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清風拂動，樹葉上的露珠緩緩滑落下來，落進溼潤的泥土裡，泛起絲絲寒意。
此時的錦樂還在酣睡，蘇夫人坐在錦樂的床頭，輕輕地為她捋開額前的碎髮，把貪涼的小手放進被子裡。
到了辰時，陽光已變得有些得刺眼，錦樂揉了揉惺忪的眼眸，看見蘇夫人在旁，喃喃道：“娘，你什麼時候來的？”
蘇夫人眼中慈愛又有些埋怨地望著錦樂，“錦樂，你老實告訴為娘，你昨日這般究竟為何？可不許對娘撒謊。”
“自你十歲那年溜出府門，險些丟了性命，為娘就對你有些嚴苛，現在又讓你去皇家學堂，你可是在怨娘？”
“不是的，不是的娘，你和爹爹對我都是極好的，女兒怎麼會怨你？女兒，女兒是有別的緣故。”
“那是為何？難道是因為太子？”
錦樂眼神一愣，低下頭去，“娘是怎麼知道的？”
“我聽小橘說，你身上帶著的連環白玉佩是太子送的。你爹爹昨日也提到過，太子要與王丞相之女定親了。”錦樂眼神略帶傷感，沉默不語。
“你不說話，便是了。”蘇夫人篤定地說，“錦樂，這件事，你可怨不得他。”
“娘……？”錦樂有些詫異。
“皇家子嗣本就不同於尋常百姓家，更何況他是太子，婚姻大事並非他能定奪，必然要權衡利弊得失。將來他若即位，莫說一人，三宮六院也未嘗不可。”
“可是……”
“錦樂，若你當真屬意他，便要考慮清楚。這皇宮內的生活，可不是那麼容易的。”蘇夫人神色擔憂道。一邊說一邊拉起了錦樂的手，攥在自己手心。
“娘，我以為你會說，太子是段好姻緣，平常你就老唸叨著，女兒家，要奔一個好的前程，不要舞刀弄劍的，你還去討好皇后，讓我進了學堂……”
蘇夫人打斷道：“傻女兒，這話說得沒心沒肺的，娘當然希望你有個好前程，但為娘更希望你幸福一生。娘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做的哪一件事兒不是為了你？”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娘都支援你，但你一定要考慮清楚，行差踏錯，那便是一輩子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錦樂見蘇夫人眉頭緊鎖，便打趣道，“為何爹爹就只娶了孃親一人？”
蘇夫人露出笑意：“你爹這樣的可不好找。”
“那是自然啦，爹爹和孃親都是最好的。錦樂也想像孃親和爹爹一樣，一生一世一雙人。”那雙清澈的眼睛泛出點點的光。
“你呀。”蘇夫人摸了摸錦樂的臉，寵溺地笑了。
幾天後，錦樂還是去了學堂。
畢竟是母親機緣得來的機會，怎能說不學就不學了，好歹學點東西，也不枉費了母親的一番心意。
接連幾天，沒有看見李甯宇的身影，聽說是甯皇為了增進兩人感情，安排丞相之女王舒儀在內殿伴讀。錦樂聽著心中不由得有點難受，卻還是強忍著。
下學了，大家都走了，錦樂看著甯宇常坐的地方，有些神傷。馬上又安慰自己道：“難過什麼，你又算什麼，人家現在指不定是怎樣的甜蜜呢，你一個人在這裡傷心個什麼勁？回家吃飯！”
收拾完課本，剛走出去，就碰見了白羽。“錦樂，太子誠邀故日涼亭一聚。”
“不去，太子近日這麼繁忙，不必麻煩了！”錦樂心中甚是不悅，只想趕緊回家。
“錦樂，你就去吧，太子好不容易尋到機會就來找你了，你就見他一面吧！”白羽懇求道，攔住了她的去路……
說是不去，腳還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昔日下學相約的涼亭處。甯宇就是在這裡給錦樂講學，兩人暢談玩耍，雖只有半月有餘，但也算擁有一段短暫的快樂。
遠遠望去，還是那個熟悉的背影，他還是一襲雲紋白袍，閒雅緻極，只是今日看去，似乎多了幾分落寞。花不語，水不流，韶華不為少年留。
“錦樂，你來了。”甯宇聽到腳步聲急切地轉過身來，錦樂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敷衍地行了個禮:“拜見太子，不知太子找我何事？”
見她如此這般，甯宇心緒難忍，拉起她的手，“錦樂，可是生我的氣了？”錦樂抬起頭看他，似乎近幾日消瘦了不少，心裡的氣消了大半，仍在嘴硬:“太子說笑了，我生什麼氣，太子悉心教導我功課，本有授業之恩，臣女心中感激。”
甯宇心頭一震，嘴中苦澀，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風吹動他們的衣襟，像春風裡楊柳。
半晌，寂靜得只聽得見風聲。
“我並未屬意王丞相之女，此事全是父皇定奪。你可知道？”
錦樂只覺得心中的情緒混雜，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不停地攥著手，站立難安。
見她終有所回應，甯宇接著說道:“在外人看來，我是太子，自出生便身居高位，可他們不知，這個位置如靠危牆，如臨峭壁。父皇有七子，在我兒時病危之時，他們想的不是如何救治我，而是如何取代我。幸而上天憐憫，得以存活，便日日勤修武藝，發奮攻讀。世人皆讚我天資卓越，唯我知道其中緣由。因為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我，父皇母后、兄弟姐妹、大臣們、南甯國的子民們。”
一字一句，彷彿一滴一滴的雨落在錦樂的心裡，雨水滑落凝結成一團，像一個孤獨的影子。這是年少的他麼？錦樂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錦樂，只有你是你，真誠，純真，跟你在一起的我才是我。”
或許是從沒聽過這樣的話，或許是心中湧動的情緒太過複雜，錦樂呆呆地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錦樂，丞相之女……我非娶不可，但……但你等我兩年，待我穩定好時局，我必定名正言順地求娶你。”
錦樂醒了，最後的話錦樂聽清了，如雷貫耳。
“兩年？若兩年後時局不穩？你當如何？”
“我，我也娶你。”
“甯宇，我不知道，我現在心裡很亂，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
“那就先不要回答我，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好嗎？我知道我現在的我太過自私，不該讓你等我，但我不想放棄。”甯宇不顧一切，把錦樂攬入懷中，錦樂無法掙脫，像是墜入了一片溫柔的海。
風吹起地上的落葉，胡亂地卷做一團，心也亂做一團。
皇位不可捨棄，錦樂，他亦不想捨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