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一日。

祁連,六隊。

今天,對許化韻來說是個大日子。

一大早,許化韻就起來了,他兌好了溫水,將臉上的鬍子刮乾淨,又穿上了一身整齊的中山裝。

“秀兒,怎麼樣?”

“好!好!老許,你瞧著年輕了好幾歲呢,人乾淨了,也精神了。”

“老許,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陸秀秀站在自家男人身前,給他整理著身上的衣服。

“嗯!”

許化韻重重地應了一聲,眼睛有些紅,他伸手緊緊抱住了愛人。

“爸爸,爸爸,你要去哪呀?”

“爸爸要去趟場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和你媽媽在家裡等著。”

許化韻蹲下身,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老許?老許?你磨蹭什麼呢?趕緊出來了。”

院外,郭大叔站在馬車前,大聲地喊著。

“來了,來了。”

許化韻看了看秀秀與兒子,接著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去場部的路上,郭大叔滿臉喜意,“老許,我聽場部的幹部說了,上級還要給你補發工資呢,以後的日子就好了……”

許化韻怔怔地看著遠處的草場,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大半晌,馬車駛進了場部。

“籲~”

郭大叔拽住馬車。

許化韻跳下馬車,走到了場部辦公室的門口。

“老許,進去吧,快進去吧。”

郭大叔連忙揮著手。

許化韻回頭看了郭大叔一眼,他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辦公室。

“許化韻同志來了,快坐吧。”

“許化韻同志,根據上級指示,你的右派問題,過去是錯誤的劃分,現在予以改正……”

許化韻腦袋嗡的一下,突然淚流滿面,後邊的話也聽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自己從現在開始,跟別人一樣了,是個正常人了。

……

從場部回來,許化韻還有些恍惚。

“秀兒,我摘帽了,從此以後,我不是老右了,不是老右了……”

撲進愛人懷裡,他熱淚盈眶。

陸秀秀緊緊抱住他,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

在一起生活了六七年,她比誰懂自家男人心裡的苦悶,好在,這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老許,過幾天,咱到市裡一趟,好好謝謝姐夫。”

“對,對,是得好好謝謝莊同志。”

許化韻擦了擦眼淚,連忙點著頭。

要不是有副師長的姐夫幫忙,他的老右帽子,可沒這麼快摘掉。

“你再去隊裡,把郭大叔他們都請過來,今天是個好日子,咱得好好慶祝一下。”

陸秀秀安慰好了老許,接著就想殺雞宰鵝,準備下午的菜。

許化韻望著秀秀和一旁歡呼的兒子,臉上終於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從此以後,他不是老右了,秀秀也不是老右的老婆了,兒子更不是小老右了。

想著想著,他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嘔~”

“怎麼了?”

許化韻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接著連忙跑到了愛人身前。

瞧見愛人乾嘔著,他心裡一陣緊張。

“你快別幹了,家裡的活給我。”

“沒事,我沒事。”

陸秀秀又幹嘔了一陣,這才抬頭看向了自家男人。

臉上微微有些紅,她不好意思地說道:“老許,我……我好像又有了……”

“有了?”

“真的?”

“嗯。”

許化韻一愣,隨即滿是驚喜。

今天摘了帽,媳婦又有了,簡直就是就是雙喜臨門。

連忙扶著愛人坐下,他獨自忙活了起來。

晚上,許化韻第一次喝醉了。

他又哭又笑,在郭大叔幾人面前出了醜,不過眾人卻沒一個笑他的。

在六隊這些年,老許的苦楚眾人也都看在眼裡。

陸秀秀送走了眾人,又連忙扶著許化韻躺下了。

坐在炕沿上,她拿著熱毛巾,給自家男人敷著。

“老許,你要不要喝點熱水?”

“不用。”

許化韻擺了擺手,此時身上舒服了一些。

看著愛人,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秀兒,你現在懷孕了,那你姐說的高考的事怎麼辦?”

“要不算了吧,我都多大了,還去當學生,再說了,家裡還有亮亮呢。”

陸秀秀有些猶豫,她對自己也沒那麼多信心。

恢復高考的事,小道訊息都傳開了,不過上級沒宣佈,也不知道這事靠不靠譜。

“秀兒,我的工作恢復了,可以一邊教書,一邊照顧兒子,你別管我們,多為自己考慮。”

許化韻握著愛人的手,不想她就這麼放棄了。

他還記得剛見愛人時,愛人向他請教問題的樣子。

“我……我再想想。”

……

十月二十一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宣佈恢復高考。

陸秀秀此時肚子微微鼓起,看著姐姐給自己寫的信,她卻還拿不定主意。

又過了兩天,許化韻拿著一封信,一臉嚴肅地回了家。

“怎麼了?”

陸秀秀瞧著他的樣子,很是疑惑。

“我爸的信。”

許化韻本想不收的,可聽上級說不影響,這才當著外人的面,撕開看了一遍。

信裡,也沒什麼大事,父親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近況,並說想念他了,讓他務必回一封信。

對於之前的事,許化韻心裡也沒了怨氣,只是不想影響了自己的生活。

“老許,你爸現在怎麼樣了?”

陸秀秀對這個未見面的公公,心裡還有些好奇。

“挺好的,他現在是香港大學的教授,還開了一家公司。”

許化韻搖了搖頭,也不願意多說什麼。

“教授?”

陸秀秀喃喃自語。

她懂得教授的含金量,那可是真正有文化的人。

摸著自己的肚子,她突然下定了決心,“老許,我想參加高考。”

“好!這兩個月我抓緊給你補習!”

許化韻沒問愛人的緣由,一如既往地支援著她。

“那這兩個月,就麻煩你了,許老師。”

陸秀秀笑著走上前,抱住了許化韻。

“別胡說,叫我老許。”

許化韻緊緊地抱著愛人,連手裡的信件掉落也沒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