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宿插著手,眉眼鬆快了些:“吾還在思量,如今讓你瞧見這般艱苦的境況,想來那寶座在你眼中也不值錢了罷?”

“來日方長,王不必急著歸順。”我看著那滾滾的洪水,如滔天巨獸般想要將這座小城吞噬。

姬宿露出訝異的神色:“吾還以為,你是燕朝人,應當覺得我等歸順得越早越好。”

“王此言差矣,燕太子殿下不喜歡無用之人,他能保隴西一時,也保不了一世。”我正色道,“王若無自保之策,我亦可為王指條明路。”

“太子殿下手中缺一把刀。”

一把可以挾制延帝手中歷代相傳的暗衛的刀。

略聊了幾句後,雨勢未見小,我們便乘著雨渡回到內庭中。

路過廢棄的庭院,忽而聽聞細弱的貓叫聲。

姬宿蹙了蹙眉,命手下將雨渡收走,沿著長長的迴廊往庭院深處走。

雨水如注,在廊下匯成湍急的小溪。

黑白色的瘦弱小貓,不知從哪裡的缺口被洪水裹挾而來,卡在假山的縫隙中動彈不得。

我立在廊下,靜靜地看那個赤金色的身影往假山靠近,鑲著明珠的皂靴蹚著過膝的渾水。

“許久沒有見到這樣的小東西了。”姬宿將小貓從假山中解救出來,眸中有光芒躍動。

隴西城中的牲畜,恐怕只有為數不多的一些牛羊罷,並沒有太多的資源豢養寵物。

果然,他將小貓帶回正殿,女使們便圍攏過來嘰嘰喳喳地討論。

“這麼小的貓誒……”

“是還沒斷奶罷……”

“這麼大的雨,能被王發現,可真是奇蹟。”

“快些將它擦乾罷,等下著涼可不得了!”

女使們便匆匆去準備厚實的巾帕,又端來溫熱的羊奶。

小貓怯怯地縮在巾帕中,一雙幽綠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姬宿換下溼衣裳,穿一件淡紫色的常服倚在矮榻上,斯斯文文地喝著熱薑湯。

“你這女人竟不喜歡小動物?”姬宿注意到我全程都離得遠遠的在觀望。

我瞧著女使們簇擁小貓的溫馨景象,有些澀然道:“幼時曾養過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因家中變故被人毒殺了。”

此後便鮮少靠近這些可愛的小東西,生怕同我沾上關係會給它們帶來人禍。

姬宿深深地望我一眼:“燕朝人常說的因噎廢食,便是如此罷?”

我心下一滯,否認道:“不過是自己不忍再豢養罷,瞧別人養也蠻有樂趣的。”

還不待姬宿說什麼,圍攏在一處的女使們忽而騷亂起來,那貓兒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從案几上跳下來,在地上到處亂竄。

“哎呀都別動,仔細踩到它!”一個女使提醒道。

其他女使只好大呼小叫著,立在原地看那黑白團子挨著腳邊跑來跑去。

“將門掩上,取個捕網來。”姬宿揚了揚手,便有人出去尋捕網了。

春嬤聽聞此處有貓兒,便執了傘過來瞧,聽聞吩咐便轉身將門關上,又在門上摸索一番,正殿中的燭火便撲簌撲簌亮起來。

“莫要發出大響動,仔細驚了它,貓兒最是膽小。”春嬤說著,躡著手腳往貓兒藏身的帷幔處靠近。

貓兒若驚弓之鳥,在帷幔中四處掙扎,竟讓帷幔將自己四爪都勾住了,四仰八叉地掛著。

“這是隻不太機靈的貓兒。”春嬤託著喵喵叫的貓兒,在女使的協助下將帷幔剪開,正要往案几上放,那貓兒竟又竄了下來。

姬宿瞧著這鬧劇低低笑了起來:“吾內庭的女官們,也不是那麼能幹嘛!”

女使們都紅了臉,訥訥地互相對望。

許是我一直端坐在腳凳上不曾挪動,那貓兒竄了半天,竟埋著頭鑽進了我的裙裾中。

我瞧著那團露出半截尾巴的糰子,有些哭笑不得:“這可不是帷幔,莫弄錯了。”

說著便探手進去,摸到它的後頸將它提溜出來。

小貓兒上半張臉是黢黑的,下半張臉如糖霜般雪白,粉色的小嘴委屈地喵嗚喵嗚叫。

春嬤笑得慈祥:“這貓兒同您有緣吶,滿屋子的人都不親近,偏偏往您身邊竄。”

姬宿深邃的眼眸中也泛起點點笑意:“不愧是養過貓兒的,到底招它喜愛。”

我將貓兒往姬宿手裡遞了遞:“喏,您試試拿這裡,捏住後頸,它一樣老老實實不敢動。”

姬宿哂笑道:“莫將這野物往吾身上靠……”

這話真是冠冕堂皇,彷彿適才蹚水去救貓兒的不是他一般。

我作勢要扔過去,他忙直起身將貓兒接過去,攏在大掌中,只露出個貓貓頭。

“甚好,便讓這貓兒替王暖床罷!”我撫掌道。

一屋子女使便笑起來:“這貓兒真漂亮,和王很是相配!”

姬宿冷著臉色,耳尖卻悄悄轉紅。

春嬤也笑起來,端了羊奶來:“王餵它一下,往後便認您做主子啦!”

這貓兒深受內庭女官們的喜愛,起了個名字叫糖丸,便在王庭中定居下來。

只是它那柔軟的小窩卻放置在我住的偏殿中。

姬宿其人甚是“排外”:“吾不愛與旁的活物同宿。”

於是女使們待我十分殷勤,一直侍奉我到月上中天的時分。

連王庭中的嬌妾們,也顧不得形象,擁來我殿中,席地坐在毛毯上,逗弄那隻吃飽喝足呼呼大睡的貓兒。

“娘子們可有照顧貓兒的經驗?不若領回去罷……”我不勝其擾,試圖勸說她們將貓兒領回去。

春嬤安撫地拍拍我的後背道:“娘子們都是十幾歲的年紀,許是頭一次見貓兒呢……”

我認命地嘆了口氣,怪道姬宿不願意做王呢,擁有疆域卻連愛寵都沒擁有過。

做此地的王有什麼意思呢?

待娘子們散去,瑤夫人方攜侍女姍姍來遲,見我在窗前挽發,神色有些訕訕。

“王已同我說了,你是他請來的客人,先前是我無禮了。”說罷恭恭敬敬地抬手行禮。

我笑望她:“此禮我便生受了,往後再不提它。”

我知她也是為了貓兒來,命女使請她進來,糖丸縮成小小的一團,在窩裡睡得香甜。

楚少昂冒著風雨來時,我仍有些懵懵的。

“嘖,幾日不見,連崽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