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道隱走近了以後,祁楚雙手作揖道:“在下豫州謝璟,今日特來拜會玄之兄。”
“謝璟,謝沅玉!”
宋道隱哈哈大笑,將胳膊搭在祁楚的肩膀上,說道:“真是想不到,你還真來了!”
他又看向謝嬋:“這位姑娘是……”
“這是在下之妹,喚做阿嬋。今日聽聞在下要來拜訪玄之兄,小妹她說什麼也要跟來,實在是給玄之兄添麻煩了。”
祁楚如今假扮謝璟,連眼神都變得溫和了起來,說話的腔調也很是儒雅謙遜,與謝璟那翩然君子的模樣並無二致。
謝嬋早在祁楚開口的那一刻已經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了。
她沒想到祁楚竟然能將她兄長的一舉一動學的如此到位,方才宋道隱搭他肩膀時,他甚至有些無奈又略帶窘迫地笑了一下,恍惚間她還以為是兄長在她的面前。
“無妨!無妨!”
宋道隱鬆開祁楚,抬手將鬢邊的迎春取下,然後輕輕地簪到謝嬋的髮髻上,而後滿意地點點頭。
“春華當配美人!”
謝嬋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
還是祁楚出聲替她解圍,他道:“玄之兄莫要取笑小妹了。”
“哈哈哈,令妹願光臨寒舍,實在是我之榮幸。”
宋道隱一邊說,一邊在院子裡轉悠,最終找到一把鋤頭,然後他舉著鋤頭說:“道隱必將不辜負美人盛意。”
謝嬋還在疑惑他要幹什麼,接著就見他用鋤頭在一處空地挖了起來。
沒過多久他就挖出了一個小土坑,最後竟然挖出兩個密封的酒罈。
他將鋤頭隨意地碰到一旁,也顧不得渾身的泥土,兩隻胳膊一手抱一個罈子,來到了祁楚與謝嬋面前。
“這是去年埋下的杏花釀,今日與謝姑娘品嚐品嚐。”
這兩個酒罈子比謝嬋的頭都大上兩圈!
謝嬋正想著自己是怎麼給了宋道隱一種她很能喝的錯覺,結果後者就將這兩壇酒遞給了她。
她只猶豫了一秒,然後伸出胳膊接住了滿是泥的兩個大罐子。
好重……
謝嬋被酒罈子壓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然後祁楚就將這兩個髒兮兮的罐子從她手中接過去了。
這下三人都是滿身泥土了
但是宋道隱似乎很高興的樣子,他熱情地勾搭著祁楚肩膀,帶著後者往屋子裡走去,一邊走還不忘招呼謝嬋。
“來來來,咱們三人今日要一醉方休!不醉不歸!”
謝嬋連忙踏著小碎步追上去。
方才謝嬋從窗子處往裡望時就知道,宋道隱這屋子裡幾乎除了四面牆壁什麼都沒有。如今進到屋子裡,她對家徒四壁這個詞的體會則更深了一層。
宋道隱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三個馬紮,然後又將睡覺的床板掀了,反過來放到屋內的一塊扁平的石頭上。
謝嬋原本沒懂他是要做什麼,這下才知道他是將床板當桌子用。
“沅玉兄,今日多虧你來了,不然又沒人陪我喝酒了!”
宋道隱讓祁楚將酒罈子放到桌子上,然後他先用袖子擦了擦壇口的泥,接著就將兩壇酒都開啟了。
一股帶著杏花清甜的酒香瞬間飄了滿屋。
“來,阿嬋姑娘,快嚐嚐!”
祁楚實在看不下去了,但礙於自己如今還是謝璟,他只能十分委婉地說道:“玄之兄若是想要飲酒,璟陪兄長飲便是,小妹不勝酒力,玄之兄還是莫要縱她飲酒了。”
“這可不行,你兄妹二人遠道而來,我這寒酸地方也無招待貴客之物,若是連酒也不許人喝,傳出去再讓人笑我不知禮數。”
謝嬋活了十九年,第一次知道‘禮數’是勸人喝酒的含義。
她怕這會兒掃了宋道隱的興,後面使祁楚為難,於是道:“哥哥,我就喝一點,不能辜負了玄之兄長的好意。”
“阿嬋姑娘說的極是,我宋玄之先飲一口!”
宋道隱對謝嬋的話很是讚賞,他捧起一個大罈子仰頭就飲。
謝嬋看著桌子上也沒有什麼酒器,連個碗都沒有,一時不知道要怎麼下嘴。
難不成……
她也要學宋道隱捧著罈子喝?
這不喝吧,怕他不高興,再不願意去江陵,喝吧,這可怎麼喝……
謝嬋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豁出去了。
她用力地抱起另一個比她頭還大的罈子,喝了一口。
“哈哈哈哈哈,謝姑娘好氣魄!”宋道隱又對祁楚說道:“沅玉兄,你也喝啊!”
祁楚笑著婉拒道:“璟本也想同玄之共飲。然而小妹實在不勝酒力,璟可不能也醉了,不然再無人照看醉酒的小妹,玄之兄可自便。”
杏花釀非烈酒,沒有辛辣之感,更多的是杏花清甜,所以謝嬋即使從未飲過酒,此刻也還未醉。
她明白,祁楚雖然是這麼對宋道隱說的,但他絕對是因為不想喝宋道隱喝過的那壇酒。
桌子上只有兩個罈子,一個如今她捧著,另一個宋道隱方才就著壇口喝了一大口。
以祁楚的性子,方才能替她拿這兩個髒罐子已經十分難得了,讓他就著宋道隱喝過的罈子喝酒,必然是是萬萬不可能之事。
見祁楚不喝,宋道隱也只能招呼謝嬋喝。
謝嬋默默地捧起酒罈子,又費力地喝了一口。
就這樣她一口接一口,也喝了不少的酒。
祁楚眼見謝嬋就快要喝醉了,於是直接了當地切入正題,對宋道隱說道:“今日璟前來拜會,是有一事要玄之兄與相商,煩請玄之兄仔細思量。”
宋道隱呼嚕呼嚕地喝酒,並不理他。
祁楚心態也是很好,繼續說道:“玄之兄曠達不羈,乃當世無雙的風流之人,但璟知曉玄之兄志非山林,只是如今缺少施展抱負之機。”
宋道隱用衣袖擦了擦嘴上的酒水,然後雙眼發光地盯著謝嬋手中抱著的酒罈。
謝嬋自然是不可能給他的,她將酒罈抱的又緊了一分。
這邊祁楚還在說:“如今朝中奸臣當道,豫章王與孫氏勾結,篡權謀逆,陛下的處境,實在孤立無援,璟欲與玄之兄共振皇位,肅清君側。”
祁楚說的大義凜然,就好像他當真是什麼忠臣名士一般。
不過這番話也算是起了作用,宋道隱說道:“我可不願意為陳氏當那拉磨的老驢,若是叫我來效忠陳氏皇帝的,還是請回罷!”
說罷他就將桌板掀了,鋪在了床上,也不脫鞋,一個翻身躺了上去。
“快走罷!快走罷!”宋道隱催促道。
祁楚不為所動,一雙眸子忽地沉了下來。
“既然玄之已經知曉了我非沅玉,為何現在才下逐客令?”
謝嬋一臉地不知所以,宋道隱是什麼時候看透了,她怎麼不知道?
宋道隱將身子轉過去面對著牆,用後背對著二人。
“若半年之前謝沅玉未曾來過,我倒說不定真被你唬住了,今日不過是看在謝姑娘的份上我才願意同你說那麼多。”
謝嬋沒想到半年之前她哥哥竟然來過此處。
“你快走罷,你這等為陳氏盡忠竭誠之人叫我看著心煩!”宋道隱十分不耐煩地說道。
祁楚並沒有離開,而是反問躺在床板上的宋道隱:“縱使陳氏不值得,但百姓又何辜?”
“我當自己的鄉野村夫就夠了,管這天下人做何?”
“你如今這般潦倒淪落,實在是愧對你父。”
宋道隱明顯不吃祁楚這一套,他嗤笑一聲:“我父是我父,與我又有何干? 我只願放歌醉酒——死便埋。”
祁楚見說不動他,只冷冷地拋下一句:“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你若真是那風流隱士,又怎會這般憤世嫉俗?”
說罷,他便與謝嬋轉身離開,臨出門,他又道:“凡事須遵從本心。你心中所想,只有自己知曉,眼下便有你施展抱負之機,還望思慮周全。”
二人回到了馬車上,謝嬋才問出方才心中的疑問:“你什麼時候知道他看出來你不是我兄長了?”
“就在他為你簪花之時。”
祁楚伸手將宋道隱簪在謝嬋頭上那朵迎春花拿了下來,隨手丟到了車外。
“嗯?”謝嬋不解。
“呵呵——”祁楚冷笑:“若真是沅玉帶你來,他必然不會對你如此輕浮。”
謝嬋如今心中的疑問越發地多,她又問:“他說我兄長半年之前來過徐州,我怎麼未聽使君說過?”
“應當是為了尋你。”
謝嬋這下明白了。
她父對外說了她病故,所以她兄長只能悄悄尋找她,故此來了徐州也就沒有驚動祁嶠。至於去拜訪宋道隱,怕應當也只是順帶之事。
而宋道隱之所以能認出她,估計是她兄長給他看過她的畫像。
想到此處,謝嬋問道:“你還未告訴我,阿兄與誰家定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