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和平叔都很心軟,你若是早些低頭,可以不用吃這些苦頭的。”

魏朝陽眼神閃了閃,他記得很早之前他就對顧憐說過同樣的話。

明明很多矛盾都是可以避免的,為何顧憐要一而再再而三激怒平叔。

“我不知道你想方設法留在嘉陽派想要做什麼,但我只有一個要求,便是你不能傷害府內任何一人。”

魏朝陽直言道:“不管你做什麼,只要你敢傷人,我便將信州之事和盤托出。”

包括顧憐同李在私下的交易。

別以為他不知道,那些追兵追得那麼快,少不了顧憐的通風報信。

至於他們最後成功逃脫……

只能說,顧憐設計了他和李在,併成功安然無恙地待在了嘉陽派。

“你到底想做什麼?”

魏朝陽疑惑。

他真是看不懂顧憐,先是想方設法逃走,然後又想方設法回來。

顧憐到底想做什麼?

顧憐聳了聳肩:“魏公子,我還是個病人呢,能做什麼呢?”

他笑容滿面:“更何況,我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是魏公子,一個手指頭都能壓住我,你又何必怕呢?”

沒有否認,看來待在嘉陽派確實另有目的,魏朝陽心裡沉了沉。

其他事情他倒是不怕,就怕顧憐同二叔起了衝突,最後傷了情分。

不過,指望顧憐主動說出來是不可能了,魏朝陽笑了笑,暗自決定“告狀”,他便不相信,憑著他們嘉陽派的人,查不出些蛛絲馬跡。

“對了,我今日來,是為了告訴你一個好訊息”,魏朝陽神秘一笑:“江嶺要來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顧憐的臉色便瞬間變得蒼白。

這讓魏朝陽更加好奇,按照他的調查,這麼多年顧憐能夠在篬藍教穩居少主之位,都是江嶺在背後支援。

按理說他們關係應當非常之好,為何顧憐會是這樣一種態度。

魏朝陽這次可是真心想讓顧憐開心的,畢竟這幾日因為顧憐生病,整個府內都顯得十分壓抑,就連宋棯安都沒了往日的活力。

所以再三思索之下,魏朝陽這才來探探顧憐的意圖。

“你的心疾,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

魏朝陽肅然。

若是假的,那事情可就嚴重了。

魏朝陽不想懷疑顧憐,但顧憐偽裝過太多次,讓魏朝陽不敢相信。

他可是還記得,這一年多顧憐裝過多少次病,怎麼這次真的病了?

顧憐不說話,低頭沉思。

魏朝陽示意十七退出房間後才道:“如果是裝的,我勸你最好還是同小安坦白,如果是真的,就當我沒說吧。”

三人成虎,就怕顧憐說謊成性,日後便是說實話,也沒有人相信。

顧憐仍然默不作聲。

魏朝陽再接再厲:“看在我們生死與共的份上,我再給你一句良言,朝廷自來不講信用,你最好還是不要相信他們,至於利用……呵,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抬眼就看到顧憐滿眼複雜地望著他,不禁道:“我這可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師弟少些傷心……”

“魏公子……”

顧憐開口打斷他,低低笑了起來:“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朝廷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何那些人對你那麼尊重信任。就好像,好像……”

他滿懷惡意地露出一絲笑容:“就好像你就是朝廷之人。”

在顧憐毫不掩飾的眼神下,魏朝陽不自覺握緊了輪椅,故作鎮定道:“你想多了,對於朝廷來說,我不過是個有用之人……”

說著倏然停了口,魏朝陽轉頭盯著顧憐,心中一凜,他居然在顧憐三言兩語的帶動下險些露了餡。

魏朝陽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反而望著遠處惆悵:“我當年和你一樣,不肯向二叔低頭”,他輕輕一笑:“好似寧死也要保住那莫須有的骨氣。”

“我和你可不一樣……”

魏朝陽無視顧憐的打斷,自顧自道:“預設魏明他們挑釁二叔,自己隔岸觀火,時不時搞些小動作試探二叔的底線,好像那樣,就能解了心裡的怨氣和鬱氣。”

“我……”

魏朝陽突然轉頭盯著顧憐:“其實你應該是知道的吧,二叔對你是真心疼愛的,否則,這一年多,他有千百種法子讓你悄無聲息地死去。”

光一個病逝就可有辦法讓鍾遙毫不懷疑,還能夠保住宋家多年的清譽。

但二叔沒這麼做,反而千方百計保住顧憐的性命。

就算是顧憐再三的挑釁,二叔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說實話,魏朝陽有點羨慕。

兩人正一言一語打著機鋒,忽然門處一聲響動,緊接著便是宋棯安略帶歡喜的聲音:“你們兩個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魏朝陽和顧憐臉上一滯,對視一眼後分別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宋棯安毫無察覺,他順手將手中的湯藥塞在顧憐手中,轉身去推魏朝陽的輪椅:“你是不是要走?我送你啊!”

說著笑容滿面將魏朝陽推出房間。

門口的十七已經不敢抬頭瞧公子的臉色,只是在魏朝陽被推出時默默跟隨,多餘的話是一句都不敢多說。

待走了片刻,魏朝陽才無奈笑出聲:“怎麼?不捨得我刺激他?”

剛才宋棯安那行如流水的動作,讓他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

宋棯安低聲嘟噥一句。

聲音很低,魏朝陽沒有聽清。

不過緊接著的話倒是讓魏朝陽一驚。

“我哪敢呀,你們一個一個前赴後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在審犯人呢?”

魏朝陽略略有些吃驚:“除了我,還有誰來過?”

難道是平叔?

魏朝陽心下轉了幾圈,卻是遲遲沒有等到宋棯安的答覆。

他忍不住抬頭想要瞧瞧宋棯安的臉色,卻注意到宋棯安目視前方,不知在看誰。

順著宋棯安的視線,魏朝陽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周嘉。

說起周嘉,這幾日她可是鬱悶透了,對於魏朝陽,更是躲著走。

說不上悔恨,但也不能說毫無怨待。

特別是每每想起她的生身父母這麼多年沒聽到她叫一聲“爹孃”,周嘉的心就像被石頭堵住,憋得難受。

雖然師兄可憐,但也可恨。

周嘉還沒有想好怎麼面對師兄,所以這些日子躲到府外,就算回府偶爾碰到,周嘉也是很快躲開。

她不是沒看到師兄欲言又止的樣子,但她不想聽。

這次是二哥竭力勸她回來給師兄一次機會。

雖然理智勸導她不要聽,但一想到師兄因為這件事茶飯不思,周嘉就不知不覺隨著二哥到了藥廬。

“人我可給你帶來了,好好解釋……”

宋棯安彎腰湊到魏朝陽耳邊低聲道:“不許把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實事求是!”

按照魏朝陽的說法,宋棯安覺得魏朝陽一定會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這可不行……

魏朝陽那時候還是個孩子呢,哪能做的了這些決定。

宋棯安不想責怪魏師伯,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大大顛覆了宋棯安對魏師伯的人品。

做的事情也太不地道了。

但這些話宋棯安不大敢講出來。

魏朝陽沒點頭也沒搖頭,這讓宋棯安又恨鐵不成鋼地再次叮囑:“好師兄,你也想想嘉嘉,你總不能讓她一輩子都恨你吧!”

宋棯安無奈嘆了一口氣,趁著魏朝陽忐忑不安之時將他一推,順便拉住身後的十七腳底抹油溜了。

魏朝陽只覺身下的輪椅不受控制地向前衝去,急得額頭冒汗,他雙手抓住輪子,試圖控制無果,反而整個人差點飛出去。

好在周嘉及時截住了師兄。

魏朝陽心下將宋棯安大罵一通,這才狼狽地抬頭瞧著周嘉,擠出一絲笑容:“嘉嘉……”

兩人都有些許尷尬。

魏朝陽是沒想到宋棯安性子如此調皮,居然用此辦法讓他和周嘉冰釋前嫌。

周嘉更是氣悶,她原本打定主意不與師兄主動講話,但二哥這一動作,將她醞釀好的冷戰衝個徹底,甚至連氣都生不起來了。

更何況這也太危險了。

若不是自己手疾眼快,師兄一定會摔在地上。

到時候多疼啊。

周嘉毫不猶豫將宋棯安也大罵一通。

不過有了這一茬,兩人之間的淡漠也消散了不少。

“你……”

“我……”

“嘉嘉先說罷!”

魏朝陽聲音溫和地不像話,讓周嘉忍不住打了個顫。

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過眼睛,嘟囔道:“師兄是不是要回去,我送你回去吧!”

說罷也不看魏朝陽的臉色,直接推著他朝著煦陽院的方向走去。

魏朝陽怔了怔,醞釀半響才厚著臉皮向周嘉道歉:“抱歉,我不配做你師兄,讓你為我承了我的身份,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我……”

魏朝陽沒臉說下去。

他這樣一說,舊事新仇湧上心頭,周嘉忍不住掉了眼淚。

這麼多年,因著“周家後人”的身份,周嘉在嘉陽派的地位一直很尷尬。

雖然有二叔的寵愛,但私下流言蜚語也不少。

甚至有人曾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她“認賊作父”。

魏明和周莫,雖然沒有明著指責,但他們眼中的輕蔑和失望總是毫不掩飾袒露在人前,府內三叔甚至從沒拿正眼瞧過她。

這讓幼時的周嘉很是忐忑不安,生怕有朝一日被趕出嘉陽派。

她在長輩面前裝懂事,在僕從面前裝刁蠻,不過是為了維護自己那可憐又可悲的自尊。

甚至,周嘉從不敢沾手有關嘉陽派的任何事物。

她每日的生活,就如同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整日繡繡花、下下廚,每日虛度光陰,當一個不諳世事的傀儡。

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卻是她的命。

周嘉認。

然而有一日,有人忽然告訴她:不是的,這不是你的命,你不過是承了別人悲慘命運的倒黴鬼罷了;你不用揹負命運帶來的負罪感,不用因二叔的寵愛而愧疚不安,也不用害怕別人的目光,你可以大大方方、瀟瀟灑灑地活著,然後抬起頭看這天地……

魏朝陽聽著周嘉的抽泣心裡也不好受,更多的是內疚和羞愧。

周嘉抽抽嗒嗒半響,良久才問出第一句話:“我爹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是很厲害,又很好很好的人……”

魏朝陽輕輕笑起來:“你爹孃都是周家的護衛,後來相愛。你娘很溫柔也很厲害,那時候武林盟風雨飄搖,大家都自顧不暇,你娘卻堅持留在盟內,同武林盟共進退。一直到周盟主死後,武林盟大亂……”

魏朝陽回憶道:“為了在混亂中保護你,你娘不幸喪命,你爹及時趕到,但已經迴天乏力,他只好帶著不足兩歲的你同師父一同走上逃亡之路。”

魏朝陽絞盡腦汁回想,其實他對於周嘉的生身母親瞭解的並不多,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甚清楚。不過他記得羅叔。

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總是默默躲在角落,抱著啼哭不止的周嘉。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的眼神才會溢位不同於殺氣的東西,那是毫不掩飾的溫柔和疼愛。

但每當有殺手追上來時,羅叔總是衝在第一個位置,手起刀落,毫不猶豫。

魏朝陽有些怕他。

後來魏朝陽聽到羅叔同師父的談話,這才知道他想要憑著護主的功勞讓師父庇佑他的女兒。

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女嬰。

可惜事與願違,由於周嘉與自己那位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同歲,即使師父想要將周嘉放在普通人家寄養,也馬上會招來想要藉此生事的江湖人趨之若鶩。

羅叔也在尚未看到周嘉安穩之時死不瞑目。

魏朝陽更愧疚的是,師父與二叔原本便是相知相交的好友,甚至嘉陽派的建立都有賴於師父的暗中協助。

如果沒有他……

如果沒有他,武林盟潰散後,師父應該會北上同二叔匯合,然後共同治理嘉陽派。

而不是會因為他,無臉面對二叔,所以寧願選擇逃亡也不願投奔好友。

“你爹呢,武功很厲害,不喜歡說話,總是一個人抱著你坐在角落”,魏朝陽笑了笑:“他不識字,叫你囡囡,後來有人告訴他這不算個名字,他便拿出攢了多年的積蓄,請大師給你算名字,結果名字還沒有算出來,他就被迫踏上逃亡之路。後來自己試了取了好多個,都覺得不好,所以直到你兩歲,都沒有什麼正式的名字。”

這些都是魏朝陽那時候聽別人談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