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蕭瑟地刮來，窗外的金色杏葉落了滿地。林宇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落入泥土的枯葉，它們的生命就這樣迎來死亡。每一個秋天，她都很悲傷。
她的噩夢還沒有盡頭。
突然間，一個尖銳的聲音在林宇的頭上炸開。她的思緒在一瞬間被拉回現實。
“林宇，放學來學校後門一趟，要不然……我要你好看。”一個臉色不善的人站在桌子前 ，用手拍著她的桌子。
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眼睛不時地瞥她一眼。
林宇的頭埋得更深了，眼裡毫無神采，如同一潭漆黑的死水。她怯懦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
來人趾高氣揚地掃了她一眼，滿臉的不屑。
林宇的嘴唇緊抿著，心裡明白那句話意味著什麼。
噩夢再一次來了。
但她沒辦法，因為得罪他只會讓她在班上的日子更不好過，況且她的書包還不知道在誰的手裡遭殃，她沒有拒絕的餘地。
放學鈴聲響起，噩夢要開始了。林宇認命似地朝學校後門走去，雙腿如灌了鉛一樣沉重。
此時的天空已是陰沉沉的一片，大朵大朵的烏雲堆積著，看樣子不久以後就要下雨了。
林宇抬起頭看著那片灰色的天空，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她喃喃道:“果然，自已的人生何時何地都是一片灰色，還真是應了這個名字。”
快要到了，她的心裡似乎已經下定了某種奇異的決心。
沒錯，被欺凌了那麼多次，她求救過，沒有人敢幫她，哪怕為她說一句話，連老師都不相信她。
所以她認命了，不過只是被打幾耳光，把她的書包踩在腳下，再笑話她罷了。她受夠了，想到他們對她做的種種，她釋懷了，笑容慘淡。
林宇站在門口，腳還沒踏進去，就聽門裡傳出一個頻頻求饒的聲音，聽著很是悽慘。
“饒了我們吧，我們再也不敢了，讓哥……”
林宇心下一駭。
“這聲音……怎麼聽著這麼熟悉？
“發生什麼了？還有……讓哥是誰？”
思索的片刻間，門裡的打鬥聲已經停了。
林宇感覺大事不妙，腳還沒踏出幾步，學校後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了。一個面容冷酷、身形高挑的少年出現在她面前。
少年比她高很多，站在她面前，光都被遮住了大半，顯得這天更陰沉了。
“你是誰？”少年語氣很不好，周身散發著冷氣，林宇直覺這人比那些欺負她的人更不好惹。
那人冷冷地盯著她，額前碎髮微微遮住他精緻的眉眼，周身散發著一股冷冽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我……路過。”她的聲音裡發著抖。
那人顯然不信，“你路過，你剛才朝著後門走？你不會……是和裡面那群傻逼是一夥的吧？”說完，他審視的目光向她襲來。
林宇更是嚇得直哆嗦，連連否認:“不，不是……”
“你那麼害怕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行了，滾吧。”
看起來那人心情不怎麼好，但林宇只顧著逃命，根本無暇顧及。
可還沒走幾步，門裡就走出來一個人叫住了她 ，“讓哥，就是她，就是她告訴我們關於你家的事的！”
“就是你？！你還敢說你和他們沒關係！”男生從後面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她，一股無名之火在眼裡蘊蓄著。
“不，不是，不是我……”林宇的呼吸急促，臉憋得通紅。
剛才那人顯然不打算放過她，更是不依不饒地說了下去，儼然要把她置於死地。
“喲，林宇，之前是誰像舔狗一樣告訴我們關於讓哥家的事啊。怎麼？現在本人就在現場，你還不好意思啊？是不是非得我們說你暗戀……”
這是……之前聽到的那個男生的聲音。
說完，他用眼神瘋狂示意林宇，眼裡透露著危險的光。
林宇的手腳冰涼，整個人如墜冰窟。
這張臉，她永遠都不可能忘記。
每一個不敢醒來的噩夢裡 ，都有著這張扭曲猙獰的臉。
“夠了！”面前的男生再也聽不下去，冷聲打斷了接下來的話。
“你真的好讓人噁心。”
他的臉色陰鬱，眼裡倒映著此刻陰雲籠罩的天空。目光投向林宇時，眼裡是藏不住的對她的厭惡。
林宇頓時手足無措，第一次看到別人這麼發自內心的厭惡她，不是嘲笑，不是捉弄，是真實的厭惡她。
她竟然久違的感受到了無措。
“道歉。”他的聲音冷冽如冰，眼底透著深深的怒意。
明明是憤怒，林宇卻從他的眼裡讀到了一種壓抑著的情緒——悲傷。這股情緒，經常與自已如影隨形。
她緊緊地咬住嘴唇，一瞬間腦海裡閃過無數種違揹他們的後果。但所有的後果，在對上這雙漆黑的眼眸時，她卻忍不住動搖。
這股悲傷的情緒，與自已是一樣的。
如果他真是壞人，就不會再質問她而是選擇直接動手了吧。
林宇知道，要是自已擔下這件事，就是承認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於是，她倔強地迎上了他冰冷的目光。
“我沒有做過，我不會道歉的。”
這一次她沒有承認，沒有再擔下不屬於她的過錯，她竟然有勇氣去違揹他們的命令，她這是怎麼了？
只是因為在一個陌生人眼裡讀到了與自已一樣的悲傷嗎？
“怎麼？還是我們冤枉你啊？林宇，你不要敢做不敢當，要不然有你好果子吃！”張苟破罐子破摔，儼然一副要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男生的眼神複雜，在她的身上流轉。
現場的氣氛很是凝重。
“夠了，別說了，這件事我會自已查明白，到時候你們一個人也別想跑。”男生眼神陰沉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的臉上都掛著掩藏不住的恐懼。
“滾吧。”男生一把把她摔在地上，留下一個冰冷的背影。
林宇像木偶一樣被摔在地上，手上傳來火辣辣的疼。
門裡的人落荒而逃。
林宇看了看自已破皮的手，視線裡卻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鞋子。
張苟惡狠狠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
“林宇，你非要今天跟我作對是嗎？！”
後面緊跟著眼神不善的混混們，把林宇團團圍住。
林宇知道，她完了。
濃重的恐懼蔓延在她的心頭，心跌落到了谷底，身體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
有人一腳把她的書包踢在她的身上，身體傳來劇烈的疼痛。
“這是你的本子吧？林宇。”張苟的手裡拿著一個天藍色封面的筆記本。
林宇倏地睜大了眼睛，嘴唇不住地顫抖起來，臉上血色盡失。
眼裡倒映著的，是無限的絕望。
她知道的，她什麼也做不了。
“看來是了。”張苟的嘴角微微勾起，眼裡藏不住的惡意。
他一頁一頁地把那個本子撕得稀碎，滿天飛舞的碎片如雪花般落在了林宇的身上。
林宇坐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像，臉上無悲無喜。
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
張苟嗤笑一聲，低聲在她的耳邊說了一句話，隨後便轉身踩著那些紙片離開了。
像是在嘲笑著她可笑的夢，此時只要風一吹，就可以把她的夢吹得無影無蹤。
她久久地凝視著那些潔白的碎片，眼底沒有一絲溫度。心也像被撕成了千萬塊，再無可能跳動，周圍如死灰般寂靜無聲。
她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光。
雨終於落下來了。
林宇在雨裡撿著她的夢，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在流淌。
林宇，要一直淋雨。
回到家，林宇推開了那扇永遠都不會為她而開啟的門。她的父母在三年前出了意外，從此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無力地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渾身溼透了也全然不在意。溼漉漉的手輕輕擺放著那些碎紙片，她的呼吸緩慢，怕吹亂了地上的紙片。
其實它們早已溼得不成樣子，但林宇仍固執地辨認、拼湊著上面的字，想把她破碎的夢拼起。
紙片上記錄的全是她一字一字寫下的歌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拼湊起的只是過去的冰山一角。甚至可以說是一堆廢紙都算不上的紙屑。
她冷冷地注視著滿地的紙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心灰意冷可能就是這種感覺吧。
那是她的夢想，她希望有一天有人能為她的歌詞創一首曲，她希望有一天有人能大聲唱出她寫的詞。
她就這樣一個人懷著這樣的憧憬，活在孤獨、絕望的世界裡，一個人，走了好久好久……
可現在滿地的紙屑都宣告著她的痴心妄想！她的夢早已支離破碎！
拼不齊了，拼不齊了……太碎了，一切都太碎了！就像她破碎的人生，怎麼也拼不齊的歌詞，模糊了的字跡，被現實撕得稀碎的人生與遙不可及的夢想。
她的心好痛，雙手狠狠地捂住眼睛，不忍再看那些碎片。洶湧的淚水，從手指縫流溢位來。這些年吞下的所有不堪、痛苦，終於在這一刻通通爆發。
淚水源源不斷地流淌，止不住的哭聲混合著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那一夜的雨聲比往常都要響。
我沒有明天了，我不會有未來了。
就算有，未來的我，你一定也無法原諒這樣懦弱、膽小的我吧。我和你一樣，也同樣討厭著我自已。
林宇哭得悲痛欲絕，像是要把這些年的淚水全部哭盡。哭著哭著她猛地抓起地上的碎片，把它們狠狠地揉成一團，頭也不回地扔出了窗外，這一刻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那一夜扔掉的不僅僅是她的夢，還有她黯淡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