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卿珩發喪的第六日,沈媛媛帶著三個孩子,一路顛沛,終於抵達盛京。

因是國喪,沈媛媛又是外族公主,所以想要入宮,還得等一等。

沈媛媛被蕭君炎先安排到了鎮北王府。

三年光景,鎮北王府雖還在,卻早已物是人非。

府中上下都掛著白綾,紙紮的白燈籠,一望無際的白。

邱嬤嬤穿著喪服,眼睛哭得紅腫,得知沈媛媛來送陛下最後一程,太后特地允她出宮伺候。

主僕二人再見,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公主殿下,這西院當年被一把火燒了,陛下便命工匠重新修復,建造了一幢一模一樣的樓,這裡面的陳設,和您走之前幾乎無二致。”

邱嬤嬤在前面引路,沈媛媛和秀兒牽著孩子,在後面跟著。

偌大的雙喜貼在房內的中央,一對紅燭擺在圓桌上。

紅色紗帳裡,鋪著鴛鴦戲水的錦被,被子上,鋪滿了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

床榻旁有一張小方桌,桌上擺著一個巹。旁邊還有一個酒壺。

滿眼的紅,正是三年前她與蕭卿珩的婚房。

往事一幕幕,頓時排山倒海般襲來。

“殿下,蓋頭挑一挑,一胎生三小。”

“一挑蓋頭,看看新娘的小嘴,櫻桃小口笑最美。”

“二挑蓋頭,瞧瞧新娘的鼻子,小巧玲瓏萬人迷。”

“三挑蓋頭,看看新娘的眉和眼,含情脈脈,舉案齊眉。”

……

“阿孃,你怎麼哭了?”大娃仰起頭,便看到孃親眼角滑下一滴淚。

沈媛媛閉上眼睛,淚滴便被裁斷,啪嗒落了下來。

直到聽見蕭卿珩死了的噩耗,她才發覺,自己並不是對他毫無感情的。

“公主,陛下他一直很後悔,很後悔新婚夜當天丟下您,他每日忙完朝政,不管多晚,都會出宮來到這裡,就坐在這張婚床上,一坐就是好一會兒。有時候會發呆,有時候會自言自語,有時候哭,有時候笑。公主您不知道,自您離開後,陛下便患上了心疾,此次從北境回來後,他的心疾更是突然發作,再也救不回來了……”

“別說了!”沈媛媛厲聲打斷了邱嬤嬤的話。

“姊姊,你先帶長憶他們出去吧,嬤嬤,你也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好。”秀兒點點頭,欲言又止,但話到嘴邊,卻還是忍了回去。

邱嬤嬤把房門闔上,沈媛媛便在房內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麼,又在找什麼。

當年一把大火,將她和蕭卿珩的全部回憶都燒掉了。

如今眼前看到的,不過都是贗品。

可即使是看到贗品,她的心還是隱隱作痛。

這種痛,曾經阿衡離去的時候,她有過……

她來到窗前,推開窗戶,便看到窗外的風車和水車,還有那熟悉的鞦韆。

窗外已是早春,院子裡的桃花盛開,滿眼的桃紅。

月色皎潔,銀白的光灑在鞦韆上,讓她不禁陷入到了回憶中。

她怕熱,便親自畫了圖紙,蕭卿珩便命工部的人給她做了這水車和風車。

水車和風車早已停止轉動,恍若她和蕭卿珩的感情,早就停滯在了三年前。

忽然,窗外颳起一陣清風。

清風吹進房內,將臨窗桌案的一沓紙吹飛。

漫天的紙張,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沈媛媛抬起手,隨手抓住一張紙。

紙上是蕭卿珩的字跡,用很端正的楷書寫著:

【吾妻離開第187日,今日是除夕,家家戶戶都在團圓,唯有這鎮北王府凋零一片。

媛媛,今日我在院裡堆了一個很大的雪人,你怕熱,喜冷,今年我命人屯了好多好多冰,來年夏天,你就有好多冰用了,再也不用怕熱了。

媛媛,你聽到了嗎?你何時能回來?】

沈媛媛哽咽住,又隨手撿起一張紙,上面還是蕭卿珩手寫的信箋:

【吾妻離開第322日,父皇駕崩,將皇位傳於我,只可惜,這大盛的美好河山,媛媛你不能與我一同比肩俯瞰。】

沈媛媛彎下腰,把掉落的信箋全部撿了起來,一張張看。

她這才發現,整整三年,他每日都會給她寫信。

信紙一部分堆放在箱內,一部分放在了這書案上。

【吾妻離開第567日,這群大臣真煩人,日日上奏讓朕選妃,朕雷霆大怒,將上奏的大臣們全都打了板子!媛媛,朕的後宮,你是唯一,你快回到朕身邊來吧。】

【吾妻離開第1000日,朕的身體每況愈下,媛媛,你不打算再回來了麼?既然你不回來,那朕便去找你,你等著朕,天涯海角,上天入地,哪怕是入黃泉……】

當沈媛媛看到最新一張,墨跡還新鮮的信箋時,她呼吸一滯。

【媛媛,若沒有你,我要這天下有何用?若我死後,你能將我供奉於你的祠堂,我在九泉下,也能安心了。】

落款處有一灘幹了的血跡。

沈媛媛的心瞬間揪到了一起,她能想象到蕭卿珩寫這封信的畫面,這張信箋的字型歪歪扭扭,可想而知,他當時寫信時,身體已經差到了什麼程度。

他顫顫巍巍地握筆,肝腸寸斷,最後吐出一口鮮血……

沈媛媛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她感覺全身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嗙——

全身磕在桌案上,痛到站不起來。

“公主,你沒事吧?”門外傳來邱嬤嬤擔心的聲音。

沈媛媛卻像丟了魂一般,根本聽不見邱嬤嬤在說什麼。

眼淚像決堤一般,嘩啦啦地流個不停。

“參見陛下!”忽然,外面又傳來邱嬤嬤的聲音。

沈媛媛這次聽見了,瞬間回過神,掙扎著起身,跌跌撞撞去開門。

“蕭卿珩!”她欣喜道,眼睛亮晶晶的。

可在開門看到來人時,她眼裡的光,卻瞬間消失。

“若離哥哥,怎麼是你?”

蕭君清一身明黃色錦袍,束著金冠,雖然身形清瘦了許多,但卻掩飾不住他清風霽月的光彩。

“先帝駕崩前下詔傳位於我……如今我是這大盛的天子了。”

“好,真好。”沈媛媛點點頭,苦笑了起來。

這不正是她最初來大盛,潛伏到蕭卿珩身邊的目的嗎?

如今得償所願,真好。

“趙盼兒她想見你,媛媛,你看,要見一見她麼?她說有要緊的事與你說,先帝駕崩前,曾見過她,說不定給她交代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