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陳讓坐在桌前。看著擺在面前的手機,抬手按亮又熄滅。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陳讓透過班級群加上了李可兒,可當他看見她的暱稱時,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見過。
他憑著記憶往上翻了翻校園論壇那個群,果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當初罵林宇的一群人中,就有她的一份參與。
李可兒,這份恨,到底是有多刻骨啊。
叮咚,手機鈴聲響起,陳讓按亮了螢幕。
李:【找我有什麼事嗎?讓哥。】
陳:【明天出來見一面吧,有話想對你說。】
李:【不好意思啊,讓哥,明天我沒有空啦。】
【那你多久有空?】
陳讓一下一下地用指節敲擊桌子。
對面的李可兒惴惴不安地咬著指甲,臉色白得嚇人。
她心裡明白,陳讓不可能無緣無故找自已,他想問的……只有可能是那件事。
陳讓的耐心極其有限,看對方不答應,他直接單刀直入。
【李可兒,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吧,你要是不答應,那我明天只好親自上門拜訪了。】
【別,讓哥,我們明天九點在“向陽花店”見面吧。】
李可兒忍著無形的壓力發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李可兒一把把桌子上的東西掀翻在地,刺耳的尖叫聲迴盪在空中。
“為什麼你們都要和我作對!只不過是少了一個林宇,明明所有人都把林宇忘記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還要記得她!一個死去的人,一個不存在的人,為什麼還要揪著我不放?!”
她歇斯底里地捂住自已的眼睛。
那天她回到家後,整個人如同一尊毫無生氣的木偶。
“我、我我我我殺人了。”她的嘴唇顫抖著,整個人夢魘般地縮在地板上。房間裡的窗簾被關得嚴嚴實實,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媽媽在外面喊著她的名字,聲音裡滿滿的擔憂。
“可兒,你怎麼了?沒事吧?”
她緊緊地用手捂住耳朵,不敢面對房間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她不想看見一絲光亮。她惴惴不安地在房間裡度過了三日。這幾天她都沒有去學校,她怕極了外面的世界。
她覺得只要跨出那道門,她就像是被推到聚光燈下遭受審判,周圍全是對她的詛咒、謾罵。
就如同……她曾經對林宇做過的一樣。
時間一天接一天地過去,依舊無風無浪。
意料之中的事情沒有發生,李可兒沒有看見任何關於林宇遇害的訊息。那個女孩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所有人都不記得有關她的存在。
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覺得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上天覺得自已做了一件好事,所以它才讓林宇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她才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平靜的生活還沒有過上幾天,有人就找上了她。
——有人還記得林宇的存在!
那天天氣晴朗,陽光暖洋洋地照耀在大地。而她卻把自已遮得嚴嚴實實的,一副異類的打扮。
餐桌對面的人,眼裡結著層層冰霜,淺色的瞳孔裡倒映著臉色蒼白的她。
為什麼你要記得她?為什麼!
她的心裡翻滾著滔天的怒火,隱藏的秘密被發現,她又不能走到陽光下了。
“林宇。”她躲在房間裡,嘴裡惡狠狠地念著這個名字,眼裡透著陰森的光。
很快她的家裡為她請來了醫生,但因為沒有檢查出任何疾病而作罷。
——又是一個晴天,萬里無雲,陽光和煦。
“可兒,陽光這麼好,出來曬曬太陽吧!”媽媽在門外喊著她,聲音裡帶著難掩的懇求。
身陷黑暗的我,是不能走到陽光下的。
她把頭埋進膝蓋裡,整個人被灰色籠罩。
陳讓拿出一張紙仔細整理著住院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要讓那個女孩重見光明。
他垂首寫著,紙上幾滴熱淚砸落。
重新整理這件事時,他的心感到越來越悲傷。
他不得不意識到——林宇已經不在了。
而傷害她的人,卻依然沒有得到懲罰。
我記得她的存在,我要讓她重見光明。少年的眼裡透著一股決然的光,他從來沒有這麼想去做一件事。
他仔細地思考著明天計劃的一步又一步,怎樣揪出藏在李可兒背後的那道黑影。他要做的,是讓傷害林宇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林宇,我可能真的瘋了吧。你離開之後,我竟然變得不像從前那個平靜如水的自已。我的心因為你而波動,我不想讓你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即使世界上所有人都忘記你的存在,我也會拼盡全力讓你重見光明。
窗外月光冷冷地灑在少年的臉上,身後落下一片陰影。少年垂眸深思,手上的筆不停地寫著。彷彿只有忙碌,才能讓他暫時性地麻痺自已的痛苦。
一閉上眼,那個女孩的身影就在腦海中浮現。她沒有責怪自已,她還是淺淺地笑著,臉頰邊露出甜甜的酒窩。女孩張了張嘴,說的還是那句話——
【回去吧,陳讓。】
“林宇,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少年瘦削的背部抖動,嗓音含混不清地落在房間裡。
他無法原諒自已的愚蠢,無法原諒自已的無力。
如果……當時自已能好好地去赴約,自已是不是就不會失去她了?哪怕她不喜歡我……
陳讓用力掐著手,白皙手背上全是深深淺淺的指甲印。
疼痛是他現在緩解痛苦的最好的解藥。
門外,是與他一牆之隔的家人。他在這個夜晚做下的所有決定,他不能告訴任何人。明天他要孤身一人地去面對所有的狂風暴雨,林宇淋過的雨,他終於要一一淋過了。
窗外的霧氣漸漸瀰漫,整座城市被漫無邊際的白色籠罩。樹上的白色風鈴在寂靜的夜,發出一聲脆響。
陽光暖暖地照進房間,照耀著少年不安的睡顏。儘管在睡夢中,陳讓的眉頭也緊緊皺著。
“小讓,起床了。”
白華瑩清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陳讓睜開朦朧的雙眼,隔了好一會兒漆黑的眸子才恢復清明。他動了動手腕,手臂處傳來一陣痠痛。
陳讓走進洗手間,整個人感覺天旋地轉。他開啟水龍頭,快速用冷水洗了一把臉。鏡子裡的少年,額前碎髮滴落水珠,眼皮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眼下一片青黑。
“小讓,你要出門啊?”
飯桌上的白華瑩看著埋頭吃飯的陳讓,雖然臉色一如往常,手上的動作卻透著輕微的急促。
聞言,陳讓筷子明顯頓了頓。
“我出去轉轉。”嗓音淡淡的,臉上也毫無波瀾。
可白華瑩總覺得自家兒子怪怪的,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看著自家兒子與自已平靜道別後,然後步子緩緩地走出小區大門。背影依舊一如往常,白華瑩這才把目光從窗外轉了過來。
她拍了拍心口,不由安慰自已:
“哎呀哎呀,小讓想出去轉轉也是好的,能有什麼事,還是別瞎想了。”
走出大門一段距離,陳讓緊繃著的神經才逐漸鬆了下來。她老媽直覺一如既往的敏銳,差點第一步就要露餡了。
對付他老媽,只有最簡單的藉口才能瞞天過海。任何冥思苦想出的藉口,都會被他老媽一一擊破。他自從摸透這個規律後,出門打遊戲簡直百試不爽。
【到了嗎?】
李可兒坐在藤木編織的搖椅裡,抬眼朝玻璃窗外張望著。
【到了。】
剛收到訊息,樓下就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可兒靜靜勾勒著少年的姣好容顏。少年眉目清俊,身姿挺拔。一走進視野,就讓人移不開眼。
樓下,陳讓淡淡掃了眼這家裝飾考究的花店。明亮色彩相互碰撞,各式各樣的花映入眼簾,牆上壁燈發出溫馨的暖光,細細打在少年如松的身影上。
奇怪的是,花店裡並沒有看見一個人。
陳讓緩緩踏上木質樓梯,四周悄無聲息,腳步聲瞬間被無限放大。
“讓哥,你終於到了。”
看見藤椅裡的女生,陳讓的瞳孔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李可兒的臉上毫無血色,面板蒼白如紙,面板下的血管甚至都清晰可見。
這簡直就像是一個怪物。
李可兒從藤椅上跳了下來,招呼陳讓坐在了落地窗前的沙發上。
陳讓坐了下來,神色凝重地看著她。
“長話短說,我想知道林宇的事。”
“讓哥,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李可兒端起瓷杯,動作優雅地吹著熱氣氤氳的花茶。
嗓音慵懶俏皮,面色平靜,絲毫沒有一絲慌亂。
紅色絲絨窗簾遮住外面的暖陽,房間裡花香瀰漫,只有一盞壁燈微微發著光。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這只是一個慵懶尋常的午後。
但,死去的人,應該得到慰藉。
“你什麼意思?這麼說你承認了?”陳讓眼底劃過一絲波瀾,不自覺地就被她挑動情緒。
女生嘴裡發出輕盈的笑聲,眼睫微微顫動,像是蝴蝶飛振的翅膀。
“讓哥,我承認,我承認自已殺了林宇。”
聲音輕鬆平淡,就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她瞥了一眼對面面色不改的陳讓,看起來無波無瀾,可緊繃著的嘴唇還是出賣了他壓抑著的情緒。
李可兒收回目光,眼神變得怨毒。
“可那又怎麼樣?林宇已經死了,她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出去隨便找個人問問,只會得到一個回答。”
“不認識、不知道、沒有這個人啊。”
陳讓緊緊咬住牙關,眼眸深邃,他低頭盯著桌子上的瓷杯,努力控制住自已的表情。
“讓哥,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一個不存在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成立的。”
“包括……你想從我這裡收集到的證據。”
陳讓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讓哥,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我會知道你的計劃吧?”
“因為,有一個蠢人也像你一樣傻,以為只要我承認,就能讓那個賤人重見光明!”
美麗的臉龐變得扭曲,聲音無帶著最深的恨意。
陳讓看著她蒼白扭曲的臉,眼底浮現出薄薄的悲哀。
“李可兒,你最好祈禱自已能走在陽光之下,心裡沒有一絲不安與恐懼。”
一聲瓷杯摔碎的脆響傳入耳中。
陳讓不為所動地看著眼前迅速灰敗下來的女生。
“為什麼!為什麼!”
“一個死去的人,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就這麼值得你們揪住我不放嗎?”
李可兒歇斯底里地不住吼叫,就像是一條垂死掙扎的魚,可越掙扎身上的網卻繃得越緊。
陳讓眼睛通紅,目光死死地盯著她,努力控制住自已體內翻湧的恨意。
“李可兒,她和你一樣,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她也本應該擁有屬於自已的未來。可你,卻因為你的怨氣、你的不滿,親手毀掉了她的人生。”
“你告訴我,我們為什麼要揪著你不放?!”
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地在整個房間響起。
這是一場審判,一場對奪取他人生命者的審判。
李可兒跪倒在地,嘴唇不住顫抖,她崩潰地捂住耳朵,不敢再聽見一絲聲響。身上的網越繃越緊,勒出一條條血紅的傷口。
陳讓並不打算放過她,死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可她的靈魂應該得到慰藉。
“李可兒,你,和你身後的那個人我都不會放過。你們害死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們活著的每一刻都將受到煎熬,你們永遠都將惴惴不安地活在黑暗之中。”
他站了起來,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恨意,不去看身後徹底灰敗的女生。
害人者必當惴惴不安,終日活在黑暗之中。
受害者必當重見光明,終生沐浴陽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