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汐並沒有忍氣吞聲,第二天就在喻晨的陪同下找了指導員,反映自己的鞋子被蘇歡動了手腳這件事。

指導員很驚訝,也對賀汐腿上的傷表示了關心,不過她說這事可大可小,需要先跟教務主任溝通。

賀汐還覺得有些奇怪,既然可大可小,難道不是應該先找當事人確認情況嗎?不去找蘇歡,怎麼直接找教務主任了呢?

他的疑惑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教務處那邊給到的回應很迅速,他直接被請去進行單獨談話了。

主任的辦公室是那種很務實的整潔。辦公桌上只有電腦、資料夾以及一張跟妻子女兒的合照;茶几上則擺放著很普通的茶具。

他是個中年人,說話習慣性地拖長調,笑眯眯的,泡了杯茶給賀汐,然而卻聊東聊西的,愣是半天沒切入正題。

賀汐已經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因為真正願意為你解決問題的人,是不會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

賀汐很尊重師長,可實在覺得沒必要浪費時間,有什麼話就應該敞開了說,便直接打斷了他:“老師,我是來向您尋求幫助的,我受傷這事兒需要一個說法。”

教務主任有些尷尬地乾笑了一聲,抹了把腦門上的油:“賀汐同學啊,是這樣的,你這個事情吧,它不好定性......”

“蓄意破壞他人財物並致使他人受傷,算不好定性嗎?”賀汐問道。

“呃,咱這也得講求證據,對吧?”

賀汐從包裡拿出放進了塑膠袋裡的鞋:“證據。”

教務主任一愣,看著這隻破了洞且明顯有割痕的鞋子,又抹了把汗:“但你說是蘇歡同學故意弄壞它的,那還是口說無憑吶,咱得要更直接的證明......得證明是他做的呀!”

“可以透過警方提取指紋,只要展開調查,該要的證據都能水落石出,不是嗎?”賀汐說得很認真。

這下把教務主任唬得不行,肚腩都抖了三抖:“哎賀汐同學,你要報警啊?沒必要呀!這、這太小題大做了!而且你這麼一鬧,會有損學校形象的呀!”

賀汐輕皺眉頭,不解地問:“小題大做?老師,難道在您眼裡,學生的安全是小事嗎?”

這次的鞋子是小事,那下次會是什麼呢?又或者他摔倒的時候沒及時調整姿勢的話,現在會僅僅是崴到腳嗎?

其實賀汐本來也沒想著報警,如果一開始就這麼打算的話,他就不會去找指導員了。

給蘇歡扣學分也好,記過也罷,重要的不是方式,而是這件事能不能被人們正確地重視。

他只是需要自己應得的那一點點公道。

換句話說,如果人人都對自己遭受的不公和傷害忍氣吞聲,選擇不“小題大做”的緘默,那家暴、校園霸凌、職場霸凌......凡此種種,真的還會有改變的那天嗎?

而賀汐之所以不再直接與蘇歡對峙,來向校方求助處理,是因為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蘇歡恐怕有精神障礙。

其實社會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存在精神上的問題,但蘇歡的偏執似乎接近了病態的程度。

與這樣的人反覆接觸、爭執,會不可避免地給自己帶來負面影響,就算回回吵贏了,也會無形地消耗他的心力,是很得不償失的。

“賀汐同學,我不是這個意思......”

教務主任面露難色,最終長長嘆了口氣。

“我就跟你直說了吧,蘇歡的父親,曾經就是從我們學校畢業的校友,後來他每年都有給學校捐贈資金和各種裝置,直到現在。”

他指了指窗外:“就說今年學校操場的翻新吧,還有你們專業上課的那棟新教學樓,都有他蘇董的資金參與。就連近幾年的校企合作專案,也是和他旗下公司談好了的,所以......真不好得罪啊。”

賀汐靜靜地聽完,而後只覺心寒。

他差點忘了,在這裡,整個社會本質上就是以生產資料私有制為基礎的。

自己之前居然還天真地認為,這裡的各種規則會比現實世界擁有更強的約束力......

殊不知,特權者們表面上的遵守與服從,實際只是資本家粉飾太平的另一種手段。內裡不知有多少角落腐爛灰敗,沼澤叢生,根本見不得光。

果不其然,教務主任臉上訕笑著,緊接著就試圖打起了商量:“賀汐同學,你看,咱這事兒能不能就這麼算了,怎麼說也是同學一場嘛,你就原諒他這一回,大事化小小事化......”

“如果我說我不願意呢?”賀汐揉了揉眉心,直白地說。

他忽然覺得好疲憊,好疲憊。

教務主任愣住了,半晌後,他才苦笑了一下,說話終於不再拖長音,聽起來卻反而滄桑了幾分:“那......那我這個主任的位置,恐怕就坐不久了。”

賀閉了閉眼,無聲地嘆了口氣,到了這個世界以後,第一次覺得那麼無力。

他覺得自己算是挺要強的人了,都會像現在這般的無可奈何。

那以原主的性格,他在面對這些有失公允的種種境遇時,又該有多無助啊。

賀汐望著眼前有些窘迫的中年人,他將臉一擦再擦,卻依然讓汗水滴在了燙得熨帖的衣服和領帶上。他在職業生涯和維護學生之間兩難,平日裡訓學生的那種意氣風發和直言正色褪了個乾淨,只剩了下帶有歲月溝壑的愁容滿面。

沒記錯的話,指導員開學的時候還提醒過,他們的教務主任是今年剛上任的,還調侃著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平時一定要注意紀律,千萬別逃課云云......

賀汐垂下了眸,寡淡地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教務主任,還是在自嘲。

......

最終,蘇歡沒有受到任何懲處,只是被調換了寢室。

賀汐比賽摔倒和蘇歡有關這事,他本不想讓江婧兒知道的。

可惜到底沒能瞞住。

“你去找領導怎麼不跟我說啊!我叔父是副校長啊,給蘇歡扣學分、記過、通報批評,這點事兒,主任做不到,難道我叔父還辦不到嗎!”

江婧兒氣得叉起了腰,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行了行了,快坐下吧。”賀汐笑著拉她坐下,結果沒拉動,只好朝喻晨使了個眼色。

“你還笑!”江婧兒更氣了,“賀汐我是真發現了,你很多時候表面上挺帶刺兒挺要強的,但現在我嚴重懷疑,你心裡是不是住了個聖母哇!”

賀汐卻沒否認,甚至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笑說:“嗯,別說你了,我現在都覺得,我就是聖母本母。”

“你!啊啊啊啊啊——”

江婧兒伸手把自己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怒其不爭到抓了狂。

“賀汐!你就是個大笨蛋,你就唔——”

話沒說完的江婧兒嘴巴被塞了個香噴噴的牛肉漢堡。

喻晨溫和地笑著對她說:“婧兒,你消消氣,化、化悲憤為食慾。”

江婧兒重重地哼了一聲,含恨咬了一大口囫圇吞下後,突然轉移火力道:“還有你,喻晨!你也是個大大大笨蛋!”

喻晨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像只呆呆的小奶狗,無辜地想——

怎麼他也要捱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