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唯被嚇得一個踉蹌,但藥瓶卻只是軟軟的落在自己的衣襟之上。顧唯抬頭看向男人,男人卻又將自己圈進角落只是怯懦小心的瞧著自己。顧唯詫異的皺眉,心頭卻又生出了絲絲微弱的心疼。

這人武功極好,這一掌力便,重了會傷自己,輕了怕是藥瓶就又會摔在地上碎。可他卻偏偏要這麼做,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害怕。顧唯想到此處鬆了氣,開啟藥瓶聞了聞,果然是上好的傷藥,但,這傷藥卻與河福克拿給自己跟柴朝銀的並不一樣。

她小心翼翼的倒出來些在手上,疼痛瞬間襲來讓她發著嘶嘶的到抽氣聲。可片刻之後血便止住,且手間是絲絲清涼很是舒暢再無疼痛。顧唯心想,這藥竟是極好。

她抬眼看看蜷縮在角落的男人便也同他言道,“謝謝。”

男人似乎很驚訝於她說這話。他怔愣的盯著顧唯,眼眸深蜷,帶著顧唯看不甚明的意思。顧唯瞧到他那雙臂之上,還有肩頭,一共有五六支竟是剛剛留下的冷箭。她微驚蹙眉,心想人哪能任由冷箭那麼留在身上。

她對男人再次開口,“你身上的箭得取下來。”

男人聽懂她的話,低頭看看自己的胳膊點點頭,然後一把兩把,不動聲色的就拔了出去。血濺當地,更驚得顧唯大聲驚呼。

“啊!”顧唯有些著急,“你不能這麼拔的,要傷了筋骨的。”

可此刻男人胳膊上的冷箭早就被他拔完了。血還在流,顧唯趕緊起身走到石桌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藥。”顧唯艱難的開口吐了這麼一個字把藥遞過去,她感覺自己都要被這崩字的男人同化了。

男人卻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的從裡面跪著走出來。

對。是跪著走。

顧唯只覺有人這般在自己面前行走很是難堪。她的教養不容許她這般居高臨下。她急忙跪下,跪在了那石臺上的毯子上等著。

男人在離她一個身位的距離處停下,伸出雙臂讓她給他上藥。可衣物包著雙臂,血流出染了衣襟,讓顧唯根本看不見傷口自也無法給他上藥。

“我能把衣服撕開嗎?或者,你把衣服先寬掉一些。我看不見傷口,不能浪費這傷藥。我無意冒犯,只是…”

顧唯的話沒有說完,那人就已經開始寬掉上身的衣袍。衣袍脫下的那刻,顧唯卻又被嚇到了。他身上盡是瘢痕,那密密麻麻絲絛一般錯雜卻讓顧唯立時站起身後退了好幾步。

她後退的太急,一個不注意差點從石臺上又跌下去,那男人卻很是警覺立時站起一把拉回來顧唯讓她站定。可顧唯的眼裡卻都是害怕。她驚懼的瞧著眼前的男人開口道,“你是…二十世家的人?”

男人的眼光忽然變的清明。他低頭看看身上的瘢痕頓了一頓開口說道,“我不是。我是叛徒。我的家族不是隱域的人。”他忽然又抬頭看向顧唯,“阿楣,若我是,你會,你會…我不是,我不是,我…”

他忽的又變回剛剛得唯諾,瑟縮回了角落止不住的搖頭,變得渾渾噩噩。

顧唯愣在當口也不知該如何說了。可那人的胳膊卻還在流血。她撥出一口氣,鼓足膽子走上前。她什麼也不問也不說,只是將傷藥倒在手上塗抹上男人的胳膊。

男人見狀也很聽話,他把自己的胳膊全都伸給她,乖順的讓她給自己塗傷藥。塗好後,顧唯蓋上藥瓶,看看四周,最後只得撕下衣裙的布做繃帶給他纏上。

包好後她抬頭卻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側頭瞧著了男人背脊上端依舊在那處的冷箭,她抿抿嘴開口,“你出來些。我得給你拔掉你上脊背的冷箭。”

男人一愣隨即又很是聽話的跪著往外走。顧唯無奈只得速速退開不站在他面前。待到一個合適的位置,顧唯也跪坐下想著如何給他弄掉那冷箭。她摸了摸冷箭,卻發現它們扎的很深,死死的扣在裡面,這不是一般的菱心頭冷箭,這竟是有倒鉤的四稜箭矢。

若這些如此,那剛剛那幾只豈不是也如此,那他剛剛就那個樣子拔了出來該是多疼啊。這人此刻怎麼還能如此雲淡風輕絲毫不在意的。她蹙眉嘆氣不再去想只是問道,“有沒有什麼刀子,匕首之類的堅硬器物。”

“他們不會敢留這些東西給我的。”

他們?顧唯一怔。誰?河福克?

“你直接拔。若怕血濺到,拿我衣服遮一遮。”

顧唯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男人。他此刻說話又不崩字了,但這話似乎又含了許多深意。她背對著男人,男人此刻是跪坐著背對著顧唯。顧唯忽然發覺,此刻男人的背脊十分挺拔,他雙臂撰圈端放在大腿之上。顧唯忽想,若是他穿上繡綢緞的長袍,怕是脊背的緞面都會十分華順平整不留一絲痕跡在的。

這姿態必然是自小養大形成的習慣,不然慣不會如此,但這副模樣與剛剛那個乞丐版模樣的男人只讓人覺得並不是一個人了。

顧唯的心裡更是好奇,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因著想著這些便忘了那些,她握住冷箭末端,心頭也忘了剛剛的擔憂立時一拔。血殷殷滲出,可箭卻沒拔出來,血黏膩的劃過顧唯的手讓她驚呼的鬆了手。

“我再,我再尋個利刃來再…”

“沒事的。沒事的,阿楣。你再來,再來一次就好了。”

顧唯有些不忍,可男人言語中的鼓勵和希冀也不得不讓顧唯再次動手。顧唯牟足了勁兒再是一拔,可這次卻出奇的容易幾乎可以說是冷箭自己蹦出到顧唯手上。是這人的內力。顧唯心裡頭七上八下根本沒注意血迸濺在自己臉上身上。

顧唯還沉思在這被自己拔出在手的冷箭,完全沒有注意到男人已經回了身。那人似乎把手在衣服上好好蹭了一蹭然後緩緩伸手擦拭顧唯臉上的血漬。顧唯的身體明顯一震,有些驚愕的看著男人。

他看著顧唯的樣子很努力的想要牽動嘴角,可最後嘴雖然咧開了些但卻..笑的難看。顧唯才明白他在對自己用力笑。許是也知道自己笑的不會好看便又溫言的說,“阿楣,你別怕。你看我,我不疼。不疼。”

顧唯才想起此刻的諸多不對勁,她猛然站起身繞過石桌跑下去靠貼在山洞壁不敢上前半步。顧唯看向一臉無措的男人,義正言辭的說道,“我不是阿楣!前輩認錯人了。前輩武功如此高,根本用不著我拔冷箭,前輩就不要戲耍我了。”

那男人盯著顧唯,但顧唯卻覺得失力慢慢靠著巖壁坐了下去,大口喘著氣卻做不了其他。顧唯此刻本就有個日餘未進食物,剛剛忙活那一陣兒還出了汗,現在也覺得很渴。她坐著坐著覺得睏倦實在支撐不住自己的上下眼皮,再抬頭看看男人,他已經安靜不再有任何動靜,渾渾噩噩間顧唯睡了過去。

顧唯睡了,那個男人就一直盯著顧唯,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個男人忽然死死攥住鐵鏈整個人劇烈的抖動起來。鐵鏈的聲音驚醒了顧唯,顧唯立時瞧向男人。可卻見他似乎很是吃痛,他跪在地上止不住的顫抖,額見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的滴落在石桌上。

此刻,他整個人讓顧唯看起來很是可怖。

“前,前輩。”顧唯怯生生的叫他。

男人聽見了。即使顧唯的聲音很小。他神情複雜的抬頭看向顧唯,顧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男人卻虛弱的開口,“你看,我與你一樣。我知道這滋味難受,我好後悔讓你吃了那藥。我好後悔,阿楣。”

他的話尾依舊帶著阿楣這個名字,他似乎睡過去了,也似乎是疼昏過去了。

顧唯沒有動,她只是看著那人嘴裡反覆咀嚼著阿楣二字。“誰會叫阿楣?”思量太多,漸漸地又疲憊的靠著石壁睡去。

天漸漸地白透,今日有些陰沉,時至午間卻也沒有日頭照耀而出。

北耀綺也終於騎馬到了宗林,但這裡卻並沒有陳歸歌的蹤跡,甚至地上也尋不到馬的蹤跡。北耀綺在想,她到底是不是從這裡進去的?

看著宗林北耀綺躊躇不前,她已經隱約感受到星宿拉扯之力。雖然天是白晝,但若自己進去怕就不是這副模樣了。她拿出從河量仉那裡拿來的宗林地圖仔細翻看,這裡很大,自己也並不清楚裡面的情況。“有地圖卻不能用陣法,當日拿星辰催光困我的人若是可以在這裡也能如此困我。我是可以再破一次,但是...”

“駕!”遠處傳來馬蹄聲,北耀綺回頭卻見來人是河量仉。

北耀綺看著他疑惑問道,“你為何而來?”

“北耀家主想進我宗林卻又為何在此猶豫?可是在等人?”

“比起等人,我算著時間估計人已經進去了。你家這宗林太大,我不熟悉總要有所顧忌。”

河量仉知她謹慎不敢輕入,“我同你進去。”

北耀綺倒不驚訝他這話只是有問,“你熟知宗林裡面?”

“宗林乃河家禁地。即使我是河家嗣子知道些河家秘辛卻也不被允許進去這宗林。不過我熟知宗林的地圖,總比草草看了一眼的北耀家主要清楚吧。”

“好。”北耀綺催馬想要進去。

“等等。”

河量仉叫住她然後跳下馬來,“這裡面不能進馬,你我只能步行進去。”

北耀綺不疑有他點點頭同意,從馬上跳下隨著河量仉進去。

可一進踏進這宗林北耀綺就已經開始覺得不舒服了。她悄悄拿金針扎破自己的手掌,血撰進手心。北耀綺跟著河量仉一步步朝深處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北耀綺回頭已經看不見他們進來的邊界。

“我們走了差不多有一盞茶的功夫吧。”

“差不多。怎麼了?你累了嗎?”

河量仉回頭看向身旁的北耀綺,卻見她忽的站定不動。正疑惑間,北耀綺忽然蹲下將手掌展開按入土中。下一刻忽然風雲皆變,河量仉抬頭看天卻見天空忽然黑徹,星辰大作一顆顆的亮起。然後是就慢慢的顯現相連的形狀。

“你在做什麼?”

他立時上前去拉北耀綺,可北耀綺卻如被吸附在地中一般怎麼也拉不起來。他再抬頭卻被驚得閉不上嘴,片刻後喃呢道,“這是二十八星宿。你在喚醒二十八宿?”河量仉忽然大怒,“你想毀我河家幾百年的星宿陣!”

北耀綺不回他,他說的不錯,可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還不好說。自己閉關多時修煉的本事可不是來跟他耍嘴皮子的。

河量仉不知道,北耀綺雖然是如此打算但心裡卻還是略有慼慼,因為河量仉只知其表不知其裡。這河家幾百年的星宿陣到底是怎麼安然存在的。

北耀綺的闖進攪動了整個河家的宗林。

此刻多地,所有人都盯著天空。

陳歸歌瞧著這忽然變黑的天和突然變亮的星辰心頭很亂,不知道要發生什麼變故。她明明已經找到了那茅草屋,也發覺那裡有人生活的蹤跡可出來尋了一大圈卻依舊沒找到人。

而此刻本該在茅草屋的柴朝銀卻拖著受了內傷的身體硬是跟著河福克在爬山。山洞被堵,唯一有點希望的是山頭上頂端的一個小口。那裡離山洞有五六米的深度,但是卻可以投下去些食物。

柴朝銀沒有跟河福克硬氣,而是死皮賴臉的磕頭認錯請河福克想辦法救人。河福克被他搞得實在無語,本想著他們夫妻該是一般硬氣的人物。哪裡曾想,這顧唯被困不過日餘,柴朝銀就完全變了個模樣。

河福克本來不想暴露一些事情,可他在山洞石頭堵住的地方叫了顧唯半天卻無人所應他就知道,那顧唯肯定沒聽自己話的跑裡面去了。現在也顧不上其他了,他只能帶著柴朝銀上山頭碰碰運氣了。

可好巧不巧,這剛到一個小山頭卻瞧遇上了風雲突變星辰大作。河福克自然知道這不是個對勁兒的事,但他守在這裡幾十年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場面。他心下一想那山洞裡的人,嘴裡不自覺的唸叨,“糟了糟了。”

他轉頭看被風颳的狼狽的抓著樹幹的柴朝銀,一時間只覺得他無用。“快站穩!趕緊爬起來跟我走,這樣子不對。可不能出了事情。”

出了事情?唯兒?柴朝銀此刻也怕了,身上的疼楚立時忘了趕緊迎著大風艱難地跟在河福克身後朝上爬。

他們的身影若隱若現在山間,四處尋找的陳歸歌終於看見了他們。好在她離他們不遠,不過是在山腳。她趕緊朝著他們方向,也跟著上山。

而此刻的另一處,白辰被阿伊推到一處大樹下躲避風沙。

白辰看看天已覺不對,他對身後的阿伊道,“放哨子,讓他們進來。”

“是,主子。”

北耀綺鬧得動靜終於驚動了山洞中人。那被莫名疼痛搞到昏厥的男人忽然清醒,他大怒著抬頭看著那洞口外的天空。星辰匯聚光芒一瞬間照耀在他的身上。他大喝一聲一,所有的鐵鏈開始膨脹。

這聲響驚醒了剛剛又睡過去的顧唯,顧唯瞧見男人被鎖著的手銬腳銬之處有符文一般的印記在流轉。看了好一會兒顧唯才看明白,那流轉的是符文也不是,該怎麼形容,那是鐵拷上早就被刻好的印記,而流轉的是血,是從男人手腕腳腕面板下流出去的血。

那男人身上的光越來越大,慢慢蔓延至手腳,覆蓋了整個男人。然後血符文印記似乎就非常容易的融匯進那光芒之中。漸漸地,那些光,由原本白亮色光變成了紅色,然後光束帶著符印直衝洞口而出。

顧唯瞭然,那光束是飛入了天空。而看去那星光大作的天空,此刻更加的明亮了。明亮到她覺得…天空下一刻是不是要爆炸了。

可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河量仉拉不起來北耀綺,只能再去看天,可此刻他卻看到一束耀眼的紅色光芒衝進天際,下一刻,他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他以為是北耀綺的,於是又看向北耀綺,可此刻的北耀綺臉頰卻凹陷了下去。

河量仉莫名心驚,他覺得北耀綺會出事。他大喊她,想喊醒她,“北耀家主!”

北耀綺還死死的把右手按在地裡,左手此刻被河量仉拉著不曾鬆開。可她卻越發覺得自己的身子不穩,手也按不下去了。下一刻,那紅芒忽然朝著他們衝來。

說時遲那時快,河量仉連眼睛還沒放回該看之處,那紅光就打在了他倆的身上。如同被颶風所吹,二人立時被吹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河量仉那因為酗酒搞得不怎麼好的身體立時跪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起來,直嗑的心肝肺具顫。他恍惚的大口喘氣,茫然的看看天,天黑徹了但星辰也變得稀疏。那二十八星宿看不見了,那遠處的紅芒也不見了。

他陡然想起身旁的北耀綺趕緊四處尋去,卻見北耀綺渾晃的站起。她似乎盯著遠處的山在看,河量仉想,她是在看那剛剛射出紅芒的地方吧。

北耀癟癟嘴,臉色很是難看的碎了句,“混蛋犢子!”

河量仉頓時無語。這人,這人怎麼罵自家..自家..宗林?他一時間也想不好說法,但他總想去分辯和計較幾句。

可還沒等他開口,卻見北耀綺忽然捂著肚子嘔吐了起來。一直吐一直吐,把肚腑裡的食物吐個乾淨不說連帶著膽汁感覺都要被她吐乾淨了。

河量仉艱難的起身,邊咳嗽邊朝她走去。“北耀,北耀家主。”

北耀綺偏頭瞧了他眼,接著言道,“打暈我。”

河量仉懵了。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

“我不能吐死在這裡。”北耀綺又是一嘔,使勁兒嘔。可卻嘔不出東西。“打暈我,快,打暈..然後去找他們。找顧唯,找歸歌。”

又是一嘔。北耀綺冷汗直冒,話也要說不出。河量仉只得聽她之言,立時朝她脖頸間一劈,北耀綺昏厥在地。河量仉艱難的拖著她放在一棵大樹之下,他也累的靠在樹下大口喘氣。

舒緩了一些,他才想起剛剛北耀綺說的話。

他一怔,重複這話。

“然後去找他們。找顧唯,找歸歌。”他茫然的看著前方,眼神無法聚焦,“歸歌。赫璞璠,字歸歌!”河量仉立時彈起來。

他看看身旁在樹下昏厥的北耀綺,終於確認她沒有騙自己。他一刻也不能等待,立即朝著剛剛紅色光芒飛出的山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