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火是怎麼起的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緊張撲救,林火終於撲滅了。人們痛惜地看著被燒燬的林木,向仲志剛投去不同的目光。

仲志剛身穿單衣,手裡提著破爛不堪的棉襖,面對被燒燬的林木和幾十張表情不同的面孔,心裡比火燒還難受。當他看到二虎眼含淚花地撫摸著一棵被 燒燬的小樹時,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趙主任、陳隊長,我失職了,請領導嚴厲處分我吧。”

面對著混亂的林子,高自明雖然也很惋惜,但又覺得像是從中得到了點什麼。他見仲志剛這副狼狽樣子,心裡暗暗好笑,不等趙為民和陳佔山開口,便搶先嚴肅地說:“唉,小仲同志,事到如今不要再說這漂亮話了!你看,同志們辛辛苦苦三四年培育起來的林子,叫你一把火給毀了,這是處分你一下就可以解決得了的問題嗎?”

李德全不同意高自明的說法,他同情而愛憐地看著仲志剛,憤憤不平地說:“我說自明啊,你這個說法不對頭吧?當然,林子燒了,每個同志都心疼。可是你怎麼能說這林子是小仲給毀的呢?護林本來是我的任務,今天過節,小仲可憐我這老頭子,主動替我,現在出了問題,責任由我負!要批你就批我吧!”

雲龍介面道:“高隊長,我看這事不該批老仲,應該批評你自己。今天早晨你還說:不用護,一天半天不要緊。多虧陳隊長和老仲沒聽你的,要不的話,更糟了。”

高自明受到雲龍這一頓搶白,那張白皙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狠狠地瞪了雲龍一眼,沒有做聲,他也無話可說。

這時,任飛燕心裡比仲志剛還難受。他看著仲志剛臉上被樹枝劃破的道道傷痕,和手裡提的那件她和張玉花一針針、一線線縫做起來的,如今已經面目全非不能再穿了的棉衣,鼻頭陣陣發酸,眼裡淚珠滾滾。她也想像雲龍那樣去搶白高自明幾句,又想去安慰仲志剛一番;更想把自己的大衣披到仲志剛身上,擋擋這刺骨的寒風,暖暖他那顆被刺傷了的心。但是她不能這樣做,只能在心裡暗暗疼憐和著急。

此時,陳佔山心裡既痛惜又懊悔。痛惜的是親手培育多年的林子被燒燬了;懊悔的是今天沒有親自來護林,以致造成這樣的後果。當然,他完全不同意高自明的說法。他知道,仲志剛不是那種只說漂亮話,不辦實際事的人;他對待工作一貫認真負責,從來沒有翫忽職守過。可是現在,事情是實實在在發生了,這使他一時難以解答。他看看高自明和仲志剛,又看看趙為民和鄭培林,嘴唇動了動,沒有說什麼。

趙為民看了高自明一眼,把大衣脫下來,給仲志剛,親切地說:“小仲,來,披上大衣暖和暖和。”

仲志剛沒有接,只是感動地說:“趙主任,您穿著吧,我一點也不冷。”

趙為民愛憐地責備道:“看把嘴唇都凍紫了,還說一點兒也不冷,趕緊穿上!”說著,親手把大衣披在了仲志剛身上。

仲志剛立時感到周身溫暖。趙為民接著說:“小仲,你說說這火是怎麼起的?”

仲志剛說:“早晨出工後,我到這裡來過兩次,既沒有見到放牧的,也沒發現拾柴的。第三次轉到南面山上時,忽然發現這裡起火了,我呼喊著跑過來時,這個小孩正在這裡用耙子撲火。火是怎麼起的,這個小孩可能知道。我忙著救火,還沒來得及問他。”

人們這才發現,一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少年,手裡提著一件破衣服,惶恐地站在旁邊。看來,這場火災很可能與他有關。但從他那小小的年齡和主動撲火的行為及表情來看,他應該不是縱火者。

趙為民來到少年面前,和藹地問:“小同志,這火是怎麼起的,你知道嗎?”

那位少年凍得渾身發拌,嚇得臉色蠟黃,哆嗦著嘴唇說:“我……我……”

鄭培林把自己的大衣披到少年身上,安撫道:“別害怕,怎麼個事就怎麼說,沒關係。”

“是……是我烤火引起的。”

二虎一聽,氣憤地說:“你這個小孩真成問題,怎麼能在林子裡烤火?你不知道護林防火,人人有責嗎?”

趙為民和顏悅色地介面道:“是啊,水火無情,林子裡別說是烤火,連抽菸都不允許。你沒看見到處都寫著大字標語嗎?”

“看見了,俺不識字,不知寫的什麼東西。我來時,俺叔給的我洋火。”

“你叔給你的洋火?你是哪個村的?你叔叫什麼名字?”

“山西頭吳家莊,俺叔叫吳仁興。”

聽到這裡,人們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趙為民接著問道:“你叔幹什麼工作的?”

“就在這個場裡幹活”

“哦,這麼說你是吳仁興的侄兒。你叔怎麼會給你火柴?你說詳細一點兒,別害怕。”

“今天早飯後,俺叔叫我來摟草,俺嬸說天冷,要給我再穿件衣裳。俺叔說‘不用,穿得多了幹活不得勁兒,幹起活兒就不冷了’。我走到大門口時,俺叔給了我一盒洋火說‘帶著它,要是冷了就點把火烤烤。’”

趙為民嚴肅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後來怎麼啦 ?”

“來到這兒後,我摟了不幾下就凍得受不了啦 ,沒辦法,就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弄了些草點著烤起來,烤著烤著,忽地刮來一陣風,把草吹散了,我一看不好!趕快用耙子撲。可是火越撲越旺。正在我又著急又害怕的時候,這個叔叔喊著跑過來,脫下棉衣就撲。我見用衣裳比用耙子管事,也脫下衣裳來撲。”

越為民想了想,對陳佔山說:“你派兩個同志去把吳仁興叫過來,我和自明在這兒檢查一下,看有沒有餘火。其餘的同志都回工隊吧。”

陳佔山本不同意趙為民留在這裡,但他又估計趙為民可能要趁些機會和高自明談點什麼,於是他叫過二虎和雲龍,囑咐了幾句什麼,便領著其餘的同志回工隊了。

是的,這個少年正是吳仁興的侄兒,也就是胡杰麗說的那個“小兔崽子”,名字叫吳繼宗。

吳仁興父母早亡,兄弟二人,他是老二,嫂子姓王,不但賢惠,而且很有幾分姿色。吳仁興這個畜生越看越覺得嫂子漂亮,越看越覺得妻子醜陋,恨不能和哥哥換一下。當然這只是一種空想。為了把這個標緻的娘們兒弄到手,他頻頻向嫂子遞送眼色,但嫂子不為所動。他認為,這並不是嫂子無心,而是懼怕哥哥的威嚴。他的根據是“自古嫦娥愛少年”,他比哥哥小三歲,嫂子豈有不愛之理?正在他苦於無法得手之時,也就是小繼宗二歲那年,哥哥竟然一病而亡了。哥哥死後,嫂子悲痛欲絕,肝腸寸斷。她怎能不悲痛?這孤兒寡母的日子,以後可怎麼過呀!但是吳仁興心裡卻樂開了花,哥哥屍骨未寒,他便揹著妻子到嫂子屋裡去調戲。嫂子本不想改嫁,但面對昊仁興的糾纏,她不得不改變初衷,提出改嫁,昊仁興為了阻攔,便拿孩子要挾,說什麼:“改嫁可以,但是孩子是俺老吳家的後代,你不能帶走。”嫂子在吳仁興的百般糾纏之下,眼看在吳家生活不下去了,終於在小繼宗四歲那年,留下小繼宗,忍痛離開了吳家。從此以後,小繼宗這個吳家的後代,受盡了叔叔的打罵。多虧婥子善良,才得以生存下來。

一年一年地過去了,小繼宗在吳仁興的巴掌下慢慢長大了,身上的擔子也隨著一年比一年加重了。到了上學的年齡,小夥伴們都入學了,吳仁興卻不讓他去。似乎只有幹活才是他的本分。如今,吳仁興這條惡棍,又把他作為自己復仇的馬前卒。

今天,吳仁興按照與胡杰麗的密謀,把小繼宗打發上山後,心裡比與胡杰麗幽會還要高興十倍。這不僅是因為他那復仇的慾望即將實現,更是因為,他認為他與胡杰麗策劃的這一陰謀是一條萬全之策。這一對狗男女狂妄地估計,火著起來後,小繼宗必然跑得無影無蹤——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見林子起了火,哪有不害怕、不跑的?同時,今天過節,又加上曲良才結婚,山上可能沒有護林的,所以此計劃必成無疑。更使他高興的是,今天老天爺又颳起了北風,這真是天助我也!這一下,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大火就可以盡情地燒!燒!把林子燒光!趙為民、陳佔山,你們想查清火是怎麼起的,哼!難!還是老老實實地作檢查和蹲監獄去吧!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發生了最壞的情況——小繼宗沒有跑掉,被抓住了,也與他吳仁興毫無干係。事情是一個不懂事的十來歲的孩子所為,怎麼能找他吳仁興呢?小繼宗走後,他懷著這種必勝的得意心情,親手做了四個菜,自斟自飲,靜候佳音。

正在他得意忘形之時,二虎和雲龍闖進門來:“老吳,快,領導叫你回去!”

“啊!?難道真的發生了最壞的情況嗎?”儘管吳仁興自認為計劃周密,但難免會做賊心虛。他心裡這樣想著,極力裝出鎮靜的樣子,眨眨小眼睛,熱情地招呼道:“啊!小姜小滕來了!快坐下,喝兩盅暖和暖和。”

二虎道:“俺倆不喝,你也別喝了!領導叫你快回去!”

“今天不是過節嗎?叫我回去有什麼事情?”

雲龍道:“有什麼事情,領導沒告訴俺,你也別問了,快走吧。”

吳仁興提心吊膽地跟著二虎和雲龍回到工隊後,見人們都用仇恨和憎惡的眼光看著他,身上立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當他見人群中沒有小繼宗裡,便又鎮靜下來了。

吳仁興來到辦公室一看,趙為民、鄭培林和隊委會的人都在這裡,便滿臉堆笑地問:“趙主任,叫我回來有什麼事?”

趙為民看了看吳仁興,不動聲色地說:“沒大事,今天山上失了一把火,叫你回來共同研究一下這火是怎麼起的。”

吳仁興聽了,心裡又高興、又害怕,故作驚訝地說:“哎呀!那還了得!燒了多少林子?”

趙為民仍不動聲色地說:“不多,估計有二畝左右。”

吳仁興擠巴擠巴小眼睛,裝出很痛惜的樣子說:

“唉!這林子是同志們用汗水換來的,燒一棵也太可惜了!我說老李哥,你怎麼不警惕一點兒,怎麼可叫林子起火了呢?這可真是失職呀!”

李德全瞪了吳仁興一眼,氣沖沖地說:“我失職,我檢查,用不著你來批評!你還是老老實實地交待自己的問題吧!”

吳仁興冷笑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有什麼問題可交待?”

李德全氣憤地說:“有什麼問題你自己心裡清楚,不用我說!”

吳仁興裝聾作啞,可憐巴巴地看著趙為民和鄭培林,說:“趙主任、鄭技術員,你看老李……唉!真是好心賺個驢肝肺。”

鄭培林道:“你的好心不用你說,大夥兒都清楚,你是先說說,今天這火是怎麼起的吧?”

吳仁興又是一驚:“這……我在家裡,哪裡能知道?”

趙為民忽然嚴肅地說:“依我看,你不但知道,而且很清楚 !”

吳仁興故作糊塗:“唉!這話從哪裡說起?”

趙為民向陳佔山使了個眼色,陳佔山便怒氣衝衝地出去了,不一會兒領著小繼宗返回來,氣憤地說:“吳仁興,你不要這個那個了!你睜開眼看看這是誰?”

吳仁興一看,果然是最壞的情況發生了。他恨不能一口把小繼宗吞進肚子裡,以消滅自己的罪證,他咆哮道:“啊?!!原來是你這個小兔崽子給我惹的禍!你……你……”說著,舉手便打。

“住手!你有什麼要權利打孩子?”趙為民大聲斥責道。

趙為民讓仲志剛把小繼宗領走後,又嚴厲地質問道:“吳仁興,你為什麼讓孩子在林子裡烤火?你搞了這麼多年的林業,難道連這點起碼的常識都不懂嗎?”

吳仁興詭辯道:“我沒有叫他烤火。”

“是這樣嗎?不是你給他的火柴,囑咐他冷了就點把火烤烤嗎?”

“我是叫他冷了的話在沒有林子的地方弄把火烤烤。”

“沒有林子的地方就允許烤火嗎?這是誰規定的?再說,今天風這麼大,你就沒想一想,火著起來後會不會蔓延到林子裡去?”

吳仁興張口結舌:“啊……這……是我一時的疏忽。”

“天這麼冷,孩子穿得又那麼單薄,他嬸子要給他添件衣裳你就以穿多了幹活不得勁兒為藉口,不讓穿,又私下裡給孩子火柴,讓他來烤火,這是一時的疏忽嗎??”

吳仁興張了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趙為民嚴厲地說:“究竟是一時的疏忽,還是有意縱火毀林,你心裡最清楚,要老老實實地交待清!還有你和胡杰麗的關係問題,也要徹底坦白出來!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紙是包不住火的。其實這些問題,你不交待我們也能調查清楚,所以,你還是不要再耍弄自己的小聰明,更不要繼續頑抗下去了,如果你不老實交待,等我們查清以後,那可是要從嚴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