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少數民族主要節日到了,省直各單位週日調休一天,週三開始放假,休息到下星期一上班。

端木公還沒有定下,是回老家還是不回去。上次週末回源州,媽媽當著媳婦的面,說得也很清楚:“等下次放假了,咱們一起回老家去,你哥和你嫂子都讓咱們回去呢,麥子也收完了,就清閒了,有時間。”

週二午飯後,端木公照例給媽媽打電話,就五天的假期究竟去哪裡想和媽媽商量。

可還沒有走下樓梯,端木公的電話就響了。

在電梯間裡,端木公一看是弟弟電話,就結束通話了,想著出去再回也不遲,可是出了單位大門,接連給打了三次,不是被結束通話,就是無法接通。他估摸著,肯定是弟弟又多心了,覺得掛了他的電話是不應該似的。

把電話打給媽媽,老人這麼解釋:“這次我和你爸爸商量了,咱們就都不回去了,最近事多的,這兒不方便那也不方便,等再有機會了,回去也能行。”

“媽,你不是說好了回去嗎?反正你怎麼說我都聽你的。”端木公與老人進一步確認假日出行計劃,他回去與否,對兩位老人很重要,五天假期,大家鼓足勁兒準備出去度假。

“我和你爸爸說好了,這次就不回去了,一個是和你大舅生日碰到一起了,一個是你歲爸爸病情加重,還有海波正在蓋房子,你哥哥剛把麥子收完,家裡事多的,都不方便。再呢,最近天氣熱,老家旱的連水都沒有,莊稼都快乾死了,人人愁眉苦臉,黃風土霧的,跑回去幫不上忙還幫倒忙。我一出門頭昏昏沉沉的,就像踏在棉花包子上一樣。”母親述說起這些煩心事,就打了退堂鼓。

“好吧,那我們回去再說吧,媽……”端木公話還沒有說完,發現四十五路公交過來了,就結束通話電話,即刻鑽上車。

家裡,媳婦沒做飯,他倆在路邊飯館各吃了一碗麵,一個刀削一個大碗臊子面。天氣熱加上飯燙,端木公一直冒汗,在飯館就一把一把擦,到家裡也一樣,媳婦把袖珍風扇拿出來還管點用。

可是,蚊子沒有辦法解決?端木公還不打緊,媳婦動不動被盯後,身上就是一個大包,只好早早把鑽進蚊帳裡的蚊子趕跑,再把蚊帳四周拉好圍嚴實。

“這次咱們最好不回老家,聽嵐宵說,他們也不回去。”端木公媳婦就這個假期怎麼過,提出自己的意見。

“可以,聽你的,其他地方去不去?也看大家的,我怎麼都行,至於老家,你不回去,如果爸媽都要回去,你就在源州家裡看門也挺好的?”端木公打趣兒說。

“那好呀,我反正不回老家去,每次回去連個廁所都沒有法子上,一個茅坑臭哄哄的,沒有水衝就不說了,連個壓糞土都沒有,本來便秘,上次回去一星期都不得上廁所,都幹到肚子裡了,後來都成了羊糞蛋蛋。”媳婦反覆嘮叨自己不肯回老家的理由。

端木公聽到最後馬上樂了:“哈哈哈,哪裡是羊糞蛋蛋,分明就是個驢糞蛋蛋。”

“去,又想佔我便宜。”

睡覺前,在微信群裡,端木公發現,妹妹一家準備去陝南,弟弟回老家、西安或者青海。

“到底去哪裡呢?”這是端木公每臨假期就必須面對的難題,方圓三五百里都去過,可弟弟妹妹沒有,他想回老家,可媳婦不願意,這些都讓他兩難。所以,對他而言,節日是最難以面對的事情。

半夜裡四點剛過,媳婦上了趟廁所,發現下雨了,蚊子還是鑽進了蚊帳。

端木公被吵醒就睡不著了,蒼蠅拍子、褲子和枕巾都用上了,只有關燈躺下,蚊子總會圍著媳婦的耳朵嗡嗡作響:“我怎麼就沒有的,奇怪了,蚊子真色,光知道親你。”

“就說麼,為啥蚊子光知道叮我?”

“我知道,你血甜,我血有毒,它叮我怕送命的。”

就這麼個,大半夜的,倆人打一會兒蚊子說一會兒話,再躺一會兒,天就亮了。

起床後,端木公去車庫開車,媳婦燒水泡茶,整理換洗衣服。

早上天氣涼爽,晴間多雲,端木公穿個黑白運動短袖衫出門,腳上還是那雙前年去非洲穿的棕色的涼皮鞋。

把自己白色新勝達SUV開出來,端木公心裡還是美滋滋的。

一年多了,回家也就開了一次,上班也沒有開幾次,大部分要麼坐長途大巴,要麼坐公交,生活給他的就是寧讓自己多受些委屈,都是跟著老人省吃儉用習慣了。

在大門前把車停穩當,端木公返回家把攝影包、衣服包和開水壺這些大物件先提出來放車上,再回去跑一趟與媳婦同出來。

出遠門,怕就怕小區“家賊難防”。打他們住進來,這個康居小區總有那麼一股子怪怪的眼神在暗中偷偷地盯著他們,窺探著他們,不到三年被偷兩次,現在門窗又加固了一番,就連窗子上的鐵護欄再次被盜以後,在中間加固了鋼筋,雖然再沒有被偷過,但是,他們每次出行都小心翼翼,一前一後,東西多次拿出,謹防被暗中的賊光偷瞄發現。

快八點了,車到十字路口,買兩個煎餅果子,端木公先開車,媳婦吃早餐,街上車輛已經多起來,南環高速車流明顯增加。夏州全境高速不收費,馬路殺手全部上了路。

還沒過吳州,就有五起車禍,最少三輛追尾,最多達到六輛,有的拍照後停在路邊,有的面目全非,有的不得不叫高速救援把破車拖走。

到鳴沙州服務區,休息後互換。到同心服務區,他們又換開,十一點半,就到家了。

剛下車,端木公發現,回家什麼也沒有給老人買,很是內疚,雖然行囊提了一堆,可沒有一個是給老人拿的,他心裡很不是滋味。想來,每次不管誰去銀州,爸媽總會帶那麼多好吃的,花錢不說腿腳不便,光買回來都多麼不易。可是,自己回家,卻並沒有主動給老人拿禮物。

媽媽已經把長面擀好,放在案板上,就等端木公倆口子回來一下就吃了。

進院子大門,媽媽老遠就在後窗子看見了兒子的車,趕緊下車。

剛進門放下東西,問候完父母,就進灶房做飯,媳婦下面,端木公剝蔥剝蒜,發現缺幾個紅辣椒,端木公就忙著跑下去到大門外的私人小超市買,順手提一箱牛奶,錢是媳婦讓帶回家用的。

“哎,咱們回來的時候,給父母連個啥都沒有買,剛下去就順便買了一箱子牛奶。”端木公把牛奶提進來往廚房放,給媳婦說了一句,媳婦趕緊說:“對不起。”

下午,一點多點兒,弟弟一家三口過來,硬要拉著端木公和父母一起外出,侄女晶瑞比在電話裡還嚷得兇:“二爹啊二爹,青海和西安我都度好了,線路全都好看很,快走撒,放假這麼多天,光就家裡能行嘛?”

“你請你奶奶和你爺爺,我沒有任何問題,走哪裡都行,只要你奶奶爺爺走,我哪裡都行。”端木公反覆給侄女和弟弟弟媳強調。

“走撒爺爺。”靜兒又催爺爺。

“只要你奶走咱就走。”端木公爸爸還是那句老話,其實他哪裡都想去也可以去,關鍵是端木公媽媽只要不去的主意定了,就是誰也勸不動的。”端木公爸爸心知肚明。

此時,妹妹一家三口,還有妹夫侄子王旺外甥關濤五人早上天不亮就齊刷刷開車走了,中午趕到陝州境內,弟弟一家越發著急。

最後,端木公下定決心說:'媽說走哪裡就走哪裡?我沒有意見,爸媽不走我們就不走了,這幾天在家裡伺候老人,你們走吧,要出去就快點兒,爸媽不走了,你們就走吧,不要浪費時間。'端木公給弟弟一家再三勸說,而弟弟一句話都顧不上說,把手機玩不停。又說了一會兒後,弟媳和女兒就著急催促。

手機玩完,主意定下,一家人走了。端木公媽在前陽臺的窗子上不停地張望沒有主意的小兒子究竟去了哪裡?

端木公媳婦偷偷給老公說:“我敢打賭,他們肯定回家了,那裡都沒有走,你信不信?”

端木公說:“我不信,他們肯定走了,走哪裡?我估計是西安,但也說不定是青海。”

端木公反過來到陽臺前瞅了瞅大門外面停的一輛白車,就勸了勸媽媽:“那個不是宏宵的車,他們肯定已經出發走了。

“哎,這個娃娃沒主意,一個沒出過門,不知道走哪裡去。”端木公媽看著小兒子走了,心裡越發忐忑不安起來。

“媽,你休息一會兒吧,不要擔心了,現在晶瑞本事大著呢,人家會手機導航,很詳細的,只要輸進去的地方,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你就放心吧。”

端木公爸早進大臥室休息去了,端木公媽一邊進大臥室一邊給端木公說:“你們也走了這麼遠的路,去睡一會兒。”

“你也休息吧媽。”端木公說完就和媳婦都去小臥室休息去了。

三點多,微信鈴聲響起,端木公一看是妹子發的。

“我們已經到漢中了。”

而弟弟的微信裡已經是:“向西安進發。”

緊接著,電話鈴聲也響起來了:“哦,你們走哪裡去了?”端木公媽媽在電話這邊問道。

“我們到彬縣服務區了,休息會兒繼續走,到西安轉一圈。”弟弟在電話另一邊跟媽媽說。

家裡的固定電話一直是媽媽的專用電話,電話響了,其他人接了,也是給媽媽,而爸爸從來就不接,他也知道,電話裡面出來的任何聲音幾乎都不是給自己打的似的。

“那你們一路上小心,慢慢走,路又遠,天又熱的,”媽媽給小兒子反覆叮嚀。

端木公聽見電話後,知道媽媽也起來了,就坐在前陽臺跟前的轉椅上,聽媽媽和弟弟對話。

接完電話,老人也坐另外一個轉椅上:“哎,這個娃娃,還真走了,西安這會子熱的,跑那麼遠做啥呢?”

“哎,放假了,生活條件允許,家裡也沒啥事,還不如出去轉閒,”端木公勸解媽媽。

孃兒倆坐著坐著就拉起了家常,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的說個沒有完。

“自己管不住自己麼?這會兒自己要管住自己個嘴麼。”端木公和媽說起不回老家與歲爸爸有很大關係。

“你看我這次回去發現,他們又把注射胰島素的針和藥換了,都嫌麻煩,麻煩也得吃啊。”端木公媳婦說。

“把病害下了就不敢怕麻煩?”媽媽在一旁說道。

“剛開始我哥讓打胰島素,他就跑到私人藥店裡面買那些不合格的藥,血糖一直都降不下來,這次去附院看,人家醫生又給他配了一種,一個指定的針頭,我那天回去,他們說配不進去,我就問你們在哪裡買的配不進去,說在鹽州城,我拿出來一看,發現明明是兩種型號,怎麼能配得上?如果誰都認為,這個也能看,那個也能看,那大夫就不用定型號啊?還要醫院要大夫幹啥?對吧?隨便用不就行了,給你這個型號你不用,結果就是錢花了病還不見得好,不對症下藥嘛,就像有人感冒了,有人要吃利君沙,有人要吃頭孢,對吧?讓我美美給說了一頓,我說你們咋都這樣啊?這麼多年了,按理來說,久病成醫,糖尿病十幾年了,用藥用法用量都沒個掌握,胡說亂用,想著一盒藥省了一塊錢,可是你等到住院以後,花錢可是幾萬幾萬啊,我說你算的是哪門子賬?”

“哦,就是的,端木公媳婦的婆婆在一旁應和道。

端木公媳婦接著說:“住了院你說你著急,貴得怕花錢,躺在家裡睡覺,不管天熱天冷,我媽說總蓋個被子嘛,你是病人,不,你不給我蓋,我就不蓋,之後就吭吭吭、吭吭吭,我就氣的,我就說,你讓我哥好好在工地上幹活,你就把你自己照顧好。”

“哦,就是麼。”她婆婆邊聽邊應承道。

“一旦要是病重住院了,你兒子非得回來,那工地上撂下怎麼辦?我說爸爸你算賬總要…

總要往遠裡看的算麼。”端木公接過話茬說。

“我孃家爹年輕時,特別勤快,現在得病了,啥都幹不成,被子放在身邊都懶得拉一把,現在才六十六的人,這個年齡的人都滿街跑。”

“六十幾的人就是還年輕很,還都乾重活著哩,連老年都不算。”端木公和媽媽異口同聲說道。

“你哥今年也快六十了。”端木公媽媽面對兒子說道。

“哎,就是的,快很,心態太重要了,我姨媽人家心態好,今年腿上做了手術後,還經常到後面院子裡種地種菜、種玉米,還播撒了不少蕎麥,再養雞養豬呢。”

“現在不是把原來好多荒地草原確權回來了嘛,裡面有的是長慶油區,啥也種不了,油田佔地一年還能補點子,我就說你種它幹嘛呀?你又不靠它那個什麼,然後她就說,找個事幹,你爸要能給我幫上忙,我就去銀州賣涼皮去。”

“呵呵呵,人把活做慣了,閒不住麼。”端木公媽媽聽後笑著說道。

“我說,現在年輕人賣涼皮,你賣誰吃哩?她就好強,覺著啥事都能做,閒不住。”

“人勤苦得很,閒不住麼,你媽還是年輕,身體都好著呢。”端木公媽媽說道。

“你說,過去苦都沒有少受,哎。”端木公說。

“我那天給別打了個電話,我爸還問了一句,你們都好著嗎?我還挺奇怪的。我爸很少那個啥?一般接電話,就是嗯、嗯、嗯三下,也不給我媽說,說是丫頭打電話了,嗯完就完了,我媽過兩天又一個電話,就問你們都好著沒?咋沒有打電話?我說打了呀,我說你可能沒有拿電話,你可能去菜園子了,我爸接的,我還讓他專門給你說一聲哩,我媽就說,別又不吭聲,接完就接完了。”

“呵呵,是個習慣了麼。”端木公媽媽聽後還是笑著回應一下。

“喝茶,媽。”端木公把茶煮好,給三個都倒好,然後給母親雙手端過來,遞給媽媽說。

“不是?這都不是?媽年輕時苦也沒少受,問題關鍵是你要有個好心態,要隨和,要通情達理。”

“過去你大妗子就說,我給你些,打幾時都氣死啦。”端木公媽接過話茬說道。

“哈哈哈,哈哈。”端木公笑開了。

“氣死些,這會兒就沒我的了。”端木公媽一邊笑一邊說。

“那是氣人呢,說那話,是欺負人的那種話麼。”端木公說道。

“我媽也樂觀,轉上一圈圈,氣啥裡嘛?孩子把你氣了,老頭子把你氣了,還不是白氣呢。”端木公媳婦接話說道。

“除非親眼所見,我根本不相信,吃四個包子還外加兩個油餅,聽說是豔宵還是誰說的?我歲爸爸是不是自己說的?”端木公問母親。

“不會吧,正常人也不會吃那麼多吧?”端木公媳婦也懷疑道。

“我爸爸也是腎衰竭,飲食嚴格控制。”端木公媳婦又接著說。

“再一個說實在話裡麼,誰給買這麼多呢?”端木公想了想又說。

“那她說這個好還是心壞嗎?”端木公媳婦問道。

“肯定不好麼,才比你大哥大著兩歲麼。”端木公母親嘆息道。

“那她為啥要說這麼個話呢?”端木公問。

“我上次在銀州見過,是博瑞結婚的時候。”端木公媳婦說。

“哎,是不是子女不管?還是缺錢著呢?”端木公媳婦繼續猜問道。

“兒子一般,大女子還好些。”端木公回答媳婦。

“缺錢那肯定的,錢多少是個夠?”端木公回應道。

“現在住院,醫保低保還有民政大病救濟,報銷比例都很高,自己也花不了多少,我爸住院,花個七八萬,自己也就掏個一萬多。現在住院又不要押金,過去我們都不懂。”端木公媳婦說。

“低保、醫保、新農合,大病救助,民政都有。”端木公說。

“人家要三樣子呢,現在政策好得很。”端木公媽說。

“還不止這三樣子,還有一個民政大病救濟。”端木公補充道。

“我哥,鎮上那名氣大得很,我媽都…我媽就說,國家的錢不要白不要,就跑到民政上,都認識,每次住院出來,五百、一千,三千的都給著呢麼。”端木公媳婦說道。

端木公媽憂心忡忡地說:“哎,多少是個夠撒?病害上了,多少都不得夠麼。”

“下午的鍋我給咱洗。”他們一邊做下午飯一邊就這麼聊著天,飯做好吃完,端木公搶著說。

“去,哎喲哎,就這麼幾個碗,不要和我搶了。”媳婦說罷,就開始洗鍋。

“還沒爭上?”端木公媽媽笑著問兒子。

“嗯,我就給咱們燒壺水吧,把茶供好,哦?”端木公說。

“等會、等會兒,我鍋洗完了,鍋上要不熱的。”媳婦說。

“咱們福大嗎?會享福。”端木公吃完後和媽媽一起來到前陽臺又坐在轉椅上感嘆。

“哎,享福呀都老啦。”端木公媽一聲感嘆。

“坐這、坐這兒。”說完,端木公攙扶母親坐轉椅上。

“再早上十來年些。”端木公媽說。

“哦,現在山珍海味吃著呢,啥都不缺麼,咱們中午吃爆炒羊羔肉,下午吃牛肉臊子白皮面,我看我爸爸非常滿意。”

“就是的,這就夠好了。”端木公媽覺得很有幸福感。

“比過去了那肯定就好多了。”端木公說。

“比小兔他媽、比狗娃他媽就沒法子說了,小兔他媽比你大多少?八十幾?”端木公問母親。

“比我大三歲麼,都八十六了。”端木公媽答說。

狗娃家老婆比我也大三歲嗎四歲哩?”端木公媽說。

狗娃媽都八十幾了,你一定得好好過活,爭個氣,也肯定比他們強呢。”端木公給母親說。

狗娃媽八十幾了,人家和馬坊都同歲的麼。”端木公媽說。

“前幾天,老幹部開會,馬坊都來了,屬雞的,和你發發哥他爹同歲的。”端木公媽繼續說。

“有八十幾撒?”

“八十四嘛八十五,咱過去把人家沒有記麼,就是小也小個一半歲,反正朱藍玉和鼻掉都差不多,同歲的麼,驢臉家兩口子還在溝邊邊住著呢?”端木公媽說。

“把那些無的,快去到溝邊邊死著去,還是個爛房麼?”端木公問媽。

“人家把原來的三間爛房拆了,蓋了個一間的,兩個在裡頭窩著呢。”端木公媽繼續說。

“哎喲,一間麼怎麼住呢?”端木公說。

“就說麼?不是些,一直都在坑裡住著呢,這還算上塬了,原來有三間房來,可能太爛住不成了,院牆經常破塌,她家整個散了。”端木公媽說。

“對對的。”說起鼻掉一家,端木公就牙癢癢,這恐怕就是報應,她聽母親剛說完就回應。

“人家孫子都大了,重孫也可能大了,鼻掉兩個孫子,都把媳婦娶了,人家娃娃都多大了,就是都不成才麼。”端木公媽說。

“哦,人家都沒有在他們原先的地方住啊?都在咱們現在住的路東頭那一帶啊?”端木公問母親。

“人都搬過來了,現在溝邊就丟下他們兩口子,西頭再沒人,都搬光了。”端木公媽說。

“人家一隊的都搬光了麼,一隊搬的就剩你志俊爺和你志宏爺家了。”端木公媽說叨著,記憶力還是那麼清晰。

“媽,一隊出去前頭的哪個梁叫啥撒?就原先馮支書家前面那個地方?”端木公繼續問媽。

端木公媽思索了半會兒,嘴裡不停地默默唸叨,好像突然間喚醒老人久已塵封的記憶。

“嶺崗。”端木公媽記起來之後,迅速說出了這個地名。

“哦,對,就是嶺崗。”端木公重複道。

“對著嗎?”端木公媽問道。

“對著哩,就是嶺崗。”端木公說。

“那嶺崗下面,過去咱們種過麥子的地方叫個啥來?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端木公繼續問媽媽。

“碌礎澗,是咱的地,陰山,肖家口,軍娃家那點兒,劉家嘴頭上來,溝子王。”端木公媽把那一帶的地名全部說出來了。

“哦,溝那面叫溝子王呀。”端木公這才記起來。

“那時候你哥放羊,把羊丟溝子王了,你和你哥去尋的,到人家羊群裡面才把羊尋著。”端木公媽媽回憶起那些最為深刻地記憶說道。

“哦,哎呀,過溝子王那面的溝,我記得難走得很麼,太難走了,哎,就連沒有路一樣麼。”端木公對記憶中那面坡上的羊腸小道記憶猶新。

“你當麼,難走的呀,我哥下去尋來,我到蓋頂看著,天黑很了才趕回來。”端木公媽說。

“哎,噯,你哥不當的,把罪就受光了。”端木公媽一聲又一聲嘆息。

“那時候,我哥多大了?”端木公繼續問媽。

“十三四麼,還沒有個半人高,身子瘦的麼,吃不飽,沒穿的,鞋經常露個大拇腳指頭,就沒穿過個新衣服。愛學習想念書的,經常趕羊還要掃柴火,都不忘拿些書,閒點子了就坐山坡坡上看書麼,羊動不動就跑的不見面了。給咱家裡就把蠻出淨了,就唸了個小學,實在沒辦法了,要給人家隊上掙工分呢麼。”端木公媽媽媽傷感無奈地說道。

“唉喲喎,那兩條小路難下的呀,難走的了不得,羊都下不去,還不要說人了,我們拾羊糞跟在羊後頭,羊連滾帶爬下去了,我們把籠背上,雙手抓著不到一腳寬的路面,崖邊連個身子都容不下,就那麼小心翼翼下去的,抓不牢,腳下就是很陡的陡坡,好深的,萬一滑下去,連個命都就保不住了。”端木公至今說起仍然心有餘悸,膽顫心驚。

“噯,就是的,趕羊那會兒,你哥和操子一起放著哩,就是書軍他爹,人家把羊往溝裡一趕,在溝邊上一睡,把你個使下去,跟著羊到天黑,再把羊趕上回來。”端木公媽媽難過地說。

“哎呀,那路難走得不得了。”端木公繼續重複道。

“媽,你喝茶,普洱,消食的。”端木公一邊說一邊給媽媽倒茶水。

“陰山下面那個叫個啥名字來?”端木公對地名還是記不大清楚,尋問媽媽。

端木公媽媽琢磨了一小會兒,就說:“你說就是劉家嘴頭啊?”

“我不是上次回去還一直走到那個溝邊了。”端木公說。

“就是劉嘴頭,還有斜屲澗,土灘,老爺嘴子、堡子,院子隘頭。”““”

“對、對、對,劉家嘴頭這面子叫啥名字?”端木公繼續問媽媽。

“就是斜屲澗澗麼。”端木公媽媽說道。

“哦,就是的。”端木公才在媽媽記憶當中找回自己的記憶。

“哦,斜窪澗澗還給咱們分了些地哩麼。”端木公媽說。

母子異口同聲說:“不到一丈寬三丈長的地麼,就為了那麼一點點收成,可沒有少跑路,陽坡處呢,天稍微一旱麼,種個麥跟猴毛一樣,一年就是黃得早很,青黃不接了,早早就收了吃新麥面。”

“哦,對著呢,給我們分了一個澗澗,我記著呢。”端木公說。

“後來也太沒有種哦,人家是為了整咱們娘母子才劃得最遠最薄的地,坡陡沒路,人背上上下,牛不得下去,種開了就要人拉上犁地,就咱一家子麼。”端木公媽媽越說越難過。

“哦,剛包產到戶分了地,我還在家裡上學,記得就種了一兩年,就這麼寬的一溜溜子,不種是個地,種呢?啥力都得人出麼,就我哥一個麼。”端木公邊說邊比劃。

“乾地麼,下點雨也存不住,啥都不得見。”端木公媽媽說。

“劉家嘴頭前面的地大得很,給咱才分了些尖尖,無的壞得呀。”端木公媽說起這些就憤憤不平。

“咱家一年就能種個麥子,長了像個猴毛一樣,啥也不得見,春裡碰個好雨水,黃得早還打得多店,才夠個多半年吃麼。”端木公媽媽接著說道。

“那土灘前面叫個啥來撒?杏樹好多的地方。”端木公繼續問媽媽。

“哦,就叫土灘麼,也給分了幾犁寬的個長條子。現在一下子好了,你哥現在把地都撇了,再沒種,人家說退耕還林,都不讓種了。”端木公媽媽說道。

“我那年回去下去一看些,人家都撇了還,都再沒種?”端木公給母親說。

“咱們隊上就剩樹聲家還種著哩,土灘上來叫啥?哦,洞子隘頭還種著哩。”端木公邊問媽,自己記起來了就邊說說。

“就是洞子塧頭、佛爺嘴子。”端木公媽媽說。

“有些地還種著呢,再都沒種,種也就種個豆子、要麼種高粱,呱啦雞多很。”端木公說。

“人家都說,樹就罩滿了。”端木公媽說。

“就是樹多得很,荒草也罩滿了,不是咱們那時候的荒山禿嶺了,我上次一直跑下去,都到劉家嘴頭了,草厚得呀,菊花黃的、綠的,不見個土渣渣了麼,環境好看的。”端木公說。

“你還跑下看去了哦?人家說山上有吃人的呢,害怕的,就說山上路也修好了?”端木媽媽問道。

“嗯,最起碼架子車、電動三輪車和農用奔奔車都能下去。”端木公給媽媽說。

“瓜樹生家那個當過支書的老三開蹦蹦車都能下山上,我那天在老坑路邊就當上了。哎,過去我們歲著呢,覺得路遠的麼,走半天都不得回家麼,肚子餓的,口渴的,腿軟的。”端木公說。

“咱們那時候回去些,你哥哥才八歲,你才四歲麼,哎,啥都缺啥都沒有麼,啥都不知道麼。”端木公媽媽痛心地念叨。

“哎,那真不得了,硬硬把人往死裡逼呢麼。把我哥害得放家裡,罪受盡了。”端木公嘆息。

“你過來一下。”端木公母子說話間,媳婦給老公招了下手,示意他過去一下。

衛生間門口,媳婦壓低聲音小聲給老公說:“我剛才差點把馬桶堵了,水都衝不下去了。”

“哦,這個馬桶的窟窿本來就很小,我知道,那現在怎麼樣?下去了沒有的?”端木公問道。

“下去了,就是還不利索?”媳婦子悻悻地說。

“下去了就行,需要通我就去想辦法。”端木公說完,哈哈、哈哈地笑了笑,安慰了一下媳婦,就又過去和媽媽坐在轉椅上,繼續就過去老家的話題絮叨著。

“咱們現在怎麼說都比他們強得多,生活質量和活的壽數要比他們大得多。”端木公說。

“你爸回來些,你哥哥都十六了,你想你哥給隊裡放羊些多大?那時候你哥羊都放畢幾年了,那會子就是個十二三麼。”端木公媽說。

說話間,媳婦把水燒開,提著壺給端木公和媽媽倒茶水。

“快去睡去,不要忙乎了。”端木公勸這個閒不住的媳婦。

“媽,你也快去睡會兒。”端木公又勸媽媽午休。

“嗯,還不呢,吃得太飽了。”端木公媽說。

“媽,你把這個喝了,再睡一覺,保證一會兒就好了。”端木公端著普洱茶給媽媽說。

“說不定一會兒還餓了呢?”媳婦也給婆婆勸說道。

“哈哈、哈哈,一會就餓了?你這睡去,睡下緩著去,哦,嗯。”端木公媽媽反倒勸兒子和媳婦。

“睡一會兒後,咱們兩三點走六盤山新開通的隧道去看看,我爸都說了。”端木公給母親說。

“今兒不熱,還罪不大,要不熱得把人受罪的。”端木公媽說完輕輕品了一口普洱茶,又接著勸兒子道:“你這快睡去。”

下午午休完,端木公和媽媽、媳婦在家裡繼續聊天、拉家常。

一家子人,弟弟三口和妹妹三口出遊,老人在家坐不住,出去閒轉、抽菸。

哥哥倆口子在老家的地裡還忙活著自己那幾畝剛收完的冬小麥,說盡快忙完把麥子賣了,還要到銀州給小兒子忙著裝修新買的房子。大兒子鋒瑞則領著女兒要回源州來接他父母,聽說已經在源州岳父母家裡,女兒倩瑞一家三口聽說夫妻還在上海打工,女婿好像說肝上有什麼毛病,上半年就沒有做什麼活兒,生活重擔就落在倩瑞一個人身上,不過工作能吃苦上進,一個月也能掙八九千塊,她把女兒放在婆婆家裡,又不得回來,最近天氣熱,又讓婆婆帶著孫女坐火車去上海,真是辛苦只有自己知。

說起這些來,端木公媽就覺得真是個命啊,可她不全都怪命不好,半個多世紀的辛苦勞頓,她早已在自己的心目中,有了自己對人生的活生生的體驗看法了。

就說端木公歲爸爸的病情,她既不覺得奇怪,也不覺得全是人把人害成這個樣子,都是個命。

“八十幾了,你不怕驚人嗎?心壞得很。”端木公媽說。

“他管你那些事呢。”端木公回應。

“他們只管你們誰趕緊拿錢?趕緊看咋辦哩?他給你一通知就自己盡到責任了,哪管其他呢?”端木公繼續按照自己的想法說。

“也八十幾的人了,都不想一下,看敢說嗎?那一年宏傑出事以後,晚上十一二點了,你爸都睡了,你三爹來電話就要給說,我早知道了,就嚇得給擋住的,叫不要說了,要不咋能瞞到這會呢?我說了以後,你三爹這才把電話掛了,就沒有再說,要不人家就給你爸說了,他才不管該不該說?端木公媽媽說道。

“人家不知道是咋想的?哎。”端木公說。

“你哥今年不想承包人家那幾畝蘋果樹,把人家都惹下了,人家連咱家的幾件傢俱都不要放了,哈哈。”端木公媽說著說著,也覺得好笑,笑出聲來了。

“呵呵,那就拉回來放自己家裡麼?我哥老家現在又有地方里麼?”端木公問媽媽。

“你哥就拉回來了。”端木公媽說。

“就是的。”端木公說。

“現在我哥房子大著哩,放他們家幹啥呢?哦,關鍵就是沒人看麼,傢俱不怕偷麼。”端木公說。

“沒人看麼。”端木公媽重複說。

“其實幾棵蘋果樹,退了對著呢。”端木公說。

“哦,退了好,要不就把他又整下了,把他栓到裡面就卸不離了。”端木公媽說。

“哦,他也是個沒主意,不知道聽誰的那些話?”端木公說。

“就聽小平的話,他退了,人家小平也退了,你嫂子罵的,啥都聽小平的,小平包了,他也就包了,咱們給說的不包了,小平也就不包了。”端木公媽說。

“從長遠看,那就是把你栓死的個事麼,再說,你靠那幾棵果樹能掙幾個錢?”端木公說。

“下了半輩子苦了,又鑽到那個裡面受罪去呀,我一看瓜子家那些,我一下害了怕了,這麼高個人一下趴在樹底子,就是麼個。”端木公媽說。

“務蘋果樹可苦著哪,你還看來啊?”端木公問媽。

“那年回去,我就看瓜子家這麼一點點高個樹麼,人要趴底子做活裡麼,人家還離家近,就在老莊子跟前。”端木公媽媽一邊說一邊給端木公比劃。

“我就說麼,再不能受那些苦了,他包我就罵的,我說你還把那些苦沒受夠啊?你這快兌了,再呢?咱們那裡蘋果遍天遍地的,賺不了幾個錢麼,還又不是新品種。”端木公媽說。

“哎,到結開了還得幾年麼,最好的品種又落伍了,品種又不新了。再一個,咱們那裡自然災害多得很麼,動不動冷子打了,動不動霜把花殺了,動不動乾死了。”端木公說。

“你嫂子罵得堅決不要包,說你包下我可不做去,退得時候,你三爹就不同意。”端木公媽說。

“啥心?我爸也不勸哦?”端木公說。

“嗯,好事些?低保,人家給驢臉家、瓜子家都給呢,咋不給涇宵家呢?你三娘有低保,麻子家媳婦的低保,你姐夫家兒媳婦的低保,可給你姐夫沒有的?你說,看咱隊裡壞種壞嘛?壞得很麼。”端木公媽說。

“你看那些啥人嗎?愛娃她爹一個七十幾沒勞動能力個人,不給低保憑啥嗎?”端木公說。

“就是的,你說鼻掉驢臉家兒媳婦缺啥?老很還是小很?瓜子家老二老三教師工人,退休金拿著,家裡地種著,低保還吃著,都說就蠻死了,你說麼,人家誰厲害誰就啥都能爭上,有個啥公平呢?”端木公媽說起來,氣憤地目光閃爍。

“嗯,還把退休金領著呢哦?”端木公補充問道。

“就是的,你看他是隊長,給人家不給,人家罵的他招不住麼。”端木公媽說。

“叫人說去麼,你說,簡直都丟他們家先人死了,都啥人麼。”端木公也氣憤地罵開了。

“興勇把隊長當上了,人家一家子也吃的低保。”端木公媽說。

“哦,就射秋啊?”端木公問。

“人家現在當隊長,外面打工掙一份,回來當隊長還掙一份,興勇成年在外面打工,隊長還當著呢。”端木公媽說。

“成年在外打工,隊長咋還能當呢麼?”端木公疑惑地問媽。

“就說麼?你看現在有個啥公平哩?現在當隊長一年還有幾千塊錢呢,人家還把錢領著,低保吃著,幾頭子不耽誤麼。”端木公媽說。

“你說咱老家現在有啥辦法呢?你歲爸爸在家裡些啥都吃不上?你爸說來,你歲爸爸不回來的原因就這個,陝州的政策還好些也公平些,他們隊裡那些幹部對你歲爸爸好得很。”端木公媽說。

“哎,硬把人讓活做的苦成這麼個,把病落下,一個人在喎地方把苦就受盡了。”端木公媽又說。

“那個爛地方是個啥嘛?我的天神爺。”端木公滿是感嘆。

“他把活做了還沒落下個好,沒有吃好麼,人家吃麥面,他吃秋面,人家吃細的,給他吃粗的,人家就把他那麼個對待麼,你哥去見就嚇得麼,要不了你哥過去一提招女婿,貴賤就不麼,他寧當光光漢也不,是到你歲爸爸家裡去看下的麼,根本就把人不當人麼。”端木公媽說。

“哦,硬把人掙成病了,這會子把病害下了,這就是你爺應承下的,你二爹幹下地活麼,把再人整的,你歲爸爸一輩子還算忍得好,再人氣都氣死了,早都一抬屁股走人了。”端木公媽說。

“人這會子去世了,說起過去就糊塗著呢麼,活不下去就早點出走,命要緊麼,承包後就能脫身,改革開放也能脫身,後來去西安打工,銀州打工,黃河電站打工,就是死也要死到爹媽跟前,埋也要埋到爹媽墳跟前,人這一輩子眼前路黑著呢,方向卻要把握住呢。”端木公說。

端木公和媽媽說著話、聊著天,也幫著媳婦子做晚飯。

一會兒,牛肉小炒做好了,他們四口人在家裡舒舒服服吃了。之後,端木公照例搶著洗鍋,結果還是沒有搶上。

其實,媳婦子一年也基本上回來不了幾次,即使端木公每個月回來一次,每次最多住個兩三天,也做不了幾頓飯。

前幾次,兄弟姊妹一大家幾十口人,個個推來搡去,都怕多做一把活兒,端木公媳婦滿嘴怨言。這幾次,大家都似乎有了默契,只要端木公倆口在,其他人就儘量避開,哥哥一家子在,就儘量不回去湊熱鬧,最起碼除過春節這個全部得團圓的佳節外,似乎其他假期都可以這樣子來處理,至少老人跟前始終兒女子孫來回走動,老人也不孤單寂寞,心情舒暢,享受遲來的天倫之樂。

早上,端木公兩口早好早餐,熱牛奶、雞蛋羹、荷包蛋、稀飯、豆漿、雞蛋、熱饃,小菜,換著隔頓,有時候出去買豆腐腦,油條、花捲。做好後,叫爸媽吃飯。“

“我爸爸還吃蜂蜜嗎?我一早上飯前就喝個蜂蜜水。”端木公讓爸媽吃飯時這麼問媽。

“我吃饃不蘸蜂蜜,你爸愛蘸。”端木公媽看了一眼端木公爸說。

“我咋吃,叫她也咋吃,呵呵。”端木公爸笑咪嘻嘻說開話了。

“討厭得很就。”端木公媽說。

端木公爸爸接過話茬說:“一早上起來吃早餐蘸點蜂蜜,平時也太不吃,血糖正常,醫生還給我說,他發現了我有隱性糖尿病,我說你快去吧去,把個沒病非得說成有病,他就高興了。”

端木公說道:“早餐蘸點蜂蜜吃很正常麼,挺好的,我原來也在週末早上蘸個蜂蜜一吃,平時上班開了,我就兌個蜂蜜水一喝就行了。”

“挺好麼。”端木公說。

“剩飯不吃,菜不吃,啥好啥多吃,啥不好就根本不動筷子,會享福得了得。”端木公媽說。

“看,就這,你媽嫌的啊,說我會享福她不會享。”端木公爸和顏悅色笑著說道。

“您原來買的假蜂蜜太多了,商店裡好多都是。你想,原先我歲爸爸給你拿的蜂蜜,最後都冒泡泡子,”端木公說。

“是你歲爸爸,拿麟州供銷社賣的山裡野蜂蜜,沒有泛泡泡,好著哩,是人家供銷社職工自己用的,你三爹就沒有買過,他都沒吃的,我還想給他給些呢。”端木公爸現在對姊妹好得了得,吃喝用度無不想著姊妹們,比對兒女好得多,他根本不在乎這麼說。

“不得夠,都讓你爸爸吃,我就太不吃,都省著呢,哎,讓人家吃。”端木公媽忿忿不平地說道。

“你媽太不愛吃。”端木公爸接過來說。

“她說不吃,省下叫我吃,我一吃些,把我又挖苦一頓。”端木公爸還是爽朗地笑著調侃。

“我是叫你慢慢少吃些,不要有了兩口,沒了釘鬥。”端木公媽說。

“我的生活,你一輩子想改變又改變不了麼,那沒辦法?我的生活有我的生活方式,你想試圖改變那不行,你改變又不趕你的拳路上來。”端木公爸還是那樣自信,述說與自己生活大半輩子的老伴兒,聊著自己特有的天。

去年七月,端木公媽突然住院,弟弟趕忙給家裡做農活的大哥和在銀州工作的二哥打電話說:“哥,媽病重住院了,你們馬上回來吧。”

“怎麼了?不是好好的麼,怎麼突然住院了?”

“你快回來就知道了。”端木公接完電話,二話沒說,趕忙請假和媳婦開車回家。

“兩口不到四個小時車程,從三百三十公里的銀州回到源州,在市醫院門口買了些水果和牛奶,就直奔住院部。

他心如飛箭,汗流浹背,找到二樓內科消化住院部二號病室,那大玻璃窗戶下瘦小虛弱的身影,頓時,端木公心如刀割,還沒有進到病室,他的眼淚就“唰、唰、唰”從眼眶裡不由自主流出來。

一個男人家還不想讓他人看見自己的淚水,特別不想讓媳婦看見,就迅速擦了擦,隔窗看去,擁擠的病房裡,只有媽媽悄悄地躺在一張加床上,疲憊的身體、蒼白的臉龐、花白的頭髮,顯得無力無助,堅韌而平靜。

端木公和媳婦悄悄進了病房門,見妹妹爬在媽媽腳後的床頭上打盹。床頭另一邊,高高的吊水架子上掛著四瓶顏色各異的藥水,緩緩滴著液體,從長長的白色管子裡慢慢流進媽媽手背上扎的針頭裡。

端木公剛把東西放下,媽媽眼睛亮了下,無力卻是充滿期待地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兒子。

“你們咋回來了?哎,不讓給你們說,怕把工作耽誤了,路麼遠。小秦,把你跑的,快坐下坐床邊。”母親嘴裡責怪兒子,眼睛卻那般有神,還不顧自己身體,想起身招呼兒媳婦。

妹妹被說話聲驚醒來,她看哥嫂已經站立眼前,也很高興地問:“哥,你們咋回來得這麼快啊?我還以為你們中午以後了。”

“哦,我們路上也走得不快,是早走的,前後也就三個近四個小時。”端木公給妹妹說。

“咋沒有住個好一點的病房啊?這裡還這麼擠嗎?味道也大的,還這麼吵。”端木公就隨便問了一句妹妹,他覺得妹妹在醫院,這點小事應該就不是個事。

“哎,就這個都是加床,還是別的科室的床位,像媽這個病本來就不在這個科室,人家就推來搡去的,一會兒說這個科室一會兒說那個科室,主治大夫我都認識,還那麼個樣子,沒有辦法,現在醫院是視窗,公開透明,媽這病必須住院,要不連這麼個加床,你妹妹都沒有本事的,也是沒啥本事。”妹妹這麼說,也覺得怪委屈。”

端木公說話時已經覺察有些唐突,就趕緊說:“妹妹已經做得夠好了,住上慢慢看著說。”

之後,他就俯身,滿懷深情地看著媽媽,溫馨地撫摸著媽媽乾癟粗糙卻很柔軟的雙手,又問媽媽的病情。當輕輕地揭開媽媽上衣領口時,媽媽右肩處紅紅一大片,他一觸控,媽媽就“唉喲、唉喲”地呻吟,嚇得端木公趕緊收回了手。

“不敢碰,上面全是泡泡。”妹妹說話時隨即拿出外敷的粉紅色藥水,端木公接過來,小心翼翼給媽媽在爛了一大片的面板上輕輕地擦拭著,用壞一個棉籤再換一個,直到媽媽肩膀前後的面板都均勻塗抹上藥水。

但是,媽媽肩膀柺子的面板不是這裡就是那裡突然劇烈跳起來,毫無徵兆,跳一下媽媽就疼得“哎喲”一下,誰也說不上下一次在哪裡跳?啥時候跳?起了泡的部位跳動起來此起彼伏。

那麼堅強、經歷過無數風雨的老人居然都疼怕了,綿綿的背心不敢碰,寬大的外套解開紐子都不敢碰,就連搽塗藥水的棉籤也不敢稍微重一點兒,否則,面板就會劇烈彈跳,疼痛難忍。

遇到這病,傳統的老人也無所顧忌,敞開右肩膀周圍的大部分衣服,那怕一點點也不敢輕易觸碰,妹妹說那是皰疹。

“喎疼得很麼,咋這麼疼呢?疼過火了麼。哎,怎麼能得這麼怪的病來麼?”端木公媽無奈卻很糾結,反覆說叨自己的不幸。

“就是的,病根我也不知道,但是,得這個病的人還很多。前幾年,我知道就有人得了這種病,都沒有什麼好辦法,疼得胡亂叫喚也無濟於事。醫院裡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端木公一邊安慰媽媽,一邊找來幾張大點的報紙,按照媽媽睡的方向和衣服解開的角度摺疊了幾下,立在床邊遮擋著媽媽受傷的部位。

媳婦接過話茬說:“就是的,前幾年,我媽就得過這個病,沒有去住院,就用當地土辦法看的,農村人都叫“蛇纏腰”,我媽在腰上,當時要一長串子,聽說串連一起,會要命的。記得我媽聽人說,這個病沒有特效藥,要用紙燒才能好,我媽就把白紙點著,用火頭燒皰疹面板,把泡燒破,再用紙灰敷到破泡上面,等到結痂,痂掉後就好了。我媽就用這個辦法,實在疼得不行,又聽說有人會做法,用刀剁就能治好。我妹妹的老公公就會這個。後來,我媽就用這個辦法治好了,聽說會法的人用兩把切菜刀在水泡上來回剁,嘴裡唸唸有詞,一直要用刀把泡剁碎,再把新棉花點著放在上面燻燒,棉花灰敷到上面等結痂,痂掉了也就好了。”

“唉喲,那疼死了,咱們這裡又沒有人會,現在醫院裡就是輸液、外敷藥,根本還主要靠吃提高免疫力的轉移因子,再就沒有辦法。”妹妹說。

“快十二點了,該吃中午飯了。”端木公說。

“那中午飯怎麼吃呀?”媳婦子問。

端木公看了一眼妹妹,又看媽媽說:“媽,你想吃啥我們就做啥?或者在外面給你買也能行。”

“哦,我這裡有醫院灶上的飯卡,你和我嫂子剛回來,路上累的,媽也不愛吃外面買的,到灶上買點,醫院灶上的飯菜也不錯的。”妹妹還沒等媽媽說話就說。

“噯,看媽想吃啥?咱就準備啥?”端木公說。

“就到灶上買點,人家醫生說這個病好多都不能吃,辣子、雞蛋、蔥韭蒜和牛奶都不能吃,要忌口呢,要不疼得受不了。”端木公媽說。

“要不回去做點您想吃的,面米都行。”端木公說出自己的想法。

“不了,你們一路上走的,都這會子了,我啥都不想吃。”端木公媽說。

正說話間,端木公爸爸出現在樓道的窗子前面,他腳步蹣跚,左顧右盼,邊走邊看。

進了病房門,就一眼看見兒子媳婦,驚訝地細看,還沒有等父親開口,端木公和媳婦就都站起來挪開地方,和妹妹一同說:“哦,爸爸也過來了,路遠樓高又不方便的。”

“哦,我過來看看,看你媽想吃啥?還不知道,你們已經回來了。”端木公爸爸說道。

端木公爸爸在病床邊上坐下,看了看報紙後面老伴肩膀周圍的面板,幫著把衣角拉了拉,領口整了整,把蓋的被子往後背的地方拽了拽。

看到此情此景,端木公心裡異常感慨,倆老人八十多年風雨,七十年相依相伴,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在艱難困苦中風雨同舟,理解、攙扶和廝守一路走來,多麼不易,著實令人敬佩。

在他們大半生中,兩人很少因病躺在病榻之上,在僅有的幾次病歷中,二人都相互照顧、體貼、關心,無微不至的關懷,病魔一次又一次從他們身邊溜走。

“嗯,我們就說著呢,看我媽想吃啥就做啥,準備給我媽吃了,再回來給您做哩。”端木公看了爸爸一眼趕緊說。

“噯,不用了,我到灶上去吃一口就行了,主要看你媽,把你媽伺候好就行了。”端木公爸說完衝老伴溫馨地看了一眼。

“你不要管我了,你就都去灶上吃,給我買點稀飯和饃就行。”端木公媽說。

“好吧,我去灶上看看都有啥?順路陪我爸爸一起去吃飯,嵐宵你要不和我們一起去吃去。”

“哥,不了,我這會兒再去病理室看一下,中午飯你就不要管我了,我還有我兒和他爸呢,我們到我婆婆家裡去,那面子都做好了,你們就不要考慮我了。”妹妹說完就在自己包包裡把醫院的飯卡翻出來,不容置疑,伸手遞給哥哥後去了病理科。

“好吧,那你就陪媽,我陪爸去吃飯,順便給媽也把飯買上。”端木公轉身給媳婦說。

“嗯,你去吧。”端木公媳婦回應道。

端木公陪爸爸到樓下東邊的醫院灶上,先給父親買了一份快餐,給母親買了小米稀飯和包子。兩個肉的三個素的,給媳婦和自己也買了快餐。

“那你快拿上先去病房,一會涼了,我吃完就回去了,你們就把你媽伺候著。”端木公爸給兒子安頓並一再叮嚀道。

“我陪你在這裡吃了,再給我媽拿上去。”端木公說。

“不了,一會兒放涼了,你先上去吧。”端木公爸還是果斷明確地要兒子先去做該做的事。

“那好吧,你吃了一個人能回去嗎?要不我再過來送你一起回去。”端木公說。

“不用、不用,我又不需要送,不需要陪的,把你媽陪護好就行了。”端木公爸說。

“好吧,那我就上去了。”端木公說。

“嗯,你快去。”老人低頭吃飯,端木公拿著熱騰騰的飯菜一溜煙去住院樓病房。

他把飯菜放床頭櫃上,端木公媳婦忙活著準備凳子、提開水,看著吊藥瓶子。

端木公用臉盆倒了些開水,把毛巾淘了一下擰乾,給媽媽把臉擦了,頭擦了,再淘一遍,又重複擦了一遍。之後,把媽媽的手也擦了兩遍。然後,把媽媽往床頭跟前扶了一點,把枕頭和被子靠在床頭冰冷的鋼管上,再給媽媽一口一口喂著稀飯和饃饃,再加一點點小菜,偶爾再吃一點點包子,媽媽只能斜靠在床頭邊上,面板不敢觸碰,想方設法讓老人靠得舒服,吃得舒服一點兒。

飯後,他們把東西收拾完,端木公讓媳婦回家休息,四五點再準備下午飯菜。

端木公在病床前一邊仔細盯著吊藥瓶子,一邊和母親聊天,分散注意力,一邊在皰疹處塗抹外敷藥水,緩解媽媽難以忍受的痛處。

除這些外,他一聲不吭,一會兒給媽媽按摩後背,一會兒給媽媽捏捏胳膊、手指,一會兒再給媽媽敲敲腿腳,一會兒再給媽媽揉揉頭,特別是鬢角和頭頂,母親注意力分散了,疼痛感也小了。

這對他來說,是何等榮幸和重要。多年以來,他很少有機會為媽媽盡心,很少在媽媽病床前伺候,爸爸就更少了,他早就想好了,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他要為辛勞大半輩子的父母實實在在做些自己應該做的。

三天過去了,一個星期過去了,端木公始終如一,病房裡的病人走了一茬又一茬,那些老太婆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老人家,這是你兒子哦?在那裡工作呢?你有幾個娃娃啊?你女兒在醫院裡啊?你這個兒子多大了?噯,齊整得很啊,咋那麼孝順個兒子啊?”那些住院的少數民族老太婆都個個羨慕地問這問那,讓端木公媽好生高興和自豪,端木公在的時候他們看著,端木公出去後,她們就互相交流,把自己所見所聞所想再傳給自己兒女。

回憶起這些往事,端木公就異常欣慰。生活在這個社會,有這麼好的老人,自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