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並未回垣州大營,而是在毗鄰北沐的一個小鎮駐紮了下來。

小鎮入口處破敗的木牌上寫著龍飛鳳舞的“芷陽”二字,木牌下是來迎接我們的封雲,以及他的妻妾。

“夫君,這便是那位豔冠京華的許良娣?”眉間點花鈿的女子牽著封雲的衣角,好奇地上下打量我。

一旁鬆鬆挽著髮髻的清秀女子則垂著眉眼,十分平和恭順的模樣。

封雲蹙了蹙眉,拱手道:“這是內子和賤妾,讓殿下和良娣見笑了。”

楚少昂一貫是儒雅端方的模樣,擺了擺手沒多說,轉而問起了火器和弩箭的製造情況。

封雲領著我們往一處巷子裡走,一壁稟報道:“那些火器雖年代有些久了,但請工匠稍作除錯還是可以用於守城的。”

“那弩箭呢?可造出來了?”

封雲繃著臉搖了搖頭:“樣子是做出來了,只是射程極短,若在城牆上用,箭還沒到敵人跟前便失了力道。”

楚少昂也蹙起眉:“拖不得了。”

礙於還有外人在場,封雲只點了點頭道“末將繼續盯著”,便沒有再多說。

許是倉促成行,封雲給我們安排的小院只是個一進的院子,兩側帶耳房,草木稀稀拉拉的,瞧著無甚生氣。

索幸還算有地方安置洗漱,便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

這小鎮中風沙大,我抬手掩唇輕咳的幾聲,那衣著豔麗的女子便出聲關切道:“你沒事吧?此處乾燥,待會兒我讓人送些潤喉的梨子湯來。”

“多謝夫人。”

一旁的清秀女子也掩了掩唇,眉間閃過不耐:“如今這時節的梨子不好,熬成湯酸的很,還是弄些金銀花茶罷。”

“好吧,那便弄些金銀花茶。”衣著豔麗的女子從善如流道,她身後的婢女便福了福身記下。

我有些訝異於兩人的地位,按站次看,衣著豔麗的這位當是正妻才對,怎的好像十分聽那妾室的話?

“蕊兒,你帶著弄溪先回去罷,她身子弱,禁不得勞累。”封雲要和楚少昂到正廳議事,隨手打發了兩人。

正妻明蕊甩了甩帕子,福了個禮道:“知道啦……”

轉身時又嘟嘟囔囔地補了一句:“身子弱還要跟出來湊熱鬧,每次都這樣……”

蘇弄溪神色淡淡的,彷彿聽不見耳旁的怨懟。

我攏了攏沾滿風沙的衣袖,微微頷首同她們道了謝,便去往寢房打算歇歇。

院中一個奴僕也無,想來要自己動手燒水洗澡了。

我嘆了口氣,解下外裳往矮榻上一躺,翻出一個芝麻餅慢悠悠地吃起來。

一個時辰後楚少昂回到寢房,我已將腳搭在繡凳上睡著了。

“起來了,洗漱更衣。”楚少昂掩上門,自己動手寬衣。

“沒有熱水……”我迷迷糊糊坐起來。

“清風去燒了。”

“不想擦頭髮挽頭髮……”在隴西王庭住了幾日,有春嬤和女使們伺候,愈發憊懶了。

“遣了紫雲和杏蓉過來,約摸還要幾日才到。”

我聽了心裡一激靈,瞌睡跑了大半:“為何?”

楚少昂挑挑眉:“孤還以為你會很高興。”

若無變故,她倆應當會一直守在京都才對。

我瞧著鎮定自若的楚少昂,心中隱有猜測,難不成他要將我留在此處?

緣何呢?難道是為了避禍……

什麼禍需要遠離京都,隱姓埋名地避開呢……

我瞪著眼睛望向楚少昂,他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入夜我們去封府赴宴,因著心頭有事沉甸甸的,我一直默不作聲地埋頭吃東西。

明蕊嘖嘖稱奇:“吃這麼多,腰還這般細?”

蘇弄溪陪侍在封雲一側,一壁佈菜一壁低聲道:“無禮。”

明蕊這才怏怏閉嘴。

楚少昂目不斜視地與封雲舉杯,天南海北地聊一些閒話,仿若瞧不見我的反常。

“這是杏子釀,弄溪埋在樹下許多年的,如今專程開封了招待二位。”明蕊擊掌命人上酒。

一隻青瓷小盞盛滿淡黃色的佳釀,“咯嗒”一聲落在我手邊。

“你不可飲酒。”楚少昂淡淡地瞥我一眼。

我淡淡地應一聲,繼續吃碗中的粉蒸肉。

蘇弄溪善體人意,又命人送了些清爽的果子露來:“在這裡難得喝到這些新鮮果子做的東西,不妨多用幾杯。”

待月色漸沉時,直起身同封雲夫婦道別,這才覺得腦袋有些昏沉。

楚少昂瞧了一眼那空空的青瓷盞,臉色冷了下來。

我有些恍然,全然不曉得何時將那杏子釀盡數倒入了腹中。

許是和果子露拿混了……

我們落腳的小院離封府不遠,便如來時那般走路回去。

楚少昂鐵青著臉瞟了我一眼:“作甚賭氣?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我沒有……”我嘟嘟囔囔地回他,一步一搖地跟在他身後。

只覺得通體燥熱,蠱蟲在血液中亂竄。

“你在芷陽好好待著不要亂跑,孤交代了封家的那兩個女眷照看你……”

“唔……”我含含糊糊地點頭,看著面前的月白色身影越走越快,想要追趕卻搖搖晃晃使不上勁兒。

楚少昂嘆了口氣,回身等我,我好容易站在他面前兩步遠的地方,皺著眉頭看他。

“你還會來這裡嗎?”

他沉默了半晌,道:“死生難料。”

我頓了頓,又問他:“若是活了呢?”

他沉著眸子直直地望著我:“你性子嬌,定不願意過那種深鎖宮牆的日子。”

也是,活著自然是勝者,登大寶,娶母儀天下的女子,後宮佳麗三千……

我心中有難以言說的酸澀,秋風微寒,只好緊了緊肩上的披風:“殿下珍重。”

“孤會派人照料你,吃食你也不必擔心,總歸不會餓著你……”楚少昂欲言又止,“若有喜歡的……”

“多謝殿下。”我蹙了蹙眉,不耐地截斷他的話頭。

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小院中的,只記得簾帳中有微微的潮溼灰塵的味道,沉水香的味道淡淡的。

楚少昂打了清水替我敷額頭,一邊敷一邊嘆息,也不知在床邊坐了多久。

半夜醒來時,見他頎長的身影映在簾帳上,在夜裡顯得有些孤獨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