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蘭悠哉地打量著梁秋曼。
她瞧著梁秋曼那一張妝容精緻、佩戴貴重的頭面,第一次生出感嘆:原來“人靠衣裝”這個事兒,也是有例外的。
有的人,裝扮的再如何華麗貴重,都不能掩蓋住藏在皮囊下面的那顆卑賤醜陋的心。
不遠處,華蘭已經沿著抄手遊廊向這邊走過來了。
墨蘭十分好心地提醒她:“宴席已經開始了,妹妹還不去換衣裳麼?待會若是叫人瞧見了妹妹衣衫不整,那可就不好了。”
梁秋曼的丫鬟們自然瞧見了不遠處走過來的華蘭一行人,還有別的正在逛園子的女眷們。若是真被被人瞧見了自家大娘子這般行徑,大娘子自然不會怎樣,她們跟著的丫鬟定然不會有好果子吃。
一個丫鬟著急地勸說道:“大娘子,咱們快過去吧!咱們再換條裙子吧!若是真叫人看見了……”
梁秋曼一聲冷哼,竟甩手給了那丫鬟一個耳光!
墨蘭目光一凝。
梁秋曼咬牙切齒地指著捱了巴掌,正跪地捂著臉哭的丫鬟:“誰要你多嘴多舌地管我的事兒了!哭什麼哭!”
梁秋曼把怨氣都撒到丫鬟身上,見丫鬟還要哭,又要伸手打人。
墨蘭身後的魯嬤嬤終於發話:“七姑奶奶若是生氣打人,儘可回你自己家裡,找個沒人的地方再打。這會子在外人家裡,沒得叫人看笑話!”
梁秋曼到底住了手,她看看魯嬤嬤,又看看墨蘭,冷哼道:“你好的很啊!如今連母親身邊的嬤嬤都被你買通了!你……”
墨蘭微微一笑:“多謝妹妹讚譽,魯嬤嬤是婆母撥來照顧我的,自然會向著我些。”
華蘭已經快走到這邊了。
墨蘭不想叫梁秋曼這樣的糟心事叫華蘭知道,遂下了逐客令:“妹妹請回吧!”
梁秋曼也瞧見了有人往這邊過來,她到底是要臉面的人,不肯叫人瞧見她的狼狽樣子,遂惡狠狠地盯了墨蘭一眼,留下一句“走著瞧吧!”便由丫鬟們攙扶著,往另一個小路走過去了。
墨蘭起身去迎華蘭:“大姐姐。”
華蘭瞧了一眼梁秋曼走遠的背影,和墨蘭道:“方才是怎麼了,鬧鬧哄哄的。”
墨蘭一語帶過:“哦,那是梁家的小姑子,她方才從這兒經過,不小心摔了一跤,去換衣裳了!”
華蘭不再問,她笑吟吟地與墨蘭道:“我方才去說,婆母已經應允了,咱們這就去我的院子裡吧!”
墨蘭也笑:“咱們姐妹,也能好好說說話,自在些了!”
華蘭笑著點頭,和墨蘭一道往自己的院子裡走。
進了屋子,華蘭吩咐小廚房去做些精緻可口的菜餚,問墨蘭想吃些什麼。墨蘭俏皮地眨眨眼:“我很好養活的,不挑食,姐姐隨意做些菜色便好,我都吃得的。”
見華蘭疑惑,墨蘭解釋道:“我有著身子,很不宜隨意吃外頭席面上的東西,萬一有個不乾淨的……豈不是要難受了。”
華蘭瞭然地點頭道:“那我讓廚娘燉些清淡落胃的湯水來,那個廚娘,還是當初從盛家帶來的,做的一手好湯水,妹妹嚐個新鮮。”
墨蘭溫柔地笑:“那我今兒有口福了。”
華蘭與墨蘭,從前在盛家時關係平平淡淡,一個養在祖母屋子裡,一個養在林小娘屋子裡,輕易不會見面說話。
華蘭出嫁的時候,墨蘭才八九歲,嬌氣的小孩子天性,和端莊自持做派的華蘭自是聊不到一處去,何況她們中間,還橫亙著一個林小娘。
像如今這樣,姐妹倆和和氣氣地一起聊天吃茶,倒真是十分難得一見的場景了。
墨蘭很貪戀這樣的感覺,纏著華蘭說話,華蘭瞧著墨蘭,取笑道:“都快要做母親的人了,還這樣小孩子心性!”
華蘭想了想,嘆了口氣,與墨蘭道:“有一樁事兒,我與你說說罷。”
墨蘭點點頭,瞧著華蘭。
華蘭斟酌著詞句,低聲道:“我瞧著你婆家那個七妹妹,不像個好的……近日來我婆母連辦了幾場賞花宴,她回回都不落下,有幾次沒有辦宴會,我還在婆母屋裡見過她。”
“今日這回,我也是見你來了,才知道婆母給你單獨下了帖子。你懷著身孕辛苦,本該好好休息調養的,婆母那頭,我猜不出她因何非要給你下帖子,把你請過來。可我總覺著,這事兒和梁家七姑娘脫不開關係。”
“今日她一見你,便冷言冷語地嗆聲,下你的臉面,我就更加懷疑了……只是沒有證據,我想著,還是說與你知道,好叫你心裡有數些。”
墨蘭輕聲道:“大姐姐放心,她是個什麼路數,我心裡清楚的很。”
墨蘭打量著華蘭的臉色,道:“倒是大姐姐,我瞧著大姐姐又消瘦了些,如今你剛有了身子,正是該注意滋補的時候,等我回去,便叫人送來一些上好的山參,總這樣消瘦下去,可不好。”
華蘭拍拍墨蘭的手,道:“妹妹好意,我心領了。”
小廚房裡做好了飯菜端上來,雖然菜色不如外頭席面上的豐盛、花樣多,但勝在精緻可口,墨蘭瞧了,還真有些餓了。
丫鬟給墨蘭盛了一碗雞湯小混沌。雞湯清亮、香氣濃郁,一見就是文火燉了兩三個時辰的老湯。
華蘭臉色微紅:“這是你大姐夫吩咐小廚房預備的,每日早晨仔細燉上一鍋雞湯,吃的時候直接盛就好了,不必等很久……”
墨蘭笑道:“大姐夫真是心疼姐姐。”
兩人邊吃邊說著話,忽然聽外頭一聲稟告,墨蘭側頭去看,便見秋江風塵僕僕地進屋裡來,急匆匆道:“不好了,大娘子,春柯生了!”
墨蘭眉頭一皺。
華蘭自然聽過春柯的盛名,聞言不僅一凜,沉聲問秋江:“已經生下來了?是男是女?你說仔細些!”
秋江喘口氣,回稟道:“大娘子剛出門一個多時辰,奴婢聽見漪春閣那裡鬧哄哄的,過去看,才知道是春柯突然發動了!”
“奴婢等了許久,才聽見穩婆說,春柯胎大難產,只怕是不好生下來!問是保大還是保小,公子這會不在府裡,伯爵娘子也出去了,奴婢實在沒了主意,只得來請示大娘子……”
“你真是糊塗!”
墨蘭很少呵斥身邊的侍女丫鬟,但這會子是真的生氣了,與秋江道,“侍妾生產,穩婆自有決斷!你怎可因一句保大還是保小,就輕易離了院子,跑來這邊找我!”
“即便要傳話,你隨意打發一個人過來不就行了!眼下我們都不在院子裡,若碰上有人動手腳的,你到時候解釋的清嗎!嗯?”
墨蘭大大嘆了一口氣,起身與華蘭道:“大姐姐,看來這頓飯,我是沒有口福好好吃了……”
華蘭自然知曉其中利害,當即也不多留,讓丫鬟包了一些點心果子交給墨蘭,路上也好墊墊肚子:“從這裡回永昌伯爵府,約莫要一個時辰,妹妹心裡著急,可也別餓了肚子,當心身子才是。”
華蘭想了想,與墨蘭低聲道:“左右今日你出府,是在眾人眼前過了明路的,若是那個侍妾有個什麼……旁人也絕怪不到你的頭上來。妹妹切勿太過焦心了!”
墨蘭與華蘭拜別後,上了回程的馬車。
秋江自知犯錯,一路小心忐忑,不時地打量墨蘭的神色。
芙蓉緊挨著秋江坐著,眉頭緊鎖,她看了看魯嬤嬤,又看了看墨蘭,最後看著秋江,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
一路無言。
墨蘭剛知道這個信兒的時候,因著前世的記憶,忍不住心慌了一會兒,這會子已經逐漸鎮定下來。前頭種種事宜俱都過了明路,穩婆、府醫和乳孃也都在府裡隨時待命。
春柯生產趕的時候不好,比府醫說的預期提前了幾日。
墨蘭這個大娘子出門應酬去了,梁晗也不在府中,伯爵娘子憎惡春柯已久,自然不肯接管這樁事事兒,何況伯爵娘子此刻也不在府中。
墨蘭垂著眼眸思索,若是春柯妊娠之期已滿,忽然發動也是有的。就只怕,她是因了別的什麼緣故,故意趕在今日發動。
墨蘭想起袁夫人給她下的那張獨帖,想起華蘭說近日梁秋曼往袁夫人跟前去的勤了些,想起梁秋曼故意在眾位女眷面前提起春柯待產之事……
這些事情每一樁單拎出來都很湊巧。可墨蘭總覺得,冥冥之中,這些事情彷彿由一根看不見摸不著的絲線牽引著、連貫著。
尤其今日之事,那張獨帖,更像是調虎離山之計的引磚。
墨蘭靠在車廂裡的大軟枕上小憩。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是場硬仗,她須得養精蓄銳,才好嚴陣以待。
車架一路駛入永昌伯爵府的大門,到垂花門換了軟轎,墨蘭很快進了怡和居。
丫鬟自把墨蘭的隨身物什送回正院整理,秋江芙蓉和魯嬤嬤則陪著墨蘭先行去往漪春閣。
漪春閣裡,丫鬟們手忙腳亂地在院子裡奔走,一盆一盆的熱水送進裡屋,又變成一盆一盆的髒汙血水從裡屋端出來,廊下放了兩隻木桶,裡面盛放著髒汙過的帕子、墊布,瞧著十分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