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無名草》——第八章、共同的感受

第八章 共同的感受

在由林區通往甘泉工隊的路邊的苗圃地裡,張玉花正在和同志們進行刺槐苗木平茬,直起腰來,抬頭一看,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地向山下走來,接著喜出望外地向喊道:“飛燕飛燕,你看志剛下山來了!”

飛燕抬頭一看,果然是仲志剛下來了,她高興得幾乎跳起來,連忙放嗓子,脆生生地喊道:“志-剛!志-剛!”

“哎-!” 仲志剛邊回答著邊飛跑過來。

三年同班同學又相會了!

這是他們畢業分配後的一個多月來的第一次重逢,那高興的心情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他們心中有多少話要說呀!他們親熱地握了握手,相互問候了幾句,便都沉默了。就連一向天真活潑的任飛燕也一反常態,只是默默地用秋水般的美麗眼睛端詳著仲志剛。此時的他們雖然相對無聲,但心裡都在暗暗唸叨著:

飛燕和玉花想:仲志剛瘦了這麼多,圓臉都變成長臉了,不過也強壯了不少,咦,他的眼睛裡怎麼佈滿了血絲?是不是活太累了?工作太忙了?還是熬夜熬的?

仲志剛則心想:經過這一個多月的鍛鍊,玉花和飛燕都變了不少,飛燕的臉曬得白裡透著粉紅,生機勃勃地,有著青春特有的朝氣。以前體質較弱的玉花變化更大,雖然身材仍然苗條,但看起來卻比以前結實多了,原來那張蒼白的臉也紅潤了許多。

飛燕率先打破沉默,問道:“志剛,你今天怎麼有時間下來了?”

“我們工隊的核算員姜虎因為母親病重回家了,陳隊長讓我替他搞了搞這個月的賬目,咱以前沒幹過,不熟悉,有些問題還不明白,我開了兩個晚上的夜車,剛剛弄好,今天下來上報給林區。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倆,真是太巧了!”

任飛燕抬頭看了看太陽,說:“你先去送報表吧,一會兒就好收工了,中午到我們那裡去吃飯。”

仲志剛忙說:“我得馬上回工隊,下午還要幹活,不去麻煩你們了!”

任飛燕笑道:“你可真會客氣,麻煩什麼?又沒有七個碟子八個碗來招待你,無非是到伙房裡買點飯來糊弄糊弄你!”

張玉花接過話來說:“飛燕說的是實情,再說咱們一個多月沒見了,今天碰巧見一次,連句話還沒來得及說你就回去,以後還不知等多久才能再見,我看你過午就別幹了,休半天班,我們也向隊長請個假,咱們好好地玩一下午。”

仲志剛為難地說:“我沒向隊長請假,怎麼能隨便休班呢?”

任飛燕說:“不怕,你開了兩晚上夜車,不請假休半天班隊長也不會批你,隊長要是批你,你就說在下面叫同學留住了。”

面對兩位同學的誠心挽留,仲志剛想了想說:“你倆放心,中午我一定去吃飯,至於下午休不休班,看情況再說。”

中午收工後,任飛燕和張玉花買來了一斤饅頭、三個窩窩和兩碗菜,其中一個碗裡還有幾片切得薄薄的肉。二人放下飯菜,張玉花邊收拾房間邊對飛燕說:“你去迎迎志剛吧,他頭一次到這裡來,可別找不到門。”

“哎”!飛燕答應著便出了門。

半路上飛燕迎到了仲志剛,她笑著說:“哎呀,你怎麼才下來,我還以為你開小差了呢!”

仲志剛笑道:“我已經答應下來了,哪能開小差?只是我把報表報給王會計,等他審查完,我又向她請教了幾個問題,耽誤了點時間,讓你倆久等了。”

飛燕笑道:“什麼九等十等的,快跟著我去吃飯吧!”

任飛燕高高興興地把仲志剛領到宿舍後,便樂呵呵地和張玉花一起忙碌起來,她先把床上的褥子撳起一角,又找來一張報紙鋪上,佈置好飯菜。但是她找來找去只有兩雙筷子,於是便跑了出去,不一會拿著一根棉槐條子,向張玉花笑道:“我們現在真成無產者了,你看,把志剛請來,不光沒有好飯招待人家,更可憐的是連雙筷子都沒有!”說著,把手中的條子折成兩截:“好吧我就用這個,這叫就地取材,因陋就簡,你們兩個,一個是稀客,一個是小姐,就用筷子吧!哈哈,真有意思!”

仲志剛打量著這間宿舍。這是一間前後皆無窗戶的小屋子,不到十平方米的樣子,用泥巴抺起來的。屋裡連個桌椅都沒有,只在靠北牆搭了個半米左右高的地鋪,兩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旁邊放著兩個包袱;牆上揳著幾個木橛,上面掛著網兜、提包及其他物件;靠東牆整整齊齊地放著暖瓶、水杯和洗刷用具;空中扯著一條接了三截的鐵絲,上面搭著毛巾和替換的衣服。

仲志剛正看著,飛燕笑著催促道:“別看了,反正比你們那羊欄強多了。快吃飯吧。”

仲志剛笑道:“這一回你可猜錯了,我住在辦公室裡,不是羊欄。”

任飛燕故意氣他:“看見你那‘辦公室’了,呲牙咧嘴的,比羊欄好不了多少。”

“好不了多少也是隊長和同志們照顧。”仲志剛自豪地說“你倆不知道,我們陳隊長人可好了。”

張玉花羨慕地看著仲志剛:“是嗎?”

任飛燕打斷張玉花的話,對仲志剛說:“你的隊長好,是你仲志剛有福,來,快吃飯!吃完飯再向我們彙報。”說著,讓仲志剛坐在小板凳上,她和張玉花則側身坐在鋪上。

仲志剛伸手拿過一個窩窩,任飛燕一把奪過來:“你到我們這裡來是稀客,不準吃這個!”

張玉花連忙遞過一個饅頭,又把那碗有肉的菜向仲志剛面前挪了挪:“快吃吧,這是專門為你買的,你不吃就不對了!”

“我吃我吃!”仲志剛連聲答應著,趁張玉花和任飛燕不注意,忙把剩下那個窩窩搶到手裡:“哈哈,這個就不錯。咱先把窩窩消滅了,再消滅饅頭。飛燕的筷子是因陋就簡,我這個叫各個擊破!”

一句話把兩位姑娘逗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飛燕邊笑邊去奪志剛手裡的窩窩,仲志剛連忙咬了一口。玉花和飛燕齊聲責怪他:“你這個人吶,太不實在了!”

仲志剛嚥下嘴裡的窩窩,笑道:“怎麼不實在,不實在我就不來了。我們既是同學,又是同志,應該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你倆自己吃窩窩,給我吃饅頭,還把我當稀客,倒是你倆不實在,太見外了!”

飛燕笑道:“志剛,你可真會倒打一耙!”

……

三人邊吃邊談笑著。

玉花問道:“你剛剛說你們陳隊長好,是真的嗎?”

仲志剛自豪地說:“這還有假?”接著便把陳佔山在勞動中如何以身作則,生產技術如何熟練,如何耐心地教給他整地、壘穴和起石頭,如何關心他和曲良才的生活等等許多事情,有聲有色地向兩位同學講了一遍,就連陳佔山給他穿水泡的小事也請了,,最後他說:“當然陳隊長也有缺點,據說脾氣有點兒暴躁。”

仲志剛講完了,玉花和飛燕仍然默不作聲,慢慢地嚼著窩窩,想聽他繼續講吓去。良久,飛燕問道:“那個副隊長怎麼樣?”

仲志剛說:“也行吧,不過要和陳隊長比起來,就有點兒差勁兒了。透過這一個多月的觀察,他給我的印象是待人不夠實在,願追求表面的東西。”

飛燕又問道:“看他那派頭,文化水平一定不低,怎麼不叫他當核算員反而讓姜虎當?”

仲志剛說:“你不能光看派頭,實際上,他的文化水平還沒有姜虎的高。我剛才說他願意追求表面的東西,主要就是指的這個。”

任飛燕輕蔑地說:“這麼說,他那些裝備只是擺個樣子而已?”

玉花寬容地說:“一個人一個性格,哪有沒有缺點的人,只要大節上沒有問題就可以了,我們不能過於挑剔。看來,正象飛燕說的,你有福。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咱出門在外,最難得的是攤上一位好領導。”

仲志剛連連點頭,高興得說:“這話不假,你們的隊長也不錯吧?”

飛燕鼻子一哼,說:“俺那隊長嘛,看怎麼說吧,要是講穿戴倒是挺不錯的,成天價打扮得和客一樣;要是講勞動,那可有點稀鬆平常,整日這睢瞧那逛逛,從沒見他鋪下身子乾點活兒。”

張玉花若有所思地細聲說:”咱來的時間不長,還不十分了解情況,有些事情不好說,也許人家是領導,事情多,幹活少也是自然的。“

任飛燕忿忿地說:”他是隊長,人家陳隊長也是隊長,為什麼人家陳隊長能和同志們一塊兒頂著班兒地幹活,他不能?再說,趙主任的歲數比他還大,職務比他高,工作比他忙,還抽空下工地和同志們一塊兒勞動呢!“

張玉花贊同地嘆了口氣,沒有做聲,任飛燕向門外瞅了瞅,又低聲說:”尤其是,同志們背後對他有很多不好的議論。如果這些話是真的,那就更糟糕了!“

仲志剛不禁好奇地問:“什麼議論?”

張玉花淡淡地說:“沒什麼,只是有人說他作風上有問題。”

仲志剛聽說是作風問題,便不再向兩位姑娘追問下去,只囑咐了一句:“這種事情,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以前,千萬不要亂說。”便岔開話題問道:“下面的活累不累?我看你倆都比以前瘦了。”

一聽仲志剛問起工作來,飛燕肚子裡的氣頓時消了大半,長長地出了口氣說:“要說活累不累,全看你幹不幹了,只要你不磨洋工,真幹,什麼活也不輕鬆。不過就是再累,比起你們來也是輕快多了。起碼是第一不用爬山;第二中午不用啃涼窩窩。累也罷不累也罷,反正我們得幹,不能象樹上的知了,光唱高調。再累也得堅持,得鍛鍊,不鍛鍊的話,一輩子也不行。”

玉花頗有感觸地說:“飛燕說的是,重要的問題在於堅持和鍛鍊,開頭幾天累得受不了,晚上回來,腰痠腿疼。幹長了,也就是這麼回事兒,反而是越幹越輕鬆了。”

“對對對,貴在堅持,可以說這是咱們共同的感受,不過我們這還僅僅是開始,今後還要準備迎接來自各方面的更加嚴峻的考驗。”

玉花和飛燕贊同地點了點頭,飛燕問道:“茹萍來信了麼?她那裡怎麼樣?“

仲志剛答道:”來了。”接著就把茹萍在信中所說的情況講了一遍。

飛燕高興地說:“這樣看來,茹萍真不會再變啦,以前是你多心啦!”

仲志剛紅著臉,高興地說:“可能是這樣。”接著像是忽然想起來,問道:“呀,蘇秀娟同學去哪裡了?怎麼沒有見到她?”

“唉,你看我這人,真該死,這麼大的事情都差點忘了,她還託我給你捎好呢!”飛燕自責道:“她在果園工隊,買飯時我還見到她,告訴她你下來了,叫她來玩,她遺憾地說‘唉,真不湊巧,偏偏今天中午我得去洗衣服,我的衣服泡了三天了,再不洗就泡爛了。今天實在沒有工夫去,你給捎個好吧,告訴他我失禮了,請他別見怪!’“

張玉花說:”不知為什麼,她整天老是愁眉不展,也不願見人,象是有什麼心事,都分到工隊這麼長時間了,她一次也沒來這屋玩過。“

仲志剛問道:“是不是因為向榮華的事情?”飛燕說:“這倒有可能,這個向榮華可真是夠嗆!就是條件再艱苦,也不能不辭而別,私自跑回去呀!”

仲志剛想了想說:“我看你倆找個機會和她談談,先了解一下究竟是因為什麼,如果真是因為向榮華的問題,就多開導開導她,讓她放下思想包袱。”

玉花和飛燕同時點點頭,仲志剛感嘆地說:

“向榮華這種做法太不應該了,的確這兒的條件是艱苦,生活水平是不高,但與舊社會比一比又怎麼樣呢,咱們不就是為了改變貧窮落後的現狀才來到這山溝裡嗎?三年災荒,經濟衰退,不得一點一點來改變嗎?回想舊社會,真叫人不寒而慄呀!”

飛燕不由得問道:“志剛,解放前你家是不是也特別艱難?”

於是,仲志剛表情凝重地講起了自己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