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兩人共同進餐,雖然吃的是全然不同的食物,但這樣的畫面屬實難得。

大華叔起初還擔心兩人又吵起來,應該是說先生單方面虐殺,沈少爺半天找不到反駁的話,被譏諷的體無完膚。隨後先生淡然離去,沈少爺氣得掀桌,還要來折騰他們。

他拉著喬媽暗中觀察,好在這頓飯相安無事。

不僅風平浪靜,下午沈確端著盆出來洗衣服,儲非歿也坐在廊下的椅子裡看他。

喬媽看這孩子哼哧哼哧的很賣力,不知道他作什麼妖,又終究於心不忍。思忖許久,和家傭們商量後——給沈確買了個搓衣板。

沈確拿到搓衣板的上時候,還以為自己罪大惡極,喬媽要罰他跪搓衣板。

就在沈確要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寧肯被儲非歿打嘴巴也不願跪下的時候,喬媽用同情的眼神對他說:“用搓衣板洗衣服能輕鬆點。”

倒黴孩子,想哪裡去了,就算再不對付,她也不能越俎代庖,替先生懲罰他的老婆跪搓衣板啊。

“哦。”沈確恍然大悟,連聲感謝,“謝謝喬媽,還是你有主意。”

喬媽:……

她真搞不懂,為什麼不用洗衣機?

這個問題,儲非歿也無解。所以他盯著沈確努力的背影看了良久,太陽正烈的時候,問他:“你為什麼自己洗衣服?”

以前是,現在也是。

難道是沈確喜歡洗衣服?

沈確‘誒?’一聲回頭,“你怎麼在這?”看儲非歿那樣,都不知道坐多久了。

“我不自己洗的話,衣服堆在那都要臭了。”

“為什麼不用洗衣機,交給傭人就行。”

沈確卻睜大眼,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想什麼呢,他們才不會幫我洗衣服。”沈確又轉回去繼續用新得到的寶貝搓衣板,轉著圈的洗。

儲非歿安靜下來。

他恍覺自己好像想錯了什麼。

在沈確的認知裡,這兩年多的事情他肯定是不知道的,所以他所說的‘他們才不會幫我洗衣服’說的應該是沈家。

“你……”儲非歿走到沈確身後,居高臨下瞧著他熟練的動作,“在沈家的時候,沒人幫你洗衣服?”

沈確渾然不知自己消失兩年多的事情已經暴露,所以沒有防備地回答:“沒有誒,我放在髒衣簍裡好幾天都還在的。”

那一刻,儲非歿心頭針扎一樣的痛了幾秒。

多隨意的一句話,他已經習慣了被忽視和苛待,所以能輕悠悠說出來。可他不是沈家收養的孩子嗎?連衣服都要自己洗,怎麼稱得上一聲沈少爺?

“你走開一點啦。”沈確拎著衣服站起來,他要攤開看看有沒有哪裡髒,萬一弄髒了儲非歿昂貴的衣服,又陰晴不定打他怎麼辦?

儲非歿喉中梗塞地後退,寂然地站在兩步遠的位置,望著那過分瘦弱的背影,呼吸都變得遲鈍。

連拎起一件沾滿水的秋季薄衣都那麼吃力。儲非歿閉了閉眼,多看一眼就多一分心疼。他想將沈確擁入懷中,想說對不起,他錯過了太多太多。

也很愧疚,沒來得及保護你。

從沈確一句沒有重量的話裡,足以窺見在沈家的那些年日子並不好過。

儲非歿都不敢想,他是如何過來的,難怪一直孤身一人,難怪躲著人群又渴望融入。十多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洗完衣服,沈確兩條胳膊像下了鍋的拉麵一樣。

他也想過要鍛鍊健身,好歹有點力氣,但就他現在的狀態,稍微一運動說不定都得先暈過去。唉,還是一步步來,等醫生說他可以攝入脂肪補充營養之後,長點肉再來健身吧。

這個時候就不得不瞄一眼儲非歿了,隔著衣服都能預見幾分好身材。

那個男人今天真的很奇怪,也在空曠的院子裡坐下,和他一起曬太陽,雖然隔著幾米遠。

沈確喜歡曬太陽,也喜歡假裝自己是小草。小草都是默默無聞的,但也是世界上不可或缺的。

一邊進行著光合作用,一邊利用碎片時間學習。沈確拿出手機,還從口袋裡掏出了他今天早上才琢磨會的骨傳導耳機。

掛上後,點開一首很溫柔的歌曲,閉目欣賞。

他選的是韓英雙語翻唱。

【snow】

會下雪嗎?

在我們睡著的時候;

會下雪嗎?

在你緊閉的眼上;

會下雪嗎?

清晨拉開窗簾時;

會下雪嗎?

……

小聲的哼唱,字句清晰,儲非歿緩緩將目光挪了過去。原意只想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沈確在唱韓文。

可這一眼,就再難挪開。

沈確沐浴在陽光裡,腳下的青草地彷彿與他融為一體,仰面閉眼,他就是那頑強的、向陽而生的翠綠生命。

柔軟溫和的光芒打在他身上,讓人心悸又膽顫。好害怕他隨著陽光,眨眼就消失了。

……

I want you to know that I will never leaving.

我想讓你知道我永遠不會離開。

……

Yeah, you are my home, my home for all seasons.

儲非歿眼神柔軟了下來,目光緊隨著因為音樂而輕輕搖晃的沈確。這兩句歌詞,也是儲非歿想對沈確說的話。

你是我的家,我四季的家。

我也永遠不會離開。

即便你去了很遠的地方,我不知道該如何尋找你,也不敢讓人知道你的消失,但我也會一直守護你。

我會藏於黑暗,等待你。

一人不自知自己心裡的跟唱已經洩露出來,還在宛若被清風吹動的小草一般左右搖晃,身軀伴舞。

一人明明聽著難聽不成調的音樂,卻嘴角上揚,眼神輕柔。

儲非歿覺得,自己在這冬季尚未到來的秋季,遙遠的聽了一場初雪。

他期待的並不是即將到來的冬天,而是有沈確的雪夜。

兩人遠遠相隔,氛圍卻好到讓人不忍心打破。

喬媽在屋簷下佇立了很久很久,從他們依次落座後,從他們仰面曬太陽開始,從沈確開始唱讓人皺眉的曲子時。

也從儲非歿笑意出現時。

“唉。”喬媽低聲嘆氣,先生啊先生,如果審美出了問題也一定不要諱疾忌醫,儘早根治啊。

這麼難聽的歌,你卻一臉‘如聽仙樂耳暫明’的幸福,我是真搞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