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正不快不慢地行駛著,由於薛國公府位於御道邊上,南城的最南邊,所以沒多久,馬車就駛上了御道,無人阻攔地進入了皇城。

顧棉被盛昭寧溫暖柔軟的雙手拉了起來,她也就惶恐不安了一小會兒,當她對上盛昭寧那清澈純淨的雙眸時,她又心安理得地進入了阿寧之友的狀態。

公主殿下怎麼了,顧棉遇到阿寧時,阿寧又沒說她是公主殿下,若她早說了,顧棉就不高攀了,反正如今已然高攀了,那便一直攀下去。

顧棉的耳邊響起了盛令安狂放野性的御馬聲,以及阿寧近在咫尺的溫度,她終於從如夢似幻的迷茫中醒了過來,她突然意識到,她正在面臨的,是她如假包換的今生。

前世既已走錯了路,看錯了人,許錯了心,今生便再也不能行差踏錯。

可她,何德何能?

大盛最尊貴的公主殿下與她同乘一車,大盛最尊貴的王爺為她揮鞭御馬,前世的軌跡已然扭成了一團亂麻,難不成那撕心裂肺,耗盡心血的前世,只是她的黃粱一夢?

她努力地回憶著她的前世,突然發現,她本該視為仇讎的趙清彥,卻視她為仇讎。

她曾經對趙清彥有些近乎痴狂的崇敬與愛意,卻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然化成了悔恨,她悔自己,她恨自己,悔恨在日日夜夜的交替中,漸漸消亡。

“棉棉,”

顧棉回過了神,下意識答了一字“嗯”。

盛昭寧緊握住顧棉的手,有些不安地問:“怎麼了?你若不想去,不去就是了,我向母后解釋。”

盛昭寧那一臉擔憂的表情,讓顧棉突然有些感動,她又想到薛府,皇后和太子,還有阿寧那觸目驚心,比她還慘烈的前世。

她終於定了神,前世種種,並不是夢,那是曾發生在所有人身上的鮮血淋漓的事實。

顧棉側過頭去,反握住盛昭寧的手,輕輕一笑道:“沒有,我想去的。”

馬車停下,盛令安自顧自地走在了最前面,路過的宮女們皆低頭向盛令安和盛昭寧行禮。

宮女們雖並不認識顧棉,但也極有眼色地對她行禮了,顧棉覺得,她有點像“狐假虎威”一詞中的狐狸。

顧棉前世進過一次宮,進宮前夕,趙清彥還專門為她請了宮裡的教導嬤嬤,來趙府手把手教她,就怕她丟了他樞密副使兼翰林大學士的臉。

三人進了一道儀門,一個身穿深綠色官袍的女官攔住了她們,那女官神色不卑不亢,眉目間略顯冷肅:“奕王殿下和公主殿下,還請留步,娘娘只讓顧娘子一人進去。”

盛昭寧連忙說:“烏桐姑姑,盛令安可以不進去,讓我陪著棉棉一起去嘛,她第一次進宮,什麼都不懂,我怕她……”

烏桐雖面無表情,但她的語氣卻緩和了許多:“公主殿下,您就別為難奴婢了,娘娘特別吩咐了,只叫顧娘子一人進去。”

顧棉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烏桐的身邊,她回頭對著盛昭寧淺淺一笑,好讓盛昭寧安心。

“放心吧,阿……公主殿下,民女沒問題的,相信我。”

盛令安望著顧棉漸漸遠去的背影,那兩道好看的劍眉略略下垂,“阿寧走吧,你看你一身民間的裝束,你母后看到了又要訓你,快去換一身。”

顧棉被烏桐帶進了坤寧宮,她立馬就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她走來走去,雙眼搜尋著皇后的身影,但是,整座大殿好似空無一人,她想,難不成皇后娘娘在寢房小憩?

對於皇后娘娘此人,顧棉只知道她嫁入皇家前,曾是京城第一美娘子,亦是京城第一才女。

娘娘少時與當時還是靜郡王的皇帝一見傾心,顧棉想到這裡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果然,一見傾心什麼的,最是無用也無情。

女子為了這一見傾心付出了一切,男子卻只當是一場風月情事,等到情愛消散之時,男子對昔日的舊愛動起手來,竟是絲毫都不會留情與手軟。

趙清彥對她是這樣,皇帝對皇后也是這樣,她還情願遇到似皇帝這樣的負心人,賜皇后娘娘一杯毒酒,打碎愛人的最後一絲幻想。

哪像趙清彥,給她下慢性毒藥,若非唐姨娘在她死前相告,恐怕她會死得不明不白。

同樣是負心人,今上倒比趙清彥坦蕩。

此時,大殿裡終於有動靜了,顧棉正準備給來人行禮,卻見來人依舊是烏桐。

烏桐的身後跟著兩個宮女,一個端著點心,一個端著茶水。

“顧娘子,先用些點心,吃點兒茶吧,娘娘說,顧娘子不必拘束,還請顧娘子自便。”

顧棉於是聽話地就坐,她看著直冒著熱氣的茶水,與紋理精美的點心,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她想著皇后娘娘沒到,她就在殿中吃吃喝喝的,好像有些不妥,於是她端起茶盞,準備先喝一口茶水。

茶湯熱氣騰騰,顧棉覺得這茶湯應是很燙,可能暫時無法入口,於是她細細地觀賞著茶盞的圖案。

這圖案栩栩如生,紋理深刻,捧在手裡,非但不燙,還如玉石般溫潤,想必是價值不菲。

側邊有字,“日月共輝,龍鳳同巢……”顧棉逐字看去,駭得她差點兒摔掉茶盞,似這般赤裸裸的謀逆之語,皇后娘娘居然用這種茶盞待客。

她想幹什麼?難不成,前世,他們薛家,是真的想造反嗎?

當時,顧棉還以為是皇帝故意冤了薛家。

顧棉正飛速地思考著,暗暗抱怨她們想造反沒成功就罷了,還拖累阿寧跳城樓。

對!盛令安私蓄甲兵,說不定,他和皇后是一夥兒的。

奕王?她記得前世動亂之後,奕王被皇帝貶成了安國郡王。

這麼一想,皇帝對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可真是大度!同樣是造反,皇帝殺完了薛家,賜死了妻子,圈死了兒子,逼死了女兒,唯獨留了幼弟一命。

她現在已經被盛令安給拖下水了,盛令安用來造反的兵,全藏在了她的鶯桃山莊。

顧棉只覺她的頭嗡嗡的,難不成,這一世,她上了這條賊船,要和他們一起死?

反正她現在在皇宮,要不然,她跑去找皇帝,把盛令安威脅她的事全告訴皇帝,把這個刻了逆反之語的茶盞也交給皇帝?

不行!

她如果這麼做,皇帝如今還不準備對薛家和太子動手,他極有可能會殺了她滅口。

天哪!她這一世,到底惹上了什麼?難不成,她今世要比前世死的還早?

前世,她好歹活到了二十九歲,而薛家、皇后和太子,是聖通十年冬出事的,難不成,她這一世,還活不過二十歲?

顧棉越想越害怕,現在該怎麼辦?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