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確落荒而逃,嚇的頭皮發麻。

被他落下的手機還在低沉朗誦殺人犯法,犯蠢的AI,固執履行指令,而他的主人已經慌亂逃竄,躲了起來。

身已遠,沈確還聽到儲非歿撿起掉在地上的基礎法律,很緩慢地翻了一頁。

旁觀了一切的喬媽唇瓣張蠕,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半個字,一聲嘆氣也嚥了回去。

今日沈確大致上也並沒有做錯什麼,他沒再費盡心思陷害旁人,還親和有禮,客氣有加,已經在改好了。可先生似乎不願看到他的改變。

站立彎脊翻動書頁的男人,氣質冷銳,側臉沖人看不分明情緒,只知道他臉上大概是沒有表情的,一雙深淵般的黑色眸子更是幽暗。

幽沉的外表下,匿藏著駭人的怒意。

隨手將書丟在地上,冷聲吩咐:“拿去燒了。”冒牌貨玷汙過的,就不留著髒了沈確的眼睛。

喬媽撿起,帶著書離開,客廳裡很快只剩下那道高大的身影。如此死寂般的,恍若已經孤寂走了半生。

一時間,那間清冷的禪房,似乎只有他一人跪坐,而身邊,並無靜飲的沈確。

喬媽走到後院藥膳房,盯著那本書瞧了一會,她是不識字的。兒子沒長心,偷了她的錢抽菸打牌,欠了一身債。欠債人找上門,那些欠款上竟然寫的是她的名字,就連手印也是她的。

不知那報應種是如何做到的,但喬媽那陣子被逼的尋死。

是還年幼的儲非歿,叫司機停車,帶回了浮在岸邊的她,還讓人幫她處理了那些假債。之後,喬媽就跟著儲非歿,給他做家傭。

三十幾歲到如今,多少個年頭了?

她知道,先生是在意沈少爺的,也會在工作之餘,叫人開車去學校外等著沈少爺放學,就為了遠遠看上一眼。

她也知道,沈少爺提起要跟先生結婚,先生打心底裡高興,那幾日面上都掛著不常有的笑。整個人溫和到眼裡都是柔柔的情意。

可後來…唉,不提也罷。

抽出柴火灶,喬媽用鐵鉗翻了翻。身後響起一串不算冷靜的腳步聲。

“喬媽。”

喬媽應聲回頭,彎了彎眼。

落葉拾階而上,秋天咯,春天還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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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確把自己藏在被子裡,腦海裡一刻不停地播放儲非歿方才的神情。就像地獄惡鬼上身,沈確都彷彿從他身上聞見,透過肌膚骨肉傳出來的陣陣血腥氣。

真的好嚇人。

他們以前見的次數也少,但在沈確印象中的儲非歿只是沉默,安靜不愛說話。但絕不是現在這種好像能隨時能把人的皮肉撕下來,啖肉飲血的厲鬼神態。

不過是兩年七個月未見,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也並未聽說過儲家有什麼變故,更沒聽說儲非歿本人有什麼不好的遭遇啊。

熱暴力熱暴力。他怕暴力最終報應在自己身上,熱的也是自己,鮮血被燒到沸騰,成了一鍋讓人作嘔的熱湯。

被子掀開,沈確探出頭來透氣。他苦悶地想,儲非歿是不是應該去看一下醫生啊?他的精神狀態看著就不太對誒。

唉,怎麼說也是以前唯一能說上幾句話的人,願意陪他安靜坐著,能夠看到他存在的人。

沈確大概是自我獨立意識不夠強的人格,會將希望寄託在他人身上,很容易因為對方對自己的關注而心動。

在從前十幾年,被忽視的歲月裡。前有在沈家唯一會注意到他關心他的沈政,沈確會因為這樣的沈政而心動,會渴望得到對方更多的關注。

後有在逐漸走向成熟的時光裡,能從人群中看到他與他淺淺交談;和他靜坐一隅,不說話也好,溫和的儲非歿。他也會喜歡上這樣成熟穩重迷人的男人,期待下次見面時,可以多聽聽他的聲音。

前者成為他度過漫長懵懂歲月裡,教會他人心善變的人。

後者是他堅毅內心,想要遠遠看著向他靠近的人。

可都錯過了,從他的生命裡,時光中,都不屬於他。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明明告誡過自己,想要活命就停止心動,遠離一切悲苦是非。可在驚嚇消散後,還是會因為這樣駭人但讓人覺得孤寂的儲非歿而心疼。

他是,儲非歿也是。

他們好像都是無法融入這個世界的人,他們都一樣孤獨。身處熱鬧的環境,也好像置身被放逐的孤島。

剛才他逃跑的行為是不是太傷儲非歿了?萬一人家真的是有些心理上的疾病,一時沒控制住發作,卻被自己當洪水猛獸一樣慌不擇路。

那是真的很傷人。

“篤篤篤。”臥室門被禮貌敲擊三聲,沈確從被子裡扒拉出來,頂著一頭亂髮開了門,門外是廚師大華。

大華叔把沈確的晚飯送上來了。

剛才跟先生髮生了這樣的事情,想必沈確也沒心思在樓下吃飯,乾脆就給他送到房間來。

“太太,這是你的手機和書。”大華叔把餐盤遞給沈確後,又從腰間的大帆布袋裡拿出被沈確落下的手機,還有那本本該葬身火海的基礎法律。

沈確跑著進屋放下晚飯,又轉身來拿,

“謝謝你哦。”

大華叔擺手,“不用謝我,是先生說拿上來給你的。”

沈確怔愣。

心裡更酸澀。好吧,確實是他做錯了,被嚇到就不管不顧的,很沒禮貌。

“那也謝謝你。”沈確小聲嘀咕,“也謝謝他。”

大華叔無聲笑了起來。唉,這事兒啊,可怎麼說呢?誰也講不清,畢竟沈少爺以前是那種性格,現在雖然有好轉,但也讓人一時無法接受。

慢慢來吧。

這日子總得慢慢過好的。

吃著晚餐的沈確更加良心不安,杵著下巴良心打顫。

他站起來,開啟門跑到欄杆往下一看,儲非歿在餐廳吃飯。他立馬轉身回房,端著自己的飯碗噔噔噔下樓,在儲非歿回頭看來時,他就低頭,故作鎮定。

“咳。”沈確肅嗓,“房間裡好悶,一…一起吃唄。”說著他放下碗,坐在距離儲非歿挺遠的一角,埋頭紅著耳朵。

全然不知,自打他出現開始,就渾身僵硬的儲非歿,心裡紛飛的大雪也緩緩轉陰。

酸澀的情緒在喉間不上不下。

誰也不知道他的害怕,他的恐懼;他夜不能寐的,閉上眼就閃身而至的噩夢。

是你回來了嗎?沈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