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們分頭行動,天蠶婆婆帶著行李先去皇城中尋一處院子落腳,阿狸則僱車陪同我去美人湖。
湖面結了厚厚一層冰,鎮南侯的侍從心思巧,還安排了幾個小丫頭著綵衣,在湖面上冰嬉。
“娘子請稍待,我家侯爺稍後便到。”一個黑衣侍衛指揮侍從佈下煮酒的一應物什,便躬身退下。
阿狸不曉得京中的慣例,我只好親自上前遞了個荷包:“有勞這位大哥。”
我一靠近,那侍衛便紅了臉,接了荷包便大著舌頭逢迎幾句,戀戀不捨地下去了。
阿狸不屑道:“燕朝人真是麻煩,處處都要打點,還要看人眼色行事。”
我垂首用雪水將酒盞洗淨,不客氣道:“入鄉隨俗的道理不知婆婆有沒有教過你,若是因為這些禮節性的小問題,毀了婆婆的大計,仔細她饒不得你。”
她這才斂了倨傲的神色,安安分分地立在一旁。
“出去站著,杵在這裡只會讓侯爺覺得你沒眼色。”
亭中三面圍了厚氈子,又燃起火盆,是以溫暖如春,亭外則是凍得人面皮發紫的溫度。
阿狸正待辯駁,便聽得男子的聲音傳來。
“你誇下海口說今日請來的是燕京都沒有的絕色,若是不屬實,本侯可不饒你!”
是百里崢的聲音,聽腳步聲似乎來得不止他一人。
侍從恭敬的聲音響起:“自是不敢欺瞞侯爺,小的那日只瞧了一眼,便酥得路都走不動了……”
又聽得一道清冷的聲音道:“奕川,朕將京畿要務交給你,你便是如此日日尋花問柳的?”
我手中的茶盞哐噹一聲落下,楚少昂怎的也來了……
百里崢撩簾走入亭中,見我呼吸滯了一滯,勾起興味的笑:“你去將眼睛剜了罷,否則陛下可容不下你。”
楚少昂未聽出話裡的玄機,被百里崢讓進亭中,見我便蹙起眉頭:“阿悠姑娘?”
百里崢睜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他,動了動唇想說什麼,被我一個眼神制止了。
“弄壞了侯爺的茶盞,你自去外頭站著。”我冷著眉目斥退阿狸。
待楚少昂在我對面落座,把臉轉向湖面賞景時,百里崢這才確定他並未認出我來。
“姑娘家長開了就是不一樣呵,比以前漂亮多了。”
我笑了笑:“侯爺到底年輕一歲,眼睛雪亮。”
楚少昂比百里崢大一歲,聞言臉色不善地看向我。
“侯爺可有紙筆?”我瞟了一眼阿狸離開的方向。
百里崢恍然,便擊掌喚人送紙筆和顏料進來:“讓阿悠姑娘為我們繪雪景。”
我提筆在紙上寫下“南疆”二字,又依次寫了“蠱蟲”和“監視”。
百里崢指了指阿狸的方向,用口型問:“那是南疆人?”
我頷了頷首,又寫了幾個字“萬國來朝”、“動亂”。
楚少昂盯著那幾個字,眸光冷了下來:“你是什麼人?”
我無奈,陛下的眼睛是真的不太好使。
“小女自是燕人。”
阿狸似乎聽見了,探頭進來:“娘子,可需要奴婢搭把手?”
百里崢背對著她的方向坐著,正好將寫了字的宣紙擋了個嚴嚴實實。
“這是阿悠姑娘的婢女?怎的一點也不識趣?”百里崢有些不悅道。
“初入京都難免禮數不周,還請侯爺恕罪。”我假作驚惶地站起來賠禮。
阿狸以為自己壞了事,忙道:“奴婢這便告退。”
“罷了,看在阿悠姑娘的面子上放你一馬,來人,帶她去暖和的地方吃些東西。”
於是便有侍從將阿狸引去遠處酒舍的一處廂房。
我這才將面紗摘下,露出比以前多了幾分風情的臉,五官已因為情蠱發生了些許改變。
在驛館時楚少昂只見到我的眼睛,兩相比較之下,覺得並不是以前熟悉的眉眼,這才沒有認出來。
而如百里崢這般,姑娘堆裡打滾的公子哥兒,太清楚一個女子會因年齡和際遇,所帶來面容和氣質的改變,是以一眼便認了出來。
楚少昂“嚯”地站了起來,兩片薄唇緊抿著,神色晦暗不明。
“殿下,別來無恙?”我執壺替他斟了一盅熱酒。
百里崢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帶著揶揄的笑:“先前不是火急火燎地跑去邊境尋人麼?怎的這會兒子見到人了又不說話了?”
“你先出去。”楚少昂緊緊地盯著我,一字一頓道。
百里崢“嘖”了一聲:“出去便出去。”
便利索地甩袖走了,還將亭子外頭的侍衛也一併帶走了。
“昭陵郡主好大的本事,如今連朕也被耍得團團轉了。”
他一生氣便會逐字逐字地喚我的封號,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殿下,”我如以前一般喚他,豎起兩根手指,“我身上的蠱蟲,變成兩種了。”
楚少昂暗繡銀紋的玄衣下包裹著的軀體猛地一震,將責問的話盡數吞入腹中。
“誰幹的?南疆人?”
我頷了頷首:“殿下應當記得,那日陪在我身邊的老婆婆罷。”
“那人有能耐在燕京中埋暗樁,只怕來頭不小。”
“此番在我身上種了一種喚作情蠱的東西,用處麼……”
我頗有些難以啟齒:“便是蠱惑男人,引發動亂……”
“殿下初初登基,旁的事情都可以不顧,先調護衛來保住自己才是要緊……”
時間倉促,我皺眉掰著手指頭細數要說的話,生怕有遺漏。
只聽得對面輕笑一聲,楚少昂大踏步欺身過來,抬手將我壓在雕花的亭柱上。
“說了這麼多關切的話,好像我們很熟的樣子……”
我正要數一數我倆相處的舊事,以自證身份。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勾了勾唇道:“朕會自己驗。”
說罷便低頭噙住我的唇。
熟悉的沉水香將我裹了個嚴嚴實實,我被迫仰著頭,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亭外似乎下起了小雪,有細微的撲簌撲簌聲打在我的袖邊。
不知過了多久,楚少昂微微喘著氣,盯著我的唇看了半晌。
“果真是我的柚柚……”
“每次同我親近,都會下意識地咬一咬下唇……”
我垂頭盯著他的衣襟:“殿下孟浪。”
“分明是殿下自己要將我丟在芷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