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寧正用手撐著下頜,百無聊賴地拿著翠白玉筆,描著書案上,從窗欞處透進來的細碎陽光。

“討厭的盛令安,都多久沒來看我了,再不來,我就要悶死了!”

盛昭寧一邊罵一邊傾斜茶盞,水從茶盞尖角處流向了書案上,漸漸積累,形成了一小灘水跡。

盛昭寧隨即用筆尖沾了點水,在書案表面一筆一劃地寫著她的名字。

紫黑色的紫檀木書案上,“盛昭寧”三個扭曲的水字,正與陽光糾纏在一起,泛著七彩的光。

“阿寧。”

盛昭寧以為盛令安來了,她條件反射地跳起身,卻見來人是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來找阿寧做什麼,母后不喜歡我,太子哥哥也別理阿寧算了,反正阿寧生下來就是要被你們嫌棄的。”盛昭寧說著說著,她的鼻子有些發酸。

盛昭烈收起在外人面前的端正穩重之態,學著盛令安,笑嘻嘻地湊過來,推了一下盛昭寧的肩膀,無比溫和地說:“好了,大哥知道小王叔許久不來了,阿寧憋悶的很,走,大哥帶你出宮玩一日可好?”

盛昭寧立馬來興致了,“真的?太子哥哥不許騙我!”走了兩步,她又有些不放心,“算了,太子哥哥那麼忙,我若耽誤太子哥哥處理政務,母后又要殺上門訓斥我!”

盛昭烈輕輕一笑,“沒事,我是奉了父皇的意思,寧安侯府的老侯爺是為咱們大盛戰死的,先侯爺的幼子尚小,其長兄寧安侯江煒,常年在安州為大盛戍守炎國邊境,其母陳夫人操持一家,委實不易,父皇要我多加問候他們,以免寒了大盛武臣之心。”

盛昭寧懂了,“我就說呢,太子哥哥平時勤於政務,恨不得整日把自己埋在書房,哪會專門帶阿寧出去玩啊!不過,今日能出,已是極好……我們快走吧!”

盛昭烈瞧著盛昭寧上竄下跳的樣子,似是生怕他反悔,他不由得笑了,看來妹妹真的想出宮玩。

盛昭寧換好衣服後,盛昭烈的眉頭微微一皺,“阿寧,你穿這個……”

盛昭寧調皮一笑,“太子哥哥,我若穿的太過招搖,跟在你身後,別人一眼就瞧出我的身份了,到那個時候,她們少不得要圍著阿寧轉。若阿寧走到哪兒,都有一群人跟著圍著,阿寧還如何無拘無束地放開了玩兒?”

盛昭烈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便由著盛昭寧女扮男裝了,反正母后已經知道了,必會派暗衛保護阿寧。

寧安侯府陳夫人的茶會帖子,早早地就送到了顧棉的手上,顧棉並不想去,於是她親自把帖子送去了李夫人處。

李夫人頓時就不樂意了,她的語氣卻比以往好了些。

“我們趙家和寧安侯府的祖上有親,如今整個京城,就他家還記得我們,你作為伯府的當家大娘子,不代表趙家前去,難免失禮。你的兩個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你作為長嫂,不帶著她倆四處走動,為她倆相看一下各府有無出挑的郎君,是何道理?”

要是以往,顧棉不去,李夫人早就劈頭蓋臉地對她一頓訓斥了。

但如今不同了,趙清彥剛得了官職,且兒子說這個官,是因著顧棉的關係。

李夫人百思不得其解,顧氏有什麼關係?他們一門子都是商戶,難不成是拿錢買的官?算了,兒子已經交代了,她也不好再為難顧氏了。

經過了上次,在上馬車時,夏英一直緊緊盯著趙瀾,不讓趙瀾有任何使壞的機會。

趙瀾知道顧棉身側的兩個陪嫁,一臉如臨大敵的緣由,她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今日臨出門時,趙洛和趙瀾打扮了一個時辰,她倆聽李夫人說,今日去參加茶會的人特別多。

好像是因為皇帝下了恩旨,說寧安侯府滿門忠君衛國,又封了已故江老侯爺的六歲幼子為奉林伯,是大盛立朝以來年紀最小的伯爺。

馬車平穩地行進著,顧棉只覺心累無力,先是趙清彥遇見五皇子,後是皇帝恩旨,封江燁為奉林伯。

經過前世的經歷,皇帝此舉,是怕寧安侯江煒長久在外,恐生異心,寧安侯江煒無子,若是有子,恐怕也輪不到幼弟封爵了。

顧棉記得,聖通十年春,江煒戰死,炎國破安州,一路北上,連克三城,百姓死傷無數,皇帝大怒。

後又傳出江煒殆戰,貪生怕死,貽誤戰機,致使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寧安侯府全府下獄,奪爵流放,滿朝無一人敢求情,只剩了太子為江煒苦苦求情,不惜頂撞皇帝,皇帝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罵太子逆子,欲拔劍刺他。

顧棉每每思之,只覺得帝王之心,何其涼薄,那時趙清彥整天擔驚受怕,畏縮在家,唯恐寧安侯府這個已出五服之親會拖累他,為自保,他連連上折怒斥江煒是國之大奸。

後來,奕王臨危受命,匆匆領了五萬大軍,於潽水大敗炎軍,皇帝龍心大悅,又增派五萬大軍。

奕王一路大捷,連連收復三城,更坐實了寧安侯江煒無用,以往江家的種種功績,只此一敗,全都灰飛煙滅。

後來,太子上奏言江家滿門良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三城既已收復,不若開恩,免了江家的流放之罪,貶為庶民就好,卻觸了皇帝的逆鱗。

以後,皇帝屢屢斥責太子,說太子結黨營私,對君父不滿。

顧棉越想越頭疼,前世的軌跡雖有偏離,卻大差不差,讓她心裡愈發茫茫不安。

顧棉看著寧安侯府門口的人來人往,又望向上方由皇帝親筆題字的匾額,那四個滾金的大字,似乎正透著寒冷的殺氣,讓她不寒而慄。

花團錦簇,卻如烈火烹油,繁華終會落空,她這一人一命,平凡如塵土,又會揮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