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晗自那晚答應伯爵娘子之後,近些日子倒果真沒有踏入漪春閣一步,即便府醫偶有來報春柯的脈象變化,他也是直接把事兒交代給墨蘭,自己並不插手。
看起來,倒是一副誠心悔過的樣子。
只是墨蘭從他偶爾的神色變化之間,還是窺探出了一絲絲他內心的複雜情緒。
也是,畢竟是曾經寧願頂撞整個伯爵府也要保住的心愛小娘,怎麼可能會一下子就不再心愛了?
墨蘭冷眼旁觀。她與梁晗相處那麼多年,實在是瞭解他的脾性。
若是真的不再心愛了,就像挽雲那樣,即便被罰禁足,但是當她胎象有異時,梁晗也偶有問一聲,撥一些名貴藥材、首飾衣料過去加以撫慰。
哪兒就像對春柯那樣,忽然就諱莫如深、躲之不及了?
墨蘭仔細揣測梁晗的心念,帶著些試探意味地,狀似無意地在梁晗跟前提起:
“如今咱們院子裡有孕的不少,一應開銷也大了許多。不過再如何節制,也節制不到有孕的侍妾頭上。”
“挽雲懷著孩子,又苦夏,胃口很不好,我便吩咐人送了些精緻可口的點心小菜過去,她倒很喜歡。她吃的好一些,腹中的孩子也能長的壯實一些。”
“像是春柯,她還有兩三個月便要生了,眼下正是好好養胎的時候……”
墨蘭繼續言道:
“像是燕窩、魚膠、雪蛤,這些是她慣常喜歡的,自是必不可少的,前兒她又傳話說想吃些山珍,我便撿著上好的又給她送了些。”
“我想著,春柯是因為犯了大錯,受過禁足,但是孩子到底是無辜的,雖然她多喜愛那些貴价的食材,已經遠遠超出她的份例了,不過為了孩子嘛,總不好節制她的。”
這些東西,別說春柯只是一個侍妾,便是墨蘭這個正頭大娘子,也沒有像她那樣金貴,三天兩頭的討吃。
說到底,春柯不過是藉著討要這些東西,來試探她在梁晗心中的分量罷了。
墨蘭慢慢說著,一邊留神去探看梁晗的神色。
“這些都是後宅之事,娘子全數做主便是了。”
梁晗神色平常,並未多說春柯什麼,只是笑嘻嘻地把話題轉到墨蘭的身上:
“娘子如今也有著身孕,自當多多注意調養。前兒母親不是把魯嬤嬤撥過來了?魯嬤嬤是母親身邊積年的老人兒了,管家理事最是老練。”
“一些不打緊的庶務,娘子不必太過費心了,大可交由其他人去做,一切養身未上。”
墨蘭臉上微笑不變,笑吟吟地乖巧應好。只是在她低頭的那一瞬,眸子裡氤氳起絲絲縷縷的冷意。
果然,梁晗還是有意護著春柯的……
墨蘭低頭靜默地思慮。
她剛剛重生回來時,她是真的不想再動殺生之念的。此前種種行事,也不過是為求自保、見招拆招而已。
可是到了如今,那春柯屢屢來犯,幾次禁足都不能熄滅她爭寵上位的心思,更是做出買通張王氏、意圖謀害墨蘭腹中孩子的惡毒之事。
墨蘭費了好大的心思,才聯合伯爵娘子一起,定下了春柯的下場。只待她生產之後便送出府去,再不能回來興風作浪了。
可是……若是這期間,梁晗又反悔了呢?
前世墨蘭此胎折損她手,今時今日情狀已經驟變,但是春柯爭寵上位的心思不改,若是以後……她藉口看孩子,又勾著梁晗心軟,若是梁晗真的反悔了……
到時候,墨蘭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墨蘭雙手交疊,輕輕護著自己的小腹。
那日伯爵娘子有一句話說的很對,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這個孩子,她是一定一定要保住的。
曾經,她是不打算使出前世“胎大難產”那一招對付春柯的,畢竟春柯當時生下的是個女孩兒,對墨蘭並無大威脅。
但如今春柯太過厭煩,她屢屢生事,即便已被禁足失寵,也不忘鬧出點動靜,向墨蘭討要那麼多遠超她自己份例的貴价食材,存心膈應墨蘭。
那麼墨蘭順水推舟,也自是情理之中了。
墨蘭抬眸之間,已經重現笑顏如花,她依偎在梁晗懷裡,笑得格外溫婉大方:
“官人言重了,哪裡有什麼費心不費心的,如今咱們院子裡有孕的人不少,以後孩子生下來,熱熱鬧鬧的,我與官人也能盡享孩兒繞膝之樂了。”
梁晗頗為欣慰,輕輕撫了撫墨蘭的肩背。
……
各式各樣的山珍海味、貴价食材流水一樣的送往漪春閣,府中人人側目。
連梁家大奶奶那樣挑剔的厲眼人兒,對著墨蘭也挑不出什麼錯兒,只於無人處悻悻道:“沒想到那盛家大娘子,竟真是個頗為心善的。”
連著小半個月,怡和居里都太平無事。
伯爵娘子自不必說,得了梁晗不再寵愛春柯的準話後,恢復了往日的爽利,與手帕交們遊玩宴會的時候,也多帶著墨蘭,春風和麵地與手帕交們說:
“我這個兒媳啊,最是好性子,是個綿軟心善的好孩子!能娶她進門,是我家小六的福氣!”
伯爵娘子還不忘囑咐手帕交們:“以後你們見了她,可別著意去逗她!她年紀小,又是新婦,麵皮子薄些!”
於是,託伯爵娘子的福,墨蘭綿軟如小貓似的好性子,在汴京官眷後宅裡頭算是人盡皆知了。
盛家的王大娘子自然也聽說了這個事兒。她坐在圈椅裡,呆怔怔地與劉嬤嬤大眼瞪小眼:
“伯爵娘子說的那個六兒媳婦,當真是墨蘭?”
“莫不是我聽錯了吧!墨蘭她……綿軟好性子??”
……
這陣子莫說其他人,就連怡和居里頭的侍妾們,都覺得現在這日子好過的很。
上頭的正室大娘子不是個故意磋磨人的,侍妾們的份例、月銀全都足額髮放,半日都不曾拖延。哪日大娘子心情好了,她們還能吃到一些份例之外的新鮮果子、分到一兩匹時新花色的布料做新衣裳。
若是哪天出來溜達,碰著面兒了,大娘子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地說兩句閒談,也並不對她們頤指氣使的。
此外,大娘子還特意派了府醫給她們診脈調理。都是年輕的女孩子們,月事不調是常事,又害怕費銀錢吃藥,像這樣單獨給她們開方子的,放在哪家後院裡頭,都是少有的善心了。
總之,只消她們不像春柯、嬌娘那樣的恃寵而驕、惹是生非,大娘子是個宅心仁厚的,也並不會多拿捏她們。
雖然這些日子,梁晗總是歇在大娘子屋裡,並未去侍妾的屋子裡一步……侍妾們略有氣悶,也很快釋然了。
畢竟,就算是在大娘子進門之前,得寵的也都是春柯、嬌娘和杏濃居多。而她們當中,有的一個月頂多得幸一兩次,有的甚至一個月都見不到公子一面。
像如今這樣,大娘子宅心仁厚、侍妾們豐衣足食,而且幾個得寵的侍妾們全在禁足,她們也避免了不少勾心鬥角的事兒。
對侍妾們而言,這真是難得的順遂日子了。
怡和居正院,府內府外盡得了人望的梁六奶奶墨蘭,此刻正斜坐在廊簷下的貴妃榻上,一邊打著扇子乘涼,一邊輕輕顰了眉尖,略見愁態。
秋江陪在墨蘭身邊,見她神色發愁,不由地好奇問道:“大娘子有心事兒了?”
如今這日子過的順風順水,大娘子在愁什麼呢?
墨蘭眼波流轉,看了秋江一眼,又收回視線,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倒是想說,只是,這樣的事兒若是說出來了,只怕旁人定會覺得她矯情,她一時倒真不知如何開口——
自她嫁進來,也有兩個多月了,這些時日裡,梁晗夜夜都歇在她房中,雖說能專寵是好事,可……梁晗耕耘得實在頻繁了些,墨蘭有些吃不消了。
前世她日盼夜盼的洞房專寵,從未實現過。到了今世,好不容易實現了,她……卻有些不想要了。
哎呀,這事兒,怎麼瞧,都很矯情。
墨蘭有些苦惱地扇了扇扇子。
她怎麼也沒料到,有一天,她竟然要為如何推拒夫君的寵愛而發愁。
她這一胎懷的不易,剛有孕時,經歷了私情被揭發、婚事懸空的驚惶,雖然最後如願嫁進了伯爵府,她先後又處理了那麼多侍妾恃寵而驕、欺壓正室的事兒。
樁樁件件,哪一件事兒拎出來,都是十分耗費心力的棘手事兒。如今雖然日子順遂了,可她前頭屏著一口氣努力撐著的勁兒,一鬆懈下來,整個身上都是懶洋洋的。
可偏偏梁晗是個對房事食髓知味的痴漢,他雖然也體諒墨蘭有孕辛苦,可他有時候興起來了,就有些不知道輕重。墨蘭能攔著他一回兩回,總也攔不住第三回。
好比昨夜,梁晗那個痴漢,不知道從哪兒尋來了一件紗巾物什,非纏著墨蘭與他一道新嘗試些……墨蘭左推不過,右推也不過,被他溫言軟語地哄著抱著,還是叫他得逞了。
昨夜一直鬧到快夜半,房中的熱水都叫了三遍,梁晗才肯放過墨蘭。
可憐墨蘭困得東倒西歪,腰肢痠軟的幾乎站不起來,憑著僅存的力氣,一把拉過衾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再不肯叫梁晗抱著,才平平安安地睡到天亮。
墨蘭直嘆氣,今兒早上起來,她分明瞧見自己的腰上有兩道青印子,一左一右,正是梁晗雙手緊緊握住的地方……
她沒好意思叫秋江和芙蓉瞧見,自己趕緊胡亂拿衣服穿好了……直到這會子了,她還感覺到腰痠背痛的。
墨蘭如今是打定了主意要保胎的,相比較保住自己的孩子,梁晗的寵愛都可以稍微往後排一排。
唉,得想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