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秋夜,天高露濃,一輪圓月掛在無星的黑幕上,清冷冰涼的月光灑在江城外的護城河上,清淺的河水在月色下亮得人發慌。河邊的樹影婆娑靜靜地垂著枝幹,陰影罩著蜿蜒的護城河如鬼魅一般陰寒。
沁瑤他們一路向南,在暮色中策馬揚鞭,江城已經進入宵禁時間,他們站在城門外邊,並沒有上前喊門。
沁瑤已經一個人站立許久了,蕭君韞在她身後一射之地,緊緊看著她,他知道他需要冷靜一下。
還有什麼比剛剛得知自己一族都被人算計千年,甚至全族賭上了生命,這種重創太殘忍了,一直以來的信仰崩塌,這一代代的犧牲到底為誰做了嫁衣。
俏俏和秦瀟澤已經生起了火堆,在跳躍的火苗中,兩人緘默不語,在明明暗暗的火光中神色莫辨。
這一切都太離奇了,剛剛沁瑤和蕭君韞離開了一會,回來之後沁瑤就一語不發,看得出來整個人都抑鬱到不行。
沁瑤一直在思考著發生的一切,那轉運鼠,自己的血脈問題,自己這一族所謂的壓制毒物到底是為何,包括誘導神醫一族出山的人和告訴神醫一族方法的人到底是誰,他的目的絕對不單純。
如果說轉運鼠是為了將血脈之力偷取血脈之力,順便監督這些蠱物的成長情況,那誰控制著轉運鼠呢,而那些毒物其實最終都沒有修成蠱王,不然俏俏不會順利收服。
那條雙頭蛇就是最好的證明,被神醫族百年滋養,最後竟然尚未成蛟,這種只能說明是本身根腳不行,又或者是節奏被打亂,沒有得到充分的滋養?
那麼又是誰竟能佈局到這種地步,將人心、人性算計得如此透徹。
當年的三生丹在某種程度上是不是也是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導致蠱王沒有出現,也因此導致了自己一族的快速滅亡。
那一次誅滅全族的行動,到底是誰告訴這天下人,所謂藏寶圖的事情。孤意尊的祝福又有誰知道呢,而母親的禮物按說只有乾孃知道啊,乾孃是絕對不會出賣母親的。
那隻能是有人對孤意尊的事情無比熟悉,這才能將這一切閉環,那人故意挑選那個時候爆出卻又不說明其中原委,再讓神醫族血祭這些蠱物,讓他們破罐而出,讓躲在暗處的轉運鼠收割勝利的果實!
這一切的一切環環相扣,織成了天羅地網將她們一族網住。
“所以是誰安排了這一切呢,百年之前能夠掀起如此的風雨,又能讓祖上深信不疑的人,到底是誰呢?”沁瑤喃喃自語
“想要弄懂這些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千年世家看看”蕭君韞出聲
沁瑤轉頭看著蕭君韞“比方說曾經的四世三尊”
蕭君韞點頭“現在四大世家中,沈家被算計全族覆滅,秦家是九州之主,皇宮大院不好進入,蔣家集世家和尊門於一體,所有的秘籍都在天音閣,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天音閣確實必須得去,可是……”沁瑤遲疑了一下“我總感覺沒那麼簡單”
“你蕭家作為四大世家中的一員,難道沒有相關記載?”沁瑤疑惑地問
“蕭家……”蕭君韞沉默半晌“瑤妹,蕭家一直有個傳說”
“傳說?”
“傳說蕭家被巫神詛咒,代代單傳,且每代傳人天資過人文武雙全,但是不得善終”
“不得善終?”俏俏和秦瀟澤熱好東西,過來準備叫蕭沈二人吃飯。
剛好聽到這句話,俏俏吃驚撥出聲來。
“是的,蕭家每代傳人到達一定的年紀,就開始出現反噬的情況,全身血液逐漸枯竭,直到最後經脈乾涸而死”蕭君韞冷漠地道,彷彿即將遭遇一切的不是自己。
“所以叔叔這些年不曾出現是因為?”沁瑤吃驚地追問
“是的,父親已經不能出行了,只能靠著家族內的陣法壓制血脈流逝的速度,但是這一切也是治標不治本”蕭君韞冷冷地說
“那秦家呢”沁瑤轉頭問秦瀟澤“你和昌平帝不是兄弟嗎?你們沒有問題嗎?”
“和蕭家不一樣,我們秦家的報應沒有到子孫,而是當權者,也就是說我秦家雖然兄弟多,但是每一個執行權之人,最後會頭痛欲裂,行事瘋癲,只有適當放血才能抑制內心的癲狂
”秦瀟澤解釋道“秦家的當家最後要麼自殺,要麼殺人”
“你們秦家作為九州之主,難道沒有想過辦法嗎”
“我們代代都派人去找人求助,可是一直沒有辦法解決”秦瀟澤嘆息
“又是血液”沁瑤疑惑地問
蕭君韞聞言看向沁瑤“血液有問題嗎”
沁瑤點頭回答“是啊,這太巧了不是嗎?四大世家我不知道其他世家的來歷,但是……”沁瑤下定決心“我們沈家其實是九尾狐的後裔,我們一族善醫,不僅如此,據我父親說,我們祖上曾經有人是神使,可以於天地溝通,善斷古今一言定生死”
“而我族的血液就是溝通天神的連結,也是傳承古韻的依託”
沁瑤盯著蕭君韞“你們是不是也是一樣,你們族內沒有流傳神話嗎?據我所知,蕭家的圖騰是白虎,那秦家和蔣家呢”
“我秦家是金龍,蔣家……蔣家是一隻鳳凰,所以自古以來就有傳說,蔣家得女必為後”秦瀟澤繼續解釋
“鳳凰?必為後”沁瑤冷笑一聲
轉身迎風而立,抬頭看向夜空中的圓月,耳畔傳來夜風的呼嘯,接著彷彿是在對自己訴說一般“那就說明我沒猜錯,四大世家大多數應該都是瑞獸的傳承,而且都被人家算計了,背後之人算計千年,難道真的是為了所謂的長生嗎?一個可以佈局千年的人怎麼可能沒有長生呢?”
蕭君韞聞言心下一動,看著女人妖媚的眉眼,被銀色的月光照射得格外明亮,長而卷得睫毛上鍍上銀光,夜風吹起烏黑的髮絲,像舞動的旗幟。
秦瀟澤一陣心悸“師孃,你的意思是四大世家是別人的棋子?”
沈沁瑤沒有回答,若有所思地對著月亮發呆。
“四大世家?那三大尊門呢”俏俏疑惑地問“三大尊門又是什麼?姐姐”
“三大尊門……”沁瑤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俏俏
蕭君韞看沁瑤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知道她沒有聽清俏俏的問題,於是接過話題回覆“三大尊門指的是逍遙尊、孤意尊、無極尊。孤意尊就是你姐姐七絕門的前身,逍遙尊只存在史書中,已經不可考究了,然後就是無極尊傳承千年,經歷多次武林動盪屹立不倒”
“無極尊傳承千年?”沁瑤聽到這裡忽然回過神,轉頭盯著蕭君韞
“對,無極尊傳承千年”蕭君韞肯定地點頭“是……無極尊確實傳承千年,天音閣裡有史書為證”
沁瑤搖頭說道“不是這點,你說的對,四大世家雖然傳承不斷,但是若論起勢力來,並沒有尊門勢大,尊門裡只有無極尊傳承千年,自然底蘊不凡,若論起這九州恐怕威信無出其右”
“姐姐,我很好奇,既然四大世家中沈家、蕭家、秦家都因為血脈問題被困擾,甚至出現了問題,那蔣家呢?”俏俏好奇地說
“蔣家代代單傳算嗎?”秦瀟澤回答道
“算……算吧”俏俏求助地看著沁瑤
沁瑤思襯了一會“也許吧”
接著沁瑤眼睛亮閃閃地盯著蕭君韞“我想去天音閣看看”
蕭君韞看著愛人亮亮的眼眸,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內心暗自嘆息。既感慨於愛人的聰慧,又感慨最終還是走進了漩渦,或許自己要找個時間將內心多年的謀劃告訴她了。
沁瑤看到蕭君韞點頭答應,轉頭看著俏俏說“俏俏,讓姐姐看看龍蛉拿到的東西”
俏俏依言從懷中拿出那顆銀色的珠子,沁瑤學著俏俏用內力將珠子懸空中,竟然是一顆流動的液體珠,銀色的液體一起朝著一個方向快速旋轉,因為速度極快,竟然形成了向心力。將液體穩穩地壓在珠子上,形成穩定的形狀。
沁瑤將珠子還給俏俏,叮囑她儘快吸收這股力量,那天的內力執行,讓她對俏俏有了另外的考量。
俏俏明白了沁瑤的未盡之語,她是讓她來吸收這個銀珠,而不是透過龍蛉的吸收提升壓制力對抗自己的血脈。
雖然不明白姐姐是想做什麼,但是她知道沁瑤不會害她,她這麼做一定是有了更好的應對策略。
沁瑤欣慰地看著俏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準備找個時間和她再檢視一下俏俏體內的情況,如果沒有猜錯,俏俏就是逍遙尊的遺孤。
而逍遙尊的圖騰是鳳凰,真正的鳳凰!
沁瑤在心中玩味,四大世家三大尊門中的血脈按理說均不相同,可是現在竟然出現了兩隻鳳凰呢。
而且俏俏的情況沁瑤非常的熟悉,因為乾孃就是逍遙尊的遺孤,當年她幫助乾孃療傷時,就曾見過這丹田中珠子,那是血脈之力被激發的緣故,類似於傳說中的妖丹。思及這裡,沁瑤收斂了自己的笑容,是時候去看看故人了。
秋夜的星空格外的澄澈,這極樂宮的月光似乎也染上了九州龍氣,月色霜華,將整座寐思殿也淡淡籠罩在了其中。
白心柔挺著高高的肚子,躺在錦被中,額頭的汗水將烏髮打溼,禁閉的眼珠極速轉動,忽然大喊一聲“姐姐,不要跳,原諒我”
一瞬間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她張開明亮的杏眼,看著寢宮中熟悉的賬紗,門口傳來一聲輕呼“娘娘,你怎麼樣?”
接著看見一溜的宮女太監跑了進來,圍著自己噓寒問暖,白心柔柔柔弱弱地搖著頭,讓宮女太監都退下。
然後自己在懷裡抱了繡著鴛鴦的被子,艱難地屈起身體,她感覺心裡湧起一陣陣的難過。
想起從小陪著自己,最疼愛自己的姐姐從萬丈懸崖上一躍而下,紅色的衣袂飄飄,像折了線的風箏,就那樣消失在眼裡。
從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她再也沒有親人了,她最後一個親人,最後一個愛她無條件包容她的人,也離他而去。說不上後悔,就是難過,難過這天地間終究只剩自己踽踽獨行了。
也是在那一天,她才知道那個天之驕子的君子劍蕭君韞,愛的人竟然不是蔣清瑩。
她那張向來柔弱的臉上浮現出得意和冷意混合的笑容,竟讓那一張柔弱的臉龐看起來分外的假,彷彿一副面具戴在了臉上,而骨子裡刻滿了自私與薄涼。
她看著他在懸崖邊跪了下來,看著他哭得像個孩子,看著他從此不再微笑,看著他眼神冰冷地盯著自己,彷彿在看一個死人,徹骨的冷意在周身蔓延。
“姐姐,你會原諒我的,是吧。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我只是不想失去陛下,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不是嗎?就像你之前總是無數次包容我”白心柔的眼淚在那雙總是柔情蜜意的眼眸中滑落。
“姐姐……為什麼呢,你為什麼要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去死呢,明明我已經派人攔截你了,為什麼你就是這麼傻呢,對挽花閣如此,對七絕門也是如此,真傻!”
“可是你又獲得了什麼呢,蕭君韞他最終還是忘了你啊,這才多久啊,他居然就娶妻了?他怎麼可以娶妻呢?”白心柔溫柔地喃喃自語。
寐思殿的大門被推開,秦子衿穿著尊貴耀眼的明黃色九龍袍,急促地走了進來,然後疾步走向白心柔,將其摟入懷中。
“怎麼了?做噩夢了”秦子衿柔聲安慰
白心柔將頭埋入男人寬闊的胸前“陛下,我夢到姐姐了,夢到她從崖上跳了下去。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要傷害姐姐”
白心柔繼續柔弱地哭泣著,渴望得到愛人的回應和安慰,沒有發現男人僵住的身體。
秦子衿抬手溫柔地撫摸著白心柔烏黑的秀髮,聲音低沉柔軟帶著一貫的溫和謙遜“傻丫頭,你是為了我啊,再說七絕門上下禍害蒼生,也是死有餘辜”
白心柔心下一寬,只要陛下不曾遷怒於她就好,卻沒有發現自己愛慕半生的男人,此時竟然用冰冷譏諷的眼神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