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一路上，林宇就已經想好了該怎麼開口。陳讓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也應該為你做些什麼了。
臉色變得沉重，林安不由湧起一股不安感。
“怎麼了？”
“陳讓轉學了，你能聯絡上白阿姨嗎？”
“什麼？”林宇的眼裡滿是驚愕，顯然不在她的意料之內，“華瑩走了，她怎麼沒說呢？”但思量一番，猛地想起那天臨走時少年身上那說不上來的違和感從何而來了。
是了，當時明明還是上學的時間，陳讓卻出現在了這裡。大概是男生臉上的表情太過平靜，林安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現在一想，還真有可能是放心不下那盆花來見它的最後一面。
“媽媽試試，你先彆著急。”其實林安心裡也拿不準主意，一來她與白華瑩因為某些往事很久沒聯絡過了，二來也不知道她換沒換號碼。
嘟地電話鈴聲響起，兩個人都緊盯著亮起的手機螢幕，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緩下來。
沒人回應，毫無感情的機械女聲響起，就在兩人都失望之際，電話被接起了。
“小、小安嗎？”是白華瑩的聲音，但不知為何，聽上去卻有些瑟瑟發抖。
“我是，你現在在哪裡？走了也不告訴我，把不把我當……”
“他回來了。”
一句話，頓時讓林安止住話音，脊背迅速爬上一股寒意。
“你去他那裡了？！”林安的憤怒隔著螢幕都能清晰預見。
“我……”
“你先別說話。”林安強壓住心中翻騰的怒火，轉過頭，放緩了神色，“小雨，我和你白阿姨有點話要說，你先回房間吧。”
林宇點點頭，乖乖回了房間。
客廳裡的聲音變得微弱，林宇猜想她媽媽大概是去陽臺上打電話了。
他……是誰？
能讓白阿姨去投靠的人，大概也只有陳讓的父親了吧。可媽媽為什麼這麼憤怒，難道陳讓的父親不是好人嗎？
“剛剛小雨在我旁邊，你接著說。”林安放低了聲音。
“……我實在是瞞不下去了，回去後我明明與他約定好不要在孩子面前暴露本性，而且他也經常不回家。有一天晚上他回來了，可能是因為工作不順吧，又喝了酒……”白華瑩的聲音混著哽咽，壓抑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說下去:“他一進門就甩了我一巴掌，嘴裡還罵我是個吸他血的婊子，都冷落他這麼久了居然還有臉回來找他……”
“……孩子也在嗎？”
“恬恬睡得早，可當時小讓……”
沒想到意外退學獲得了能讓他們一家人團聚的機會，陳讓的心裡竟感到有一絲慶幸。
從房間裡就聽見了開門聲，是爸回來了。
陳讓急忙按下門把手，衝了出去，可眼前發生的景象卻出乎了他的預料。
一個醉醺醺的瘦長身影瘋狂抽打著女人，女人把臉埋在沙發裡，漆黑的頭髮凌亂地散在肩上，聲音悽慘又隱忍地哀求著:“別打了，別打了，孩子還在家……”
這是誰？
這不是我爸爸……
可下一秒暴怒的男聲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孩子啊，你的眼裡就只有孩子！”啪，又是響亮的一記耳光。
“爸！你在做什麼！”陳讓跑過去，死死地鉗制住那隻罪惡的手臂。
“喲，這不是我兒子嗎？”陳盛凡醉醺醺地抬起眼，嘴裡噴出一股刺鼻的酒味。
陳讓擰著眉，聲音摻雜著委屈，“爸，你怎麼喝酒了？”
就在這一刻他仍然存有一絲幻想，不敢相信自已的家早已支離破碎，而白華瑩卻苦苦支撐著，給予他一個美好的假象。
陳盛凡費力地從陳讓手裡抽走手臂，搖晃著半邊身子靠在沙發上，“別管我，你這個臭婊子生的孩子！”
“陳盛凡，你鬧夠了沒有！”白華瑩的聲音猛地提高。
陳讓眼神空洞，聲音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甚至嘴角還揚起一絲弧度，“爸、媽，你們是在騙我嗎？”
“小讓，你聽我……”白華瑩話還沒說完，就被陳盛凡粗暴地打斷，嘴裡罵道:“媽的，這麼多年老子早就受夠了，什麼幸福美滿一家人，全都是假的！”
“你知道老子面對你這張臉時，還要裝出一副慈父的模樣有多想吐嗎？”
眼前歇斯底里咆哮著的男人，哪裡還有半分心裡那副和藹可親的慈父模樣。心臟湧上一陣絞痛，原來全都是假的。抬眼望向不敢與他對視半分的女人，還有雙眼猩紅、罵罵咧咧的男人。
雙腿不自覺地退後一步，突然覺得他們好陌生，一切都變得好陌生，這真的是自已的家嗎？
“小讓！你去哪裡！”
門發出一聲巨響，幾乎是被陳讓用力撞開的，抬腳無意識地跑著，跑著，他只想離這裡遠遠的，遠得再也看不見他們。
騙子！都是騙子！
少年漆黑的影子很快融入黑夜，像是故意避開路邊的燈光一樣，他不想看見一絲光亮，瞳孔裡折射出最冰涼的寒意，猶如一匹遊離在世間、脫離所有族群獨自前行的孤狼。
不知前路，只是一直無意識地狂奔。
“什麼，你說小讓逃跑了！”這一句，林安實在沒有控制好音量。
白華瑩壓抑著的啜泣聲再也控制不住地從聽筒裡傳了出來。
“……我、我到現在都還、還沒有找到他，他他根本就不想看見我，這麼久了，他一個孩子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能跑到哪裡去，走的時候還什麼東西都沒帶。”
“小、小安，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我應該早點告訴他的……”
“華瑩，我理解你的苦衷，你也是為了他好。小讓走後，你報警了嗎？”
“沒有，我想著小讓氣消了一定會回來的，我一直在找他……”
“你怎麼這麼糊塗啊！”林安簡直被氣得恨鐵不成鋼。
“小安，你聽我說，小讓就是不想看見我，他借了別人的手機跟我發了訊息……”
苦苦找尋好幾天未果，白華瑩搓了搓眼睛，雙眼疲憊不堪，佈滿了紅血絲，卻執著地一刻也不肯閉上。
小讓，媽媽錯了，媽媽不該騙你的，你回來吧，怎麼恨媽媽都行，就是不要離開我。
雙腿奔走在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高樓大廈，車站、小區、超市、售貨大樓，任何陳讓有可能去的地方她都沒有放棄尋找，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拖著疲憊的身軀每天都奔波在這座城市中的每一個角落，她相信，她的孩子一定會出現的。
心裡一刻不停地祈禱著，小讓，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小讓，就算沒有那個人，媽媽也會給你和妹妹一個家，你不要藏了，快出來吧。
雙腳痛得已經無力行走，伸手摸索著牆面坐了下來，凌亂的髮絲遮住了她凌麗的容顏，短短几天裡，她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叮咚一聲響起，她呆滯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身上的手機響了，伸手摸了出來，解鎖，一則醒目的訊息讓她的眼睛倏地一亮，彷彿在沙漠裡瀕死的旅人意外找到了解渴的水源。
【媽，別找我了，讓我靜靜吧。我現在住在我朋友家，你放心，是我以前認識的朋友。你保重身體，別擔心我了，那個人要是打你，你一定要打回去，不要再委屈自已了。可以的話你就帶著妹妹搬出去住吧，我過幾天就回來找你們。 ——陳讓】
仔仔細細地看了下來，反覆咀嚼著裡面的每一個字，淚水早已經模糊了眼眶。
小讓，是媽媽錯了。
媽媽答應你，給你時間去接受這一切。
但媽媽真的好想你……
她凝視著螢幕上的字，苦澀的淚水流進嘴裡，一股苦味瀰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