雲渺,他便殺上天水居,天命如此,他偏要劍走偏鋒,走一條逆途。

他既重活一世,自然要隨心所欲,方能不枉此生。

雲渺看著扶川,只覺這一世的仙君較之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從前他溫和內斂,如同璞玉,雖驚才絕豔卻不顯山露水,而今他站在她的眼前,她卻覺得他鋒芒畢露,如同出鞘之劍。

“你也想成仙麼?”扶川問。

雲渺搖頭。

她沒有那麼大的志向,若不是遇到仙君,她可能還在鬼域當一隻霧靈,要很久才能化為人形。

如今她只想陪伴在仙君身側,努力打怪升級,保護他,親眼見證他再成雲巒仙都之主,成光風霽月第一人。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她卻又不免生出些許貪念。

——想離這個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近一些,更近一些。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天空之中忽地迴盪起稚嫩童音,似是兒童邊笑邊唱,聲音清脆如銀鈴,待歌謠隱沒,整片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雲渺被扶川拉進懷中,二人藏在樹後,仙君一隻手環著她的腰,指尖落在她的唇上。

“噓,你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