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盛大的肉宴上山,一路上沒有見到秦劍書,只在山頂的雪地裡看見了人皇閣。不祥的預感出現在葉劍兮的心底,他惋惜地嘆了口氣。自從秦劍書亮明身份之後,其實就立場和身份而言,葉劍兮也知道和他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可就算只是曾經的朋友,也止不住惋惜……

葉劍兮和梅侍尊的接觸雖然也不多,可大致清楚一些她的性格的。她的性格清冷,只有寥寥關注和在意的事情,其餘的都是不在乎的。這其餘的裡面,包括了生命和所謂世間善惡對錯。所以無論如何,關注梅侍尊的喜怒,重視她的警告是沒有錯的。而秦劍書,大抵是人皇的驕傲,就算跪下之後還沒有完全丟掉,不肯放下的,梅侍尊拔起刀也也不會有一分一點的猶豫。

葉劍兮低著頭沉默地擺了一桌的盛宴,好像是在祭奠著秦劍書。

風雪中,梅侍尊伸出一隻纖纖玉手,一把抓住了一隻巨大的妖獸肉腿,在風雪飄舞的遮掩下大口撕咬了起來。眼見著那肉腿消失的速度,葉劍兮不禁想象著梅侍尊的豪放吃態,許是不差於楚北兮的。

葉劍兮再低了眉眼,彎下腰拾起了人皇閣,輕輕撣去了上面的雪花。藍色的雪花冷硬如刀,劃得葉劍兮的劫體生痕。

“秦劍書是個什麼樣的人?”,葉劍兮問。

那揮舞著減少的妖獸肉腿似乎頓了一下,又恢復如常了。

人皇閣的聲音盡顯頹喪老態:“現在問這個還有什麼用嗎?人都死了……”

葉劍兮緩緩取出一支筆來:“有的人,死得早了或許才算是英雄。我承認,作為人皇他是不合格的。可是身為一名強者,他畢竟守護過人族的輝煌歲月,他功勳足以蓋世!”

“青史碑畢竟斷了。可歷史傳承不應該斷絕!那石碑斷了,我們這些人還活著。歷史可以由我們的記憶,繼續書寫下去,英雄不絕!”

人皇閣的器靈飄了出來,它渾濁的眼睛認真地注視著葉劍兮和他手中的筆。良久,人皇閣才緩緩嘆道:“你這混球,有時候說話還是挺好聽的。你要是一直都這麼說話,多好啊……”

葉劍兮對於這個評價不置可否:“我一直都這麼說話的,發自真心的話語,不好聽的時候就是不好聽,順耳的時候會格外順耳。說吧,關於秦劍書,你也不想末代人皇這樣的英雄,後世無人記得吧。”

人皇閣緩緩抬起頭,目光無限追思遠:“或許你是對的。作為人皇,小秋他是不合格的。可作為一名強者,他對人族的功勳足以蓋世。當初是我選了他,作為人皇。興許也是我害了他吧。我記得他曾和我說過,他不想當人皇……”

葉劍兮認真地將人皇閣的話語寫下。人皇閣不經意地低頭一瞥。“字真難看!”

葉劍兮抬起頭來,露出了真誠的笑容:“若干年後,如果人族還在,如果這些傳承不曾斷絕的話,是不會有人嫌棄這字難看的。因為這可是第一手真跡!”

人皇閣冷諷了一聲:“若干年後,也許你我都還在呢?”

葉劍兮隨口回了一句:“也許你我都戰死了呢?”

氣氛忽然靜默了下來。一會兒後,人皇閣才目光復雜地看著葉劍兮:“混球,你以前說的願意為人族死戰的話,還是真的嗎?”

葉劍兮不在意地停了筆,這畢竟不是記錄他的事蹟。“後生從來不懼死,且看今朝值不值!”

“那當今人族,值嗎?”

葉劍兮搖了搖頭:“不值。”

“那你為什麼?”,不自覺的,人皇閣的聲音有些顫抖。

葉劍兮笑著,少有的這麼真誠。“我說的那是絕大多數的後生,可世間哪有這麼多的值不值啊。我是一點也不想為這個人族死戰的,她有什麼好的,虛假、懦弱、背叛……她有什麼值得讓我去死戰的?可是我覺得,真到了那關頭,我還是無法看著她被人踩在腳底下羞辱,索性死戰就死戰唄。”

此刻葉劍兮笑得一點也不像他往日裡算計的樣子。人皇閣扭開了頭:“你這混球真是不會討老人家高興。”

其實拋開實力天賦而言的話,葉劍兮或許更適合當人皇。可他,不會討老人家高興啊。

葉劍兮笑著沒有揭破,“他當年一定為人族死戰過許多場吧,末代人皇。”

人皇閣點頭:“如果沒有卓著的功勳,就算有我的支援,他也成不了人皇。”

“真是諷刺啊。當年人族鼎盛時還有戰場,現在人族微弱了,反而表面一片安寧。期待著不能見血的幼兒能死戰,何其諷刺?”

人皇閣下意識地反駁:“混球,你可別自以為看穿人性的樣子,屠夫常見血,可真的上了戰場未必就不會逃跑。刀鋒落在他人和落在己身是不一樣的,你不要小瞧了人族。”

葉劍兮語氣平淡:“你說的是個體,我說的是種族!屠夫逃不逃,和種族能不能戰是兩回事。”

眼見人皇閣還想爭辯,葉劍兮略過這個話題道:“他大概是個很重情義的人吧。這樣的人,其實不適合當人皇。”

人皇閣的語氣低落了下來:“是啊,他常常活得很痛苦。他親手審判過自己的兄弟,也曾差點親手審判了自己的愛人。”

葉劍兮一邊書寫著,一邊不抬頭地開口:“哦,人這樣可是會瘋的。被一群遠在天邊的人,逼著殘殺手足愛人,無論是什麼原因,他最後沒有反叛已經是大幸了。”

“怎麼會呢?他可是人皇,怎麼會反叛人族?”,人皇閣大聲地爭辯。

葉劍兮的情緒依舊穩定:“我記得你說過,他雖然是人皇,但是沒有人族之名。他最後突然消失,也是為了感情吧。讓我猜猜,那應該是一個很關鍵的時刻吧。”

人皇閣忽然頓住了,它不知道這個它藏在心底的秘密,到底該不該說出口。

葉劍兮又道:“是秦劍畫的前世吧,是個異族?人皇犯了禁忌,還為此拋下人族,這確實還不如就此消失的好。”

人皇閣忽然厲聲道:“這個不準寫!”

葉劍兮的筆鋒卻不停:“他們之間是愛情還是親情?你如果不講這個故事的話,這恐怕會成為他真正的汙名了。至於禁忌?誰定下的禁忌?初代人皇嗎?”

人皇閣看著葉劍兮筆尖浮現出來的一行行字,感到了無能為力。“不是初代人皇定的。也不是哪一代人皇定的,是約定俗成的禁忌。小秋和那個妖女應該是愛情,我早該察覺的,也就不會犯下如此大錯了……”

葉劍兮書寫著,抬起頭來看向人皇閣,目光有些諷刺:“不是初代人皇定下的禁忌,居然能如此地束縛住一代人皇?!!嘖嘖,你們這些老傢伙可真能幹!”

人皇閣的臉色不好看:“你這混球說話真難聽!”

葉劍兮筆下不停:“這就難聽了?你們得慶幸楚北兮不是人皇,不然我第一個斬了你們這幫老傢伙!老而不死是為賊啊!”

人皇閣正想發怒,突然被風雪中探出來的一隻手抓住:“肉吃完了,去再搞點肉來!不然把你劈了當柴燒!”

說完,梅侍尊便一把將人皇閣扔向了聖賢鎮。

葉劍兮潤了潤筆墨,將手中記錄的第一手歷史收了尾,遞向風雪之中的手:“看看?”

梅侍尊接過,看了一會兒後:“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