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常，月光依舊冷冷地灑在窗前。可今夜，所有人都夜不能寐。
陳讓躺在床上，腦子裡一遍遍地回想著那句苦味的話。
“怪不得，怪不得啊……”陳讓把手覆在眼睛上，眼角漸漸地紅了。嘴裡泛上苦味，淚水順著手指縫隙流出。
原來眼淚真的是鹹的。
想著想著，他自已都不知道最後是怎麼睡著的。
三個人，三扇門，都緊緊地關著。
這場漫漫長夜，有的人坐在桌子前閉眼冥想；有的人翻著手機裡的照片默默流淚；有的人思慮太多而漸漸閉上了雙眼。
天亮了。
天空下起了瓢潑大雨。
雨勢漫漫，窗戶鋪上一層朦朧的水汽。雨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完，整座城市都被雨霧籠罩。
林宇靠在窗前，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裡佈滿了紅血絲。桌子上隨意放著寫得亂七八糟的紙張，最後被她揉成一團胡亂扔進垃圾桶。
昨晚她一夜未睡。她梳理了很久的事情，從開始到現在，可她關於剛開始發生的最關鍵的事卻沒有一點印象。
那個片段……她竟然遺忘了。
她閉著眼，把頭靠在玻璃上，靜靜聽著窗外的雨聲。
她想不起來了，她想不起來了……為什麼？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陳讓會記得嗎？
她的思緒一片混亂，腦子裡漸漸被千萬根絲線纏繞交錯。撥動任何一根，都讓她頭痛欲裂。
遺忘，就是最好的解藥嗎？
老天爺你是想告訴我這件事嗎？
只有我真正變成陳讓，我才會遺忘過去的痛苦嗎？
一瞬間，眼角淚水滑落。她的身體冰冷刺骨。她漸漸滑落在地，喉嚨裡發出破碎的嗚咽聲。
心好痛啊，像被搗碎成一塊一塊的碎片。
雨聲混雜著壓抑的哭聲，像極了那個絕望的雨夜。
被丟出去的夢想，絕望得看不見一點希望的明天與未來。
直到與陳讓交換了人生之後，臉上才重新擁有了笑容，身邊才有了家人、朋友的陪伴。房子才有了家的溫度，不再只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
陳讓，我真的很自私，我竟然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
可你還告訴我，這是上天給我的重來一次的機會。可如果這個機會是要犧牲掉你的幸福、你的未來，那你還願意這樣說嗎？
陳讓，別再安慰我了。
這場交換，根本就不是對我的救贖，這是一場對你的掠奪。
“陳讓，你醒了嗎？”
——是陳讓的聲音。
林宇下意識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看了看玻璃上的倒影。
眼底一片青黑，雙眼無神且疲憊，一看昨晚就沒休息好的樣子。
還是別開門了吧，免得又讓他困擾。
“開下門好嗎？我有話想對你說。”
陳讓就站在門口，一貫冷慣了的聲音，此刻卻泛起漣漪。
我還有理由逃避嗎？明明說著要找到換回去的方法，可自已卻忘得乾乾淨淨。還換回去呢，真是可笑。
林宇，你真的太噁心了。
林宇忍不住覆上自已的雙眼，淚水不住流淌。
“陳讓，你……”
陳讓話還沒說完，裡面的人就轉動門鎖，啪嗒一聲門開了。
果然，怎麼可能睡得著。
面前的林宇憔悴不堪，似乎一陣風都能夠把她吹倒。
“陳讓，對不起，又把你的身體糟蹋成這樣。”
女孩聲音沙啞，眼裡毫無光采。房間裡沒有開燈，顯得這天更陰沉了。
“沒……”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他就突然說不下去了。
對了，她說過的，別再安慰她了。
“林宇，我已經知道了。我妹妹她發現了……是吧？”
林宇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不管怎麼樣，這才是事實。無論有沒有人發現，這都是假的。”
女孩的聲音毫無起伏地在房間裡響起，她的眼神呆滯，染上一層陰鬱的灰色。心如死灰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陳讓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開始，他確實只是想著把這件事隱瞞下去，卻沒有考慮到那麼多其他的因素。自已的心，果然是冷的。
自已無形中，卻傷害了這麼多人。
這場意外，究竟誰對誰錯。一個人在絕望中許下的願望，竟然在她痛不欲生之時，意外實現。這究竟是上天對她的憐憫，還是一場噩夢？
我也只是意外闖進她生活中的一個過客，竟然就這樣意外與她交換了人生。
雖然一開始很不可置信，但相處下來，自已也沒有了那麼多的排斥。甚至還會心疼她所遭受的痛苦。
“林宇，對不起，一開始是我沒有處理好一些事，就貿然讓你扮演我回了家。”
“但我確實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我如果就以你的樣子回去，我真的怕會嚇到我的家人。畢竟這真的很難讓人相信。”
林宇無聲地笑了笑，目光看向窗外瓢潑的雨。
“陳讓，你不用道歉的，你沒有做錯什麼。一切的一切，都應該怪我。我不應該許下那麼愚蠢的願望，現在還害得你變成了這樣。”
“真正該道歉的人，是我。”
“你只是一個陌生人，因為遇上了我，才變得這麼倒黴。”
陌生人……嗎？
陳讓看著女孩的背影漸漸與窗外的雨幕重合，自已也好似走到了雨中，淋著那徹頭徹尾的雨。
“陳讓，可以告訴我，我們是怎麼交換人生的嗎？”
女孩轉過身，漆黑的瞳孔裡印著深深的悲傷，一夜之間，好似又變回了最開始的模樣。那個坐在窗邊抬頭仰望天空的人，確實是她。
“對不起，我想不起來了。”
陳讓的瞳孔微微睜大，他的驚訝不亞於風吹過樹葉的顫動。
“林宇，你是說你忘記了怎麼走上天台的嗎？”
“不，我忘了在天台上怎麼許下願望的了。”
“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林宇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可能是我自已選擇了遺忘吧。”
陳讓沉思片刻，大腦快速回憶著在遇到她之前發生的事情，發現確實少了一個關鍵的片段。
“林宇，你聽我說，這可能是一次契機，沒有人會選擇故意遺忘自已的記憶。如果我們再回到天台一次，或許就有可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有可能。”
看著陳讓認真的眼神，林宇忍不住把心裡的疑問問出口。
“陳讓，你不恨我嗎？”
“恨你？為什麼？”
“當你在我的世界裡過得那麼痛苦的時候，我卻選擇遺忘我的痛苦，甚至還獲得了你的幸福。”
林宇低著頭，又是那副低到了塵埃的模樣。
陳讓心口澀然，這個女孩無論什麼時候都很會為難自已。
他清了清嗓子，眸光微閃，眼睛亮亮地凝視著面前的女孩。
“你這麼一說，是有一點點。”
聽到這話，林宇連忙道歉。
“對不起。”
“林宇，你除了道歉就不會說其他話了嗎？”陳讓勾起嘴角，心裡莫名覺得好笑。
“那……謝謝你。”
林宇抬起頭看著他，眼神很是認真。
“林宇，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許下那個願望嗎？”
陳讓嘴角微微上揚，認真端詳著女孩的每一個表情。
“不會了。”
“再也不會了。”
林宇很是堅定地回答。
就算與別人交換了人生，那也不是我自已的人生。就算獲得了幸福，我也不會安心的。
“好，那我也告訴你，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走上那個天台。”
“為什麼？！”林宇瞪大了雙眼，眼裡是藏不住的愕然，她實在想不出這樣糟糕的事究竟有什麼理由想回去的。
陳讓沒有回答，挪步緩緩地走向門口。
在林宇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她俯身把垃圾桶外的紙團拾起，然後丟進垃圾桶。
誰料少年的聲音卻在門外驀地響起，混雜著窗外的雨聲傳了進來，雨聲變為綿綿細雨，縈繞在人的心頭。
“因為……這是個秘密。”
林宇，我不想你淋雨了。
隔壁的房間裡，白恬恬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坐在床邊，眼睛乾澀不堪。她揉了揉自已的眼睛，眼睛更紅了。
哥哥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咚——咚——咚，門外的敲門聲很有節奏地響了三下。
白恬恬本來打算誰來都不會開門了。
可聽見門外的敲門聲後，她卻什麼慪氣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這個敲門聲，是他們兄妹倆定下的暗號。
是林宇，不，是哥哥。
“哥哥……”小女孩止住的淚又要落下來了。
陳讓站在門口，心想他妹妹應該不會開門了，昨晚她肯定沒睡好，現在應該是在補覺。畢竟小姑娘是出了名的愛美，可寶貝她的睡眠時間了。當然，週末除外。
可是沒有預料到門竟然開啟了。
白恬恬站在門口，臉色憔悴不堪。
眼前的小姑娘，黑瑪瑙似的的大眼睛下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臉上疲憊不堪，眼圈紅紅的，像一隻可憐的小白兔。
兩個人無言地對視著，眼裡都裝著同樣的情緒——思念。
“哥哥！”
小姑娘一把撲了過來，嬌小的身軀在他的懷裡一抽一抽地顫動。
“哥哥……你回來了，是嗎？你不會再走了……對不對……”
小姑娘哭個不停，陳讓就無言地看著她，靜靜聽她訴說著這麼多天的思念。
“哥哥……我和媽媽一直在家裡等著你，你為什麼……就不回來了呢？我們辛辛苦苦地等著你回來，可等回來的卻是另一個人……”
說到這，小姑娘哭得更傷心了。
千辛萬苦等回來的家人，卻變成了另一個人，這樣的結果，令誰都無法接受。
“白恬恬，哥哥再也不會離開你們了。”陳讓眼眶通紅，溫聲細語地安慰著她。
“哥哥，你騙人……”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他衣服上蹭。
“那我們拉個鉤好嗎？要是我騙了你，我就再也不玩電腦了。”
“不行……還得加……一條……”小姑娘哭著舉起了一根手指，
“不許……再吃媽媽做的飯了。”
“好，哥哥答應你。”
陳讓嗓音很是溫柔，似林間清泉緩緩流淌。唇角輕輕勾起，笑容宛若朝陽般和煦。
於是，兩隻小拇指緊緊地勾在一起，在這個雨夜許下一個真摯的承諾。
“哥哥，你多久可以換回來呢？”小姑娘擦著眼淚問他。
“這……哥哥也不知道。”
“哼，哥哥，我討厭林宇姐姐，她是個小偷，偷了哥哥的家人和朋友。”
“白恬恬，這件事不是像你想的那麼簡單的，這裡面有許多你不知道的隱情。”
“哼，哥哥討厭！”白恬恬從陳讓的懷裡抬起頭，氣鼓鼓地跺了跺腳，賭氣不看陳讓的方向。
“白恬恬，你知道的，哥哥從來不會騙你的。”
“哼，哥哥這次不就騙我了嗎？”小姑娘撇著嘴，聲音悶悶地響起。
“好好好，我錯了，行了吧？”陳讓無奈地看向她，嘴角淺淺勾起。
“那好吧，我原諒你了。前提是，哥哥許諾要給我當一輩子的哥哥。”
“好，我答應你。”
白恬恬伸出小拇指，嘴裡嘟囔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好。”陳讓同樣伸出小拇指，笑著和自家妹妹拉了鉤。
拉完鉤，小姑娘就眼前一黑，仰身往地面倒去。陳讓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心像失重般地跌到了谷底。
“白恬恬——”
小姑娘傾身倒在他懷裡，臉上露出一個虛弱又甜美的微笑，嘴裡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陳讓俯身下去，湊到她的嘴邊側耳傾聽:
“太好了，哥哥，你不會再離開我了。我好睏啊……”
陳讓垂眸看著她，漆黑的眸子裡是難以掩飾的溫柔與苦澀。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他輕輕地把小女孩放在床上，小心地為她掖好被子，然後緩緩地關上了門。
晚安，妹妹，做個好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