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帶你回家。”

朱樓回答的乾脆讓陳歸歌的嘴張張合合不知怎麼接話。

“我尤自記得當年。當年若我沒有聽你們的話,沒有讓你走,那一切都不會發生,你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你依舊可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過日子,依舊可以…”

“依舊可以什麼?!”陳歸歌大聲喝斷朱樓的話。

朱樓抬頭看她,她卻很是生氣。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過日子,高傲驕縱依舊是赫家小姐。即使那個時候我也是會煎藥的。離山舅舅的藥房我也是待過幾日的。那若是那時候我就那般做了。那我的名聲呢?赫家的名聲呢?是。”陳歸歌糾自點頭應道,“赫家為了我早也沒什麼名聲了。丟了世代世襲的武林盟主之位,乃至連帶家主都丟了性命。”

“你不懂?哪怕不是因為你,赫家也沒法安生的過日子了。那武林盟主的位置是算計來的,不是靠武功贏來的。你爹保不住了。他心裡明白,拿個虛名保你姐妹的命是再划算不過。”

“劃不划算,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就算是地底下的赫家主說了也不算。那是赫家祖輩爭下來的。不管怎麼掙來的,就跟你做生意一樣,看個結果不就夠了。”

“我不與你爭這,我只要你跟我回家。”

“然後呢?”

朱樓有些不大明白。然後,然後她想要自己幫她報仇吧。想來這些,他也在思量,思量怎麼樣來做這事情。

“做你的大夫人,做朱家人眼裡的眼中釘,做河鸞心裡頭的肉中刺?更何況,我還未曾與河量仉和離。我身上還揹著你朱家避之不及的二十世家的仇怨。”

“朱家沒有避之不及,河鸞也沒有那些心思。你就是我朱家的大夫人。”

“朱樓。當年我們都任性了一回,可結果真的好嗎?即使那個時候,我們靠近的都那麼艱難。靠著你的強迫,我的妥協,須臾與人前過了那段不倫不類的日子。可到如今,你記得,我也記得,但都不是那個心境和那個樣子了。”

朱樓訕笑,身子微抖,“我怎麼..我怎麼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話了。”

陳歸歌卻呼了一口氣,“我任性過了。賠陪上了養父的命,赫家小姐的命。我在林子就說了,我早就不是那五六年前的我了。不論這副樣貌,還是如今的心境。我只是陳歸歌,我還能活到如今只有一個信念,我要報赫家的仇,報二十世家的仇。”

“你向來不想管那二十世家的仇怨。那二三十年前的仇怨,那是上輩人的恩怨,本就與你不該相干。”

“留著二十世家的血,如那世人爭搶的玉璧。朱樓,你年歲日長又怎是眼界不長呢?何必自欺欺人。”

“所以你就認下了這些,和你姐姐顧唯一樣認下了這些。”

聽到顧唯的名字陳歸歌的心蹙了一下,“我與柴夫人再無瓜葛。我之行事也不會與柴夫人為伍。”

“你在護她。”

“你既然已經查到這裡,也必然查到柴夫人並不知我做的事情。”

“我只是告訴你,你姐姐會報二十世家的仇怨,而你並不需要..”

“我說了。”陳歸歌打斷朱樓,“赫家的仇。赫家的仇為先且並不與二十世家的仇相沖。追根溯源,若沒有陳家,沒有我生母。這些拿命護我們姐妹的人又何在?人不能忘恩負義,我也做不到苟且偷歡。”

“赫璞璠,字歸歌。你歸來,以陳家姓,著赫家字。是啊,你已經表明了你的態度。可我還是想,還是想,若有個萬一,若可以希冀一番。”

陳歸歌盯著朱樓,輕咬著唇,輕搖著頭言道,“只因為我回來了。”

“對。”朱樓重重的應下,“你回來了。但你沒回去。”

沒回去河家,也沒回去赫家。

“朱樓。我為什麼沒回去你會想不明白嗎?你是朱家少主,將來就是朱家的家主。我們這樣的人家…所謂愛慕能重過家族嗎?痛,一定會痛。可我當年許是莽撞一把還敢不要這所謂的家族責任。但如今,我還有臉這樣做嗎?”

“璠兒。”

“若你心中還有那一二分肯相護與我的心意在。請你離開。請你放任我的行徑,也不要與我相認。”

“璠兒,不要這樣把我推開。行不行!”

“朱家少主,我家甥女已經說的這樣清楚。何故,非得為難。咳咳。”咳嗽聲傳來,是黑舜滂扶著方艾盈進了這廚房。

朱樓轉頭看那說這話的病懨懨女子,一時不知如何反駁與她。

方艾盈瞧著朱樓看自己便繼續開口,“我雖不知你與我家甥女到底有何情分在。但我們這些人,兒女私情怕最是不能隨心了。”

“我們這些人…”朱樓疑慮的重複她這話。

“我乃二十世家東部部首方家嫡長孫女方艾盈。歸歌喚你一聲朱家少主,怕是閣下是與那龍家有姻親的葦閣朱家吧。”

朱樓一驚,葦閣朱家。對朱家的這個叫法只有與龍家他們這些私自逃出隱域的家族才知道的,這人怎麼這般清楚。

“二十世家是什麼人家,朱家少主怕是比歸歌知道的多。算起輩分,我與你父母同輩。所以我這口氣說話,說的過分了些也不算過分。朱家少主,若是有日江湖之中你朱家說話無人敢駁。那你再來問歸歌是否願意歸去吧。那時候,哪怕她不樂意,我也會幫你來勸的。”

“前輩言重了。”

“不算嚴重,只是說事實。我是婚嫁路上被截回去入得冰棺。若論起心意,誰又能論個高低?歸歌說的對,朱家少主也是要顧及朱家的。而我們,也要顧我們的二十世家。朱少主,請你離開。”

朱樓的臉已然漲紅,即使現在朱家的人已經沒誰敢多加置喙,但即使這樣也不是他想怎麼就怎樣的。可他依舊不想放棄,那做夢之事成了真,那死了的人活著站在自己面前。

你叫他放棄,他如何放棄。

陳歸歌看著這樣的朱樓,臉別向一旁不肯再看他。怎能再看,她的心頭又怎會無所翻動。

“當年事發,我跑死了馬急急地趕到那裡,可那裡連血的殘痕都被新雪覆蓋了。我自不信,尋了又尋。可那雪上冰上,只能尋到殘殘打鬥的痕跡。我想啊,你許是不曾,不曾…可葵兒與我同去,又因得了河家的信兒說河量仉看到你的屍體。我們趕去河家,他也是那樣說。”

“當年我確實是昏死過去被扔進冰河。若不是因為冰功延緩命逝,得已絲絲轉機。血在冰河中解了冰棺的結界,也讓我突破冰功的最後一層保下了命,如今的我自是不可以站在這裡。雖然成了這幅模樣再無法與常人一般。但這都是懲罰,留著我的命是老天爺可憐我,可憐我父,我生母,要我去拿這老天爺給的命報仇雪恨。”

“璠兒,你與我歸,也許我可…”

“可什麼?”黑舜滂突然高聲打斷。

“是啊。”方艾盈也接道,“可什麼?朱家少主的父親當年何時娶得你母親?”

這忽然沒頭沒腦的一問讓在場其他人皆是疑慮的看向她。

方艾盈卻如看好戲一般的笑吟吟的看著朱樓道,“將來你母親入朱家墓地時怕要睡在右側吧。”

“你這是何意?這話實屬太過。我母親自然..我不必答你這亂七八糟的話。”

“可不是亂七八糟。左為尊,先死的夫人入左,後來的夫人是繼氏也是後來人,自然靠邊的。”方艾盈看著朱樓漸變的臉色卻依舊不停言,“當年龍家小姐為了不嫁給朱家不惜自盡。可她也想不到,哪怕死了也要被朱家討去,也要被龍長守送進你父親將來的墓穴。”

朱樓的臉色驟變,這件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二。但到底是長輩之事,他不好去詢問當事人。陳歸歌很是驚詫的看向大姨母又看向朱樓,二人的神色都在告知自己此事並不作假。

“我不是為了令你難堪。我只是在說實話。為了倆家的聯姻和臉面。龍家的死人都得入那朱家的墓穴。你覺得你到底能與家族抗衡幾分?我們都是被家族裹挾的人,但我甘之如飴。我如今的見識,如今的境遇,皆是我的家族帶來的。我不是沒有怨懟,但我更多的是驕傲。”方艾盈說著這些話看向陳歸歌。

心虛。陳歸歌莫名的心虛。

而聽了這些話的朱樓卻迅速萎靡了下去。他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轉眼看了一眼陳歸歌卻又不得不笑了起來。嘲笑著自己確實並沒有比當年多幾分能耐。甚至於他越是掌管朱家卻不得不瞻前顧後。

方艾盈講的是對的。

璠兒已經死過一次了,自己哪怕護不住她也不能讓她再死一次。

“好。”他頹然應了句,”就當我,根本不知你回來了。”

朱樓收回目光不敢再去瞧陳歸歌,他怕自己再看一眼又是忍不住了。他頹然的往外走,一步步沉重如背千斤之擔。

直到他徹底離開,方艾盈才鬆了口氣走到陳歸歌身旁拿起那碗涼到正好入口的藥一飲而盡。黑舜滂看看她倆,便一邊去看顧其他的藥壺,一邊對陳歸歌道,“快些回房休息吧。一會兒我讓阿鼓把你的藥送屋裡去。”

陳歸歌點點頭,“知道了,謝三姨母,也..謝大姨母解圍。”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身影,黑舜滂開口問一旁的方艾盈,“你怎知你說了朱家與龍家的秘薪他就肯定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