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花楹樹上的蟬鳴聲混入熱浪,獨屬於夏天的熱氣撲面而來。
不知何時,他們的雙手已經緊緊地扣在了一起。
汗珠順著臉頰滑落,瓷白的臉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痕跡。林宇彎腰扶著膝蓋不住喘氣,精心編成的魚尾辮鬆鬆垮垮地搭在肩上,漂亮的連衣裙也因為被汗打溼黏膩地貼在面板上。
這簡直就像個落魄的灰頭土臉的灰姑娘。
可陳讓才不是童話裡溫柔的白馬王子呢。
好不容易才喘過氣,林宇抬起頭,正好與陳讓對上視線。
兩人目光不知為何有些尷尬地躲閃了一下,陳讓難得有些磕絆地說話,“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
總不能說是我跟著你來的吧?
兩人一時都沒有開口說話,靜默間,樹上的蟬鳴聲更響亮了,好似就近在耳邊。
雖然很難為情,但畢竟都追著出來了,她一定要把事情問清楚,林宇在心裡想著。
“陳讓,是不是你幫……”
“沒有。”陳讓又恢復成了固有的冷漠表情,好似剛才融化一角的那個人並不是他,說出的話裡都散發著稀薄的冷氣。
他這麼快地否認,反倒讓林宇啞了言。
繁密樹葉投下一大片陰影覆在那張俊美、還帶著稍顯稚氣的臉上,明明是這樣一張姣好的少年臉龐,可一雙漆黑的眸子卻是那樣淡漠,淡漠得不近人情。
她不想就這麼把事情揭過去,就當是她在自作多情吧。
“那黃浩飛為什麼說你在逞英雄?你是怎麼惹到他了?”
林宇目光直直地盯著那張好似永遠都平靜如水的臉,一股腦地問出了口。
前一句話一出來,陳讓眉頭微微皺起,又很快地舒展開。
“林宇,這並不關你的事。”
言外之意是,我並沒有要向你解釋的義務。
此話一出,林宇一下子就愣住了,臉上現出一片空白。
是啊,陳讓說的對,的確不關她的事,她為什麼要自討苦吃地跟過來呢?
她與陳讓又是什麼關係呢?樓上鄰居?同校同學?為了一個人家可能、不,是壓根都不在意你的同校同學頭腦發熱地跟過來,還放棄了自已精心準備的比賽,得到的只是這樣一句冷漠卻真實的話。
她突然感覺胸口有些悶,不爭氣的淚水在眼眶中來回打轉,她強忍住這股發脹的酸澀,她不想再在這個人的面前哭了。
光是看著這個人的臉,對上那雙冷漠的漆黑眸子,她都感覺自已無地自容。
淚水將要決堤,她知道自已得馬上離開,她不想再把那副狼狽樣展現在這塊寒冰的面前了。
她轉過身,走出一步,下一秒卻停住了。
許亦顏不知何時站在了綠化園區的入口處!
陳讓看著她頓住的腳步,迎著她的視線,對上了一個陌生中夾雜冷意的眼神。
“許亦顏……”
心裡莫名地沒底,他站在這裡多久了?又聽到了多少自已與陳讓的對話?
“我來找你。”
淡淡的四個字輕柔地落在她的心上,那股壓抑的酸澀感又重新在鼻腔裡瀰漫。
她朝著許亦顏走了過去,沒有回頭再看身後的那塊寒冰一眼。
兩人的背影在視野裡變成兩個小點消失,直到再也消失不見。陳讓才極為小聲地嘆了口氣,他說不上來自已心裡是什麼感覺。他為什麼要幫這個只見過幾次面的女孩呢?
荷花池前,綠油油的大片荷葉亭亭玉立地立在池中,女孩伸出雪白手指撫摸著小傘似的荷葉,眼裡的笑意讓坐在綠茵下沉溺悲傷的他恍了神。
陰涼樓道里響起的純淨歌聲,意外崴腳而背起的少女,灼熱氣息吐在脖頸的那股熱意至今都讓他難以遺忘。
畫面一轉,女孩蹲在地上,枯黃落葉砸在水窪裡,水裡倒映出一隻無助的躲在暗處獨自舔舐著傷口的困獸。
他不知道為什麼,見到她的那一眼,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他想救這隻困獸。他不想讓她做跟她一樣溺在悲傷裡的困獸,他只想讓她自由無憂地綻放笑容、放聲歌唱。
所以,他這是怎麼了?
明明自已都已經這麼累了,為什麼還要去自找麻煩地惹上一個更大的麻煩。
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但看到那個常與她相伴左右的男生出現時,他的心卻很鋒利地刺痛了一下。
一路上,許亦顏都沒有開口問她為什麼會和陳讓在一起,只是獨自一個人沉默無聲地走著。
手指摩挲著手腕上紅繩手鍊的瑩潤珠子,在沉默中開了口,“許亦顏,你怎麼出來了?你不去評分了嗎?”
“林宇,”許亦顏停住腳步,表情是少有的嚴肅,“你不比賽了嗎?”
你放棄比賽了嗎?那麼認真努力地準備,又是找人譜曲,又是一遍遍的反覆練習,為什麼臨近比賽你卻不見了?
喉嚨被堵住,她不忍再與那雙淺棕色的眸子對視,垂下眼,苦澀地盯著地板上投下的紛亂樹影。
苦味在心臟蔓延,如同夏季猝不及防下的一場暴雨,明明她帶了傘,卻依舊淋得渾身溼透。
沒有機會了,她連唯一的參賽資格都失去了,她不是媽媽心中最好的第一名了。
“嗚嗚嗚……”淚水終於決堤,她蹲下身,雙手緊緊地捂住眼睛,破碎的哭聲從喉嚨裡傳出。
她的心中,暴雨傾盆。
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她的發頂,低沉的聲音好似把她的難過也分過去了一半。
“沒事的,明年還會舉辦比賽,到時候你還可以參加,我還去當評委……”
“我看過你寫的詞,寫得很好,我很喜歡。你還用了我給它取的名字,我真的好開心。”
“許亦顏,謝謝你。”聲音悶悶地從喉嚨裡傳出來。
你肯定不知道吧,那是我為你寫的歌詞。
那個詞裡的笑顏,一直是你,從來都沒有變。
我明明已經決定在眾人面前對你表明我的心意,可現在我卻沒有勇氣去面對你了。
明年嗎?我還會去參加嗎?
她不禁想象了一下明年的夏天,依舊是燥熱得沒有一絲涼氣的熱浪,依舊是不知疲倦在枝頭啼叫的知了,依舊是我們三個人的夏天,依舊是膽小的那份埋藏心底的喜歡。
重來一次,我還是不敢對你說出喜歡。
我不想了。
“許亦顏,我、我……”她抬起頭,眼圈紅紅地盯著那張曾偷偷看過幾百次的俊秀臉龐,而那雙淺棕色的眸子此刻只倒映著她獨屬於一個人的影子。
“怎麼了?”許亦顏看著她,眼神清澈,帶著一絲疑惑 。
“我我……”喉嚨似被卡住,怎麼也說不出來那三個字。
“你們在這裡啊!我總算找到你們了!”江瑤站在離他們三米遠的地方,彎著腰不住喘氣。
一見江瑤,林宇就趕忙用手擦了擦眼淚,起身朝她走了過去。
“雨兒,你眼睛怎麼這麼紅?”
“沒事沒事,有沙子進眼睛揉紅的,瑤瑤你不去看比賽了嗎……”邊說就邊用手推著她快步離開。
“你還好意思說,我等了這麼久,就等著……”
兩人又恢復到了平常慣有的吵鬧模式,許亦顏跟在她們身後,內心也不覺期待起明年的夏天能聽見那首編好的曲子出現在舞臺上,期待起明年的夏天還能再見到女孩明媚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