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出獄了,當門後那沉重的大鐵門咚的一聲關上的時候,木木想著又是一個新的一天。木木出來這件事她誰都沒有告訴,當天出來的人不只有她她自己,還有其他同事。出來的人一個個噤若寒蟬,帶著心裡留著的那點懺悔和創傷。經理開著跑車來接他們,遠遠的一個接一個的擁抱。
木木站在遠處,想起警察說的一句話:"你們被人騙了還在幫人數錢。"她默默的站在遠處,選擇坐公交車回家了。回了家父母熱情的歡迎她回家,他們像過新年一樣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木木忐忑的坐下,她覺得自己對不起父母。
她的父母對這件事閉口不提,說回來就好。木木心裡很慚愧,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木木家兩個院子,另一個院子西院是給弟弟留著娶媳婦兒用的,木木就一個人搬到那裡去了,剛好院子背靠山,而且明顯此路不通,所以是一個相當偏僻寧靜的小院子,而且院子挺大。木木就跟父母說自己住在這裡,一個人想靜一靜。
剛開始她的父母不放心天天喊她吃飯,她也不回去說不用天天來喊,自己也會燒飯,弄點食材自己煮下就能吃。後來看她精神還不錯,就讓弟弟喊木木吃飯,後來木木自己燒飯天天搗鼓點吃的,還不錯,結果弟弟天天賴著姐姐吃飯不走了。木木父母這才放心讓她自己一個人住。
關於畢業後發生的事情,木木並沒有跟父母交代什麼,她明白她這樣的家庭雖然父母算是相當開明瞭,但還沒有到可以包容一切的時候,有些事情她需要一個人扛著。她一個黃毛丫頭並沒有多大力量,但是經歷過人生的一次次教訓,人總會長大,她此刻很清醒,自己沒有什麼想踏浪飛行的齊天大夢對一些事情的渴望降低了很多,只是她想怎麼讓自己過得更舒適一些。
她一直對自給自足的人有一種莫名的崇拜,一直想做個田園小農夫,剛出獄的這樣的時間是可以隨便荒廢的,而且容易被人們同情和理解,尤其是父母。所以她可以肆意的放飛自己的思想,無拘無束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翻遍了自家院子的土,種上了不同的蔬菜,還在後山挖了一片土地。夏天到了滿院子的瓜果蔬菜,她坐在院子的躺椅上,點上薰香驅蚊,喝著茶葉很是愜意。沒有大潮流的浪潮,沒有歷史的車輪,在這個小山村的角落裡,無憂無慮的這樣過完一生也挺好的。這才是小人物最好做的選擇吧,不過這樣的選擇是處於對一些本質的問題思考後的無憂無慮,一旦有東西打破這樣的寧靜小人物的世界就會動盪不安,甚至連安身立命的地方都不復存在了。
有一天木木去街上買種子,這樣的街市熙熙攘攘挺熱鬧的,輕易不出門的木木都覺得看到這樣的場景有點神清氣爽了。忽然他看到街中心空出一大片區域,人們繞著走,一個個眼中詫異嫌棄的表情毫不掩飾。木木故意貼近中心的地方看了一眼,看見中間有一個人瘦的皮包骨頭,渾身髒兮兮的散發著惡臭,他渾身癱瘓只有手臂支撐著上半身,一件白襯衫沾滿了血汙,在炎熱的太陽下一群蒼蠅圍著他飛來飛去。
木木心想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狼狽的乞丐,她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這個人時,發現他那絕望渾濁的眼睛看見她突然亮了一下,兩雙眼睛對視的一剎那,木木從那眼中看到了一種渴望的救贖,那是看到存在的生的希望。木木心裡被那一刻的眼神感染,心驚的去探尋那目光。可能是對人性充滿了失望,那個乞丐已經挪開了眼睛,把目光投向了別處。
木木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這個人盯著她充滿希望,雖然心有同情,但她沒有停留,帶著這個人的那一眼悲傷的希望離開了。離開後木木一直心裡不舒服,說不上哪裡不舒服,買完東西回去的路上,那個滿身血汙的人還在原地,沒有人去理會他,他自己也不能挪動。本來把這事情拋之腦後的木木明白這不舒服和心裡不安哪裡來的了,她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麼,才能安撫內心的不舒服。
於是她頂著別人的目光將剛剛買的水果和食物全部放在他面前,然後迅速的跑開了,木木也是社恐,眾目睽睽之下做善事也是忐忑的。有的時候人活得是不瀟灑的,這條街上來來往往幾個鎮子沒有幾千也有幾百,竟然沒有一個人伸出援助之手,也許不是他們不善良,也不是他們不想幫忙,而是在這樣一群人面前,對待一個落魄的陌生人,尤其是瀕臨死亡,身染惡疾之人是需要莫大的精神力量和物質力量的。
木木還記得之前在外面撿了一隻小奶貓,珍愛的很,恨不得天天守著餵它,結果沒過幾天,小貓就沒了,木木好久都沒有從奶貓的逝世中走出來,她的媽媽就說,你養不活還不如不接回家的好,被別人撿了去說不定就活了。說善良的人大有人在,只是能做出善良行為的人就少了,而做了善事,真的有善的結果的更少了。小善人人可為,比如,給流浪貓喂一次火腿腸,施捨乞丐一枚硬幣,不在於什麼結果,是簡單的行為的善。再比如,圈養野貓變成家貓,貓一直活著到老死,就是大善。這種善施捨和被施捨雙方看起來得到的都不錯。再有就是木木這種,把貓接回家技術不到家,小貓的命運悲慘,一命嗚呼的,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木木的人為干預成分的,這種善良吃力不討好。還有領養了孩子,將領養的孩子再拋棄的,這樣的善更包藏禍心,對被施捨善的人和物而言就是惡了。估計村裡人都不會分析這些個道理,但是生存的基本都是知道的,他們要保護自己,不能招惹太多麻煩。
木木也看這個人也看不出什麼麻煩,只是同情讓她回到家裡坐臥不安,等到夜黑風高的時候。她起床,拉著板車來到街上,人們大多數都已經睡著了,街上很靜,只有樹葉和小蟲的叫聲。
那人還在,木木放下板車走上前去,對著他噴了一圈蚊子藥,避開了頭部。然後扯了扯那人的衣服,“你還活著嗎?”
那個人仰起頭看了看木木,木木穿了一條黑褲子,上面套了一件大大的連帽黑短袖,帶了一個黑色的口罩,捂得嚴嚴實實的。右手拿著手電筒對著他的眼睛,他皺了皺眉頭,也許是對人性的絕望,帶著一點可憐的倔強輕蔑的撇過頭去。
“我是來幫你的,你想活,還是想死?”木木冷冷的說。
聽到木木冰冷的口氣,他吃驚的把頭又重新轉回來。這次木木又重新看到了白天的那種眼神,那目光中盡是生的渴望。
“活!”
“好,我會盡力救活你!但不一定真能救活你。”
“嗯!”這人好像對別人救自己不抱太大希望,人世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冷漠,近幾年個人主義盛行好像是一道旋風,把中國的心都吹冷了。
木木拖著他,把他抱起放到板車上,心想竟然還沒弟弟重。她拉起板車飛快的向前跑,得趕快回到家裡,要是遇見壞人就慘了。回到家裡,木木把他搬下來放在院子的躺椅上。也不說話,開啟燈拿著澆花的水管對著這人就衝,洗洗刷刷一個小時才裡裡外外給他捯飭乾淨,給他換上她弟弟的衣服。
木木一直沒摘口罩,在浴室裡洗乾淨換了乾淨的衣服和口罩出來,這乞丐這才發現木木是女的。木木看見他吃驚的盯著她的胸口看厲聲說“不要這麼看著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你叫什麼?
乞丐不好意思的扭過去頭,一張大紅臉紅到了耳根。“紀墨,我叫紀墨。”
木木嗯了一聲也不說話,拿出一個大揹簍,她用鐮刀在揹簍上卡卡砍了幾下,然後鋪上一層薄薄的棉被,把紀墨用繩子固定在揹簍上,揹著他走出門
“大半夜的,你要做什麼?”
“把你背到山上喂狼!”說完木木就大踏步向大山走去。經過一年多的鍛鍊,種菜挖地,爬山採藥,木木已經自豪的覺得自己能飛簷走壁了,可背起紀墨還是有些吃力的,幸虧這個時候紀墨不重。
“如果我當時選擇不想活了,你會怎麼做?”紀墨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有點冷。
木木吃力的爬山,聽到她的話腳下也不停,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殺了你”
“為什麼?”
“在我這與其行屍走肉,絕望豬狗不如的活著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你知道大街上那麼多人,為什麼不救你嗎?”紀墨聽了木木的話,沒有吭聲,“你這樣的人,到了這個地步,估計已經絕望了。就算是碰見有心人收留也不一定能醫好你;能醫好你,也不一定能照顧你一直到醫好你;不能醫好你救了你也是白救,人們覺得救你麻煩。另外你沒有求生的渴望就算是想救你,你自己不想活,也救不活你。”
“那你為什麼救我,不嫌麻煩嗎?”
“我不是救你,我是救曾經的自己”木木想起初戀的那種絕望,如果當時有人在周圍給與溫暖她不至於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將一把無形的劍一次次刺向自己,讓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或許是個人都會有絕望和無助的時候,這樣的時刻有人拉一把,苦難會很快過去,新的希望就會升起。她也怕麻煩,但是更不想讓自己良心不安,都怪這人看她那一眼,好像非她不可似的。
木木爬到半山腰,對著一扇石門咚咚咚敲了三下,然後小聲的喊“山爺爺,快開門我是木木”
“木木?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拄著柺杖走出來。睡眼惺忪,的看著木木。等看到她背後的人時,大吃一驚“這,這……”
“山爺爺實在不好意思,求你救個人!你救救他,救救他”木木把紀墨放下後,拽著他的手,不住的央求。大山滿臉不高興。
“山爺爺,你救救他吧,你看他一個將死之人,不會妨礙你的。
“將死之人,到我這就活過來了,哎,麻煩!好吧,看你大半夜把人背過來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大山想之前都是小兔小貓,這次竟然弄個大活人過來了。大山仔細給紀墨檢查完,面色凝重,即墨雙腿都斷了五臟六腑都出了問題。一時半會兒肯定治不好。木木看到這種情況知道他同意醫治紀墨了,把紀墨放床上,自己也爬到山爺爺的躺椅上,一沾椅子就呼呼睡著了。
看到木木睡著了,大山對著全身扎滿針的紀墨說“你不是凡人?”紀墨眼神一冷看了大山一眼,目光轉瞬即逝,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紀墨說“山神大人慧眼如炬,自然瞞不了大人,不過我的身份木木是不知道的。有關山神大人的所有事情,我也不會告訴木木的。”
大山不滿的哼了一聲“不管你是誰,現在都可以睡一覺了,這針需要扎滿24小時。”然後拿了一個毯子蓋在木木身上,轉身走開了。
紀墨看著躺椅上的木木,微微一笑:真是一個單純的人啊!
對於這件事情,木木心裡是這樣想的,人與人之間越來越冷漠,真正的溫情是發生在陌生人之間的。所有美好都抵不過相遇的美好,友情的適可而止,愛情的蜜裡調油容不得沙,還有親情的血緣親,拉的感情線很長都潛藏著破裂的危險,而開始都是美好而簡單的,就算破碎也沒有摧枯拉朽的痛楚。這個時候伸手幫忙,是一種美麗的雙方都能得到利益的享受。而且是自我主動的給予,對方需要給瞭然後不讓回報,這多好。多簡單呀!有機會就要多一些開始,讓開始越來越多,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啪一下斷了所有聯絡,然後讓開始的美好一點點蔓延整個生命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也就是木木有這樣的神邏輯,每件事情都有開端和結束,只創造開端不想結束,是不現實的,除非一件事情開始就是結束,在人類的時間緯度上做一剎那的事情。
一剎那包含開始和結束,就像走在大街上,俊男靚女的一見鍾情,基本就是在眼中開始,然後匆匆而過之後就結束了。在大街上有人準備很多鮮花,送給大街上的陌生人,然後沒有任何語言的交流,就一走了之,逃之夭夭。這應該就算是頃刻間的美事了,留下的只有雙方悸動的美好,真不錯。
“這個人山爺爺治好了就讓他走,開始結束乾脆利落”
“如果治不好呢?
“山爺爺,你的醫術高明精湛,猶如華佗在世,一定能治好,一定能治好”
“哼,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好,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每天木木上山兩次,等著大山把紀墨的全身的針拔出,然後把他拖到藥桶裡泡著,等到晚上再來一次把他從木桶裡拖出來,放到床上。每次和紀墨面對面,木木都帶著口罩,大熱天也不怕悶得慌,紀墨不敢惹她,有時會激她“你帶著口罩不熱嗎?”
木木也不理他,把他放到床上轉頭就去旁邊搗藥去了。紀墨靜靜的看著她忙個不停,嘴角上揚的微笑在他臉上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花,有時候木木被盯得不耐煩了,朝他看過去,她總是一驚,這人怎麼能長得這麼好看。英俊瀟灑,充滿力量。這應該是大多人理想的伴侶的樣子了吧。
經歷了一些事情後她的心冷了,尤其是對感情,更是諱莫如深,不想去觸碰。從根兒上掐斷這種傾向的火苗!對彼此都好,她救紀墨的事情誰都沒有說,木木的弟弟看她天天往山上跑,自己也要跟過去,每次都被她忽悠過去了。
也不知道大山給紀墨用了什麼藥,兩個月紀墨的腿竟然能拄著雙柺下地了,人也被養的胖了一些,看到這種情況,最高興是木木,她想自己終於可以交代任務了。“嗯不錯,有點人型了,剛來的時候,跟個骷髏似的”木木圍著她轉了一圈很是滿意。幸虧有山爺爺幫忙,不然跟那隻小貓一樣,也給養死了。紀墨聽了他話微微一笑,木木怔怔的看著,有霎那間感覺陽光明媚的驚豔。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喃喃自語道“花痴病又犯了!”
“那當然,他可不是一般人,能好的快也不全是我的功勞。”大山說完趕緊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是說這小子,自己爭氣,他身體素質不錯。”木木點點頭,她一直很相信大山的醫術,覺得他是大隱隱於市的神醫,自己都想拜她為師了。可惜自己不是那塊料,只學得一些皮毛。
紀墨向來話不多,因為開心,也多說了幾句:“謝謝你和大山這些天的照顧,”木木趕緊糾正紀墨叫爺爺!紀墨也不知怎麼的一直不喊爺爺,天天大山大山的喊,搞得木木都想抽他。紀墨這次乖乖改口“謝謝大山爺爺”
“哎,你這聲爺爺我可當不起,喊什麼都成哈!”大山說了一聲就出去曬藥材了。木木看了看紀墨:“我明天要走了哈”
紀墨一驚:“你去哪裡?”
“去哪裡也跟你沒什麼關係,你好了就趕緊走吧,我一年半載頂多回來一次,你這個恢復速度肯定見不了你了。”
紀墨靜靜的看著木木的側臉不說話,木木也不理他徑直走出屋子,很大山聊天去了。木木是想著休息的時間也夠了,得做點人生的正事了,不能一直在家這樣貓著。她找到大山說自己外出城市去打工了,拜託他照顧紀墨。
大山很能明白木木,不管發生多少事情都是困不住木木這樣的年輕人的。尤其是這幾年打工人一批一批外出,家裡就剩下一些老弱病殘了。大山是山裡的老醫師,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找他看病的人都是老熟人,只是老熟人年齡大了找他看病的人越來越少了。聽木木講山下縣城現在有很多醫院,街上也建了好多藥店,山下看病比爬山看病方便多了,大山也樂的清閒,漸漸隱居與世隔絕。
木木本來是不知道山上有大山這樣的人的,有一次她八十歲的奶奶生病了,怎麼都看不好。她的父母想了很多辦法,找了很多醫生也不見效。木木聽說山上有一種藥材,對老年人的病特別靈驗,便瞞著父母,一個人爬山去找,結果剛開始爬山,大雨傾盆而下,路滑的很,木木被摔在山腰上,竟然發現有人居住,而且居住的竟然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爺爺,他包了藥給木木:“我年齡大了,近些天感覺自己精力不夠了,現在已經沒有人來找我看病了。這藥你帶回去可以救你的奶奶,但是不要說我給你的。你就當沒見過我,我樂的清閒。”木木遵守承諾,一直沒有向其他人透露過大山的事情。這次在家裡呆了很久,除了種菜她就天天往大山爺爺這裡跑,大山把她當自己孫女寵。在人世的苦難面前兩個人彼此有了心靈的依靠和寄託。
臨走的時候,大山送給木木一個護身符,說這個很靈驗能保護木木逢凶化吉。木木很開心的收下了,至於逢凶化吉她並不奢望有這樣的效果。紀墨躲在窗戶邊上偷偷看著木木,木木扭頭他又偷偷縮回窗戶裡面藏起來了。
“你真的不告訴紀墨你要離開嗎?”
“已經跟他講了,就不用特意告訴他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經歷了那麼大磨難應該能理解的。”
紀墨已經能下床了,這件事也算完滿了,而且大山爺爺說他體質特殊很快會痊癒的,紀墨簡直就是個醫學奇蹟,木木想。不過以後他們還不要相遇了。這份救人的美好,到此為止吧。這大概是木木人生中做的最好的最符合她人生觀的一件事情了。她真不希望節外生枝有什麼其他麻煩再出現。
希望他的人生從救治紀墨這裡起有個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