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長街上,馬車疾馳而過,七拐八拐最終停在昭獄門口。

昭獄最深處,王丞相身穿囚服,四肢烤著鐵鏈,出神般愣愣坐在雜草上。

燭火閃爍,在灰白的牆上拉開幾個身影。

宋夜來到牢房外,元福搬過一架座椅。

“丞相,朕來看你。”

王丞相不動分毫,也不行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宋夜讚賞他面臨死亡的鎮定,“你的確該死,你已是一國丞相,還有何不滿足?”

“丞相又如何?還不是保不住自己的命。”王丞相看著四方的囚牢,說著不相關的事,

“臣是文臣出身,軒月國二百三十年的新科狀元,可臣如今作的詩,已經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了。”

他是新科狀元,卻處處受限,遭受排擠。

仕途不順,迫於無奈入贅到李丞相家,他的官路才走上平穩。

他在官場熬啊!算啊!李丞相去世,他成了王丞相。

明太妃是他妻子的親妹妹,李丞相死之前交代他幫三皇子奪嫡,爭皇位。

扶持皇帝,就相當把命和他綁在一起,成功了,功成名就,輸了,萬劫不復。

“聖上,老臣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老臣不會把全部的活路寄託在一個人身上,這是老臣悟出來的真理。”

當三皇子去了邊疆,先帝身體每況愈下時,與明太妃商議改扶蠢笨的宋夜登基。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

“聖上心思深沉,居然連老臣與明太妃都騙過了。”

宋夜敲打著椅子扶手,“丞相既已扶持朕,就不該再有異心。”

“哈哈哈哈……”王丞相捶牆大笑,似聽見了天大的笑話,“聖上,老臣說過不會把活路寄託在一人身上。”

“你矇騙我等,難道老臣會相信你登基之後,不會對我下手?”

“你若老實本分,朕會讓你安享晚年。可惜,你太不知足,或許就是你的多疑,你的狂妄,你的自傲,你的貪心,貪心到不惜去朕留子把持整個軒月國。”

宋夜垂眸看他,眸光冰冷,

“走到這一步,是你咎由自取。”

王丞相搖搖腦袋,“老臣是輸了,稱不上咎由自取。臣只是好奇,宮裡的人臣安插多年,就連先帝明太妃也不知道誰是臣的人,聖上如何得知,臣在宮裡的細作?”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丞相勾結後宮,總會留下把柄。”宋夜站起身,

“你說,若是你老老實實,等三王爺回京,聯手對付朕,你會不會落得好下場?”

這個問題可能性很多,可能在王丞相與三王爺聯手之前,宋夜挨個除掉他們;可能他們成功,三王爺保他無恙;可能成功之後,王丞相多疑,擔心三王爺與他反目,再次與三王爺對抗起來。

王丞相沒有回答,他心底清楚,哪怕三王爺登基,他也不會停下腳步,他這一生,從未停止精打細算與明爭暗鬥。

他好奇道,“那請問聖上,你與三王爺的鬥爭又何時開始呢?你們遲早會對上吧!老臣在地下等著,看是你們誰來陪我。”

宋夜同樣沒有回答他,宣佈他最終的下場,“反賊王繼、李名義,及族中參與者斬首示眾,未成年及婦孺,發配邊疆。”

宋夜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潮溼的獄中,王丞相恍惚地躺回草蓆上,嘴裡唸叨著,“王繼,王繼……”

聽了太久的王丞相,差點忘了,他名叫王繼。

……

軒月國兩百六十六年,秋。

王丞相及黨羽遊街斬首,場面不亞於之前斬殺科舉舞弊的官員。

他們到了斷頭臺時,身上全是爛葉子臭雞蛋。

百姓指罵不停,誰不知道王繼在位時,貪汙上百萬的銀兩,府中金銀珠寶搬了一天一夜。官官相護,結黨營私,謀朝篡位,受千夫所指萬人罵都不為過。

皇宮內,重華宮。

“憑什麼抓我,我什麼都沒做,全是王詩凝指使,你們去抓她啊!”玉常在驚慌失措地質問。

葉涼慢悠悠走過來,“玉常在,你父親與丞相勾結,你幫德嬪造本宮謠,一天天在她面前出謀劃策,還敢說自己什麼都沒做。”

“你不過是打入冷宮,保住一條命,你該高興才對。”

奴婢按住玉常在,拔掉她頭上的髮飾,拉扯頭髮的劇痛令她發出歇斯底里的慘叫。

被奴婢拖去冷宮的路上,玉常在反抗無果,破罐子破摔,

“聖上,玥妃狡猾,她愛得不是你,她愛得是她的青梅竹馬,你看重的臣子,禮部侍郎季雲。”

瓊林宴上,她曾經在假山後,聽見季雲與葉青玉的交談。

本想留著以後推倒葉涼再陷害他們,現下是不能了。

她入冷宮之前,也要潑葉涼一盆髒水,最好讓聖上心生懷疑,日漸冷落葉涼,一起入冷宮。

旁邊的奴才面色大變,抬手啪啪幾耳光,打得玉常在暈頭轉向,鮮血流出嘴角。

“叫你滿嘴胡言,敢誣陷玥妃娘娘,再亂說把你嘴撕爛。”

她們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同住重華宮的沒落妃嬪。

王詩凝身穿單色素衣,長髮披散,全身未戴一樣首飾。十指光禿禿,就連最愛的護甲也沒有。

戴罪之身,不配。

重華宮裡,奴才處死了大半,如今是冷冷清清,空空蕩蕩……

吃的是餿飯,喝的是涼水,連個宮女都不如。

明明才入秋,空氣裡燥熱不減,她卻覺得重華宮冷得跟冬日一樣。

玉常在的呼喊傳入她耳裡,她恍若未聞。

她父親,今日斬首,自己都保全不了,如何顧得了她。

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

吱——

幾個人走進房內,烈陽落在地板上,許久未見天日,她難受不適地眯起眼睛。

王詩凝撇過頭,不用看,也知是誰,玉常在都處理了,該輪到她了。

香雪沒忘記王詩凝欺辱她們時的嘴臉,“大膽,見著玥妃娘娘還不行禮。”

葉涼有時候大氣,有時候小心眼。

她行不行禮,沒什麼必要,但她偏偏要折一折她的貴骨。

連英擺手,小安子上前押著不情願的王詩凝跪下。

“如何?被一個身份卑賤的縣令之女踩在腳下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