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朝堂後擇競則是一路走到錦京殿。

自從上次登基見過劉氏後他就再也沒去過錦京殿,有謝林安的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則是他自己還不太會和這些與原主有血緣關係的人來往,生怕哪句話說錯了。

身邊小太監輕聲提醒著自己已到錦京殿,擇競倒是沒急著進去,從身上摸出來一根簪子插在早已脫了頭冠的發裡後才抬腳進去。

“見過皇上。”

幾個宮女先是一驚,而後迅速行禮。

擇競隨意擺了擺手示意宮女趕緊進去通報,得到准許後推門而入。

“娘。”

“皇上今日怎麼有空來這錦京殿。”劉氏將刺繡放下後轉眸去看他。“最近過得可安好?”

見小皇帝在她面前蹦蹦跳跳的,面頰上更是添了點之前見時不曾有的紅潤,劉氏這才放下心來。

“娘。”擇競笑嘻嘻的湊上去貼著她坐。“兒臣最近都沒來得及來看娘,這不剛剛放下手裡的事情就來給您請安啦?”

劉氏見皇上特意將皇額娘這個稱呼跳過去也沒說什麼,只是面色含笑的看著這個叫她孃的小夥子好生喜歡。

不由得想要多留他一會。

“羽竹,去拿些點心來。”劉氏不急不緩的招呼人去端些瓜果吃食,眼眸卻看見小皇帝髮間她送的那支簪子,眼底的笑意更加濃郁。“皇上近日處理政務定是疲憊了吧。”

“不疲!您不必太過操心!”擇競一遍將宮女端來的餅子塞進口裡,一邊使勁的搖頭回著對方。“謝愛卿都幫朕處理的好好的,朕都不用多勞累…”

“不過您放心,謝愛卿定沒有對朕不利的想法,上次只是他太過於著急了——”

“哀家瞭然。”劉氏看著擇競著急的模樣心裡更是放心起來。“哀家只是害怕謝公卿想要謀權。”

謀權?

擇競聽聞後嚇得連餅也不吃了,一個勁的和劉氏解釋謝林安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想法,惹得劉氏笑著保證自己決不會再有這樣的念頭擇競才稍微安靜下來。

“本來,哀家還擔心皇帝做不好朝政,但近幾日來朝中無大事發生,哀家才定下心神。”劉氏看著自己的手被擇競順勢的拉著,心裡更是一陣暖意。“想必皇帝也真是懂事了許多。”

“您真會講笑,兒臣這麼大個人再不懂事不是淨給人添麻煩嗎。”

很顯然某個皇帝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把墨水灑上謝公卿衣袍,自己又是怎麼被李公公等人騎馬追著救的。

“您就別擔心了,而且。”擇競又往塌上坐了坐。“今日來找您,就是和您請安的,別光聊兒臣的事情。”

“哀家年老了,哪有皇帝有趣。”

“誒呀,兒臣上次不是還說了您哪裡老嘛,這怎麼又說回去了。”

劉氏看著擇競嗔怪的樣子心裡倒是不覺得介意,只是一味的暖意。

她向來便希望自己能有個兒子,能為前朝的皇帝留下什麼子嗣,可如今…

想到這裡,她抬眸看著正在剝殼的擇競,眼底不禁更加流露出憐愛。

“皇帝今日還有事情做嗎。”

“倒是沒有太多…”擇競感受到劉氏傷感的氣息想了想,張口道。“兒臣今日可以留在您這陪您用膳嗎。”

反正他也不想回去面對謝公卿。

“好,那哀家叫芊樂也來,和哀家一起。”

“好啊!”擇競來了興趣。“正好好久沒見到皇妹了,也不知道皇妹近日有沒有好好做功課。”

他可是天天被謝公卿逼著讀書的。

飯桌上,擇競和他們聊的很愉快。

“近日都不見皇兄,還不知道皇兄都在忙什麼呢。”李芊樂拿起筷子便要去夾一片肉,被劉氏看了一眼後才有所收斂。

“你休要和你皇兄打趣。”

“娘!每次皇兄來了,你便不疼芊樂了。”

“胡說。哀傢什麼時候不疼你過。”劉氏一邊笑罵她,一邊夾起肉來呈到擇競碗中。“皇上正是長身體的時日,自然應該多吃些。”

“兒臣謝過孃親。”擇競有些發笑,伸手去給芊樂夾了一筷子肉。“皇妹才應當多吃。”

“芊樂可不敢,回頭再吃胖了,孃親更不喜歡了可如何?”

“誒,這話不對。”擇競難得的嚴肅起來,頗有逗人玩笑的前奏。“娘把皇妹生的如此漂亮,皇妹自然是怎麼吃都不會胖的,即使真的發福,也不過是修來的福氣,又何必擔心。眼下長身體的時候,更應該多吃些才可。”

劉氏聽著擇競此話便更是笑顏綻放。

“芊樂,你皇兄方才還問你,最近功課如何?”

“這個…”小姑娘難得的侷促起來,倒是讓擇競心裡發笑。

“無礙。”擇競開口。“腹有詩書氣自華,皇妹如此機靈可愛,定是飽讀詩書才是。”

“多謝皇兄厚愛,芊樂最近的確在研究詩文,但有幾處地方確是不懂,正打算明日去問問先生。”

問先生?不如問問他啊!

他最近可是被他愛卿折騰的整日裡張口閉口都是些背爛的玩意,正想著沒地方展示呢。

“皇兄如此博學——”李芊樂頓了頓口。

她怎麼感覺皇兄現在看向自己的眼神這麼興奮呢?

“皇妹是想問問皇兄。”

“嗯嗯。”

問吧問吧!

“皇兄是如何做到面對那些詩書不厭其煩的?皇妹有時感覺讀不進書……”

“貪玩。”劉氏抬眸看她一眼,嚇得小姑娘有些發怵。“你皇兄和你可不一樣。”

“呃…這個嘛。”

他總不能說他是被某人威逼利誘一番為了得到好處才去學的吧。

“這個,你皇兄其實也並不是不厭其煩,適當的放鬆自然的好的,但也不能全權放鬆。”擇競心裡有些發難。“讀書嘛,主要還是豐盈自己的學問,充實自我的感官。”

“自我感官…?”

“常言道,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嘛。”擇競笑了笑,伸手又夾了一筷子的菜放進碗中。“豐盈自我才是最主要的。”

“可他們都講,要學富五車方可名利雙收——”

“芊樂,讀書的目的可並非為了名利雙收。”擇競抬眸看她。“只不過是結局走向名利,並不是為了名利。”

“讀書是一種方式,讓你考取功名,讓你出人頭地,可這種方式又不一定會走向這樣的結局。”

“皇妹也是如此想的,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要如此讀書呢。”

“因為子自知。”擇競笑了笑。“皇兄我一開始也不樂意讀書的,因為它沒法替皇兄解決眼下的矛盾。”

比如他昏暗的家,和支離破碎的關係。

“可有天皇兄想到,如果不讀書,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更好的生活。”

“讀書,不僅僅是為了結果,而是豐盈自我。讓自己活的更愉快一些,更清明,避免一些前人踩過的坑。”

“如果能過的更快樂一點,讀點書也沒什麼了。”

“可皇兄,芊樂如今不讀書也過的十分幸福……”

“嗯。”擇競眸中的笑意愈加氾濫。“皇兄知道。”

他知道,因為他們不一樣。

他需要拿這些來灌溉自己,把它們當做精神食糧,可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不需要。

她是皇族的親眷,是劉氏疼愛的女兒,是萬人臣服的公主,是他這個冒牌皇兄的妹妹。

擇競就是在此刻決定要好好對待芊樂,讓她避免那些他曾經想擺脫的深淵。

從錦京殿出來時已然申時,他想著順路擺駕鳴溪宮,去看看張明研究科舉的程序,但又想起謝林安可能也會在場便直接回了乾坤殿。

事實證明擇競猜的不錯。

謝林安此刻確實在鳴溪宮,但不是和張明研究科舉。

“你是說,皇上昨晚和你說了那句話,所以才到現在躲著你。”張明看著謝林安的眼神帶了些不屑。“確定不是你自己自作多情?”

“我也不知。”謝林安的指尖撫上文書卻又沒開啟來看。“只是聽著怪異,卻也說不出什麼。”

“你剛才沒說完時,我還以為是哪家姑娘想不開跟你表明心意了,沒成想是你曲解聖意。”

“我怎麼曲解了。”謝林安看著張明的樣子心裡此刻只剩下後悔。“我就不該和你講。”

“我也沒想聽。”張明將茶水端起喝了口又放下。“我確實是感覺你們二人之間有種氣氛,卻又講不明白。”

“但今天,可能就是你曲解聖意。”張明自顧自的點了點頭。“可能皇上就是告訴你一聲以後要給他做很久的愛卿呢。”

“你是說,朝參?”

“不然呢。”

謝林安的眸子中染上一片濃意,隨後便起身出門。

“既如此,我去找皇上問清楚。”

“早這樣多好。”張明看著某人藍色衣襬消失在門口咂了咂嘴,轉身拿起方才謝林安沒翻開的文書。“打擾我替皇上辦事。”

謝林安走到乾坤殿的時候在殿門口等了許久,最後以皇上今日身體抱恙為由搪塞著離開。

離開的路上又遇到了匆匆趕來的冠銘碩。

“冠大人。”

“謝丞相。”冠銘碩微微附身行禮。

“冠大人步履匆匆所為何事?”

“皇上今日託人傳了口諭,讓臣拿著歷日賬本來與他一同對賬。”冠銘碩抬起身子道。“皇上說,等他去過了劉太后那裡便來見他。”

謝林安手上一頓。

他今天還去見了劉氏?

“方才臣去過了。”謝林安開口。“皇上身體抱恙,怕是不能對賬。”

“可今日不對上,怕是影響月底的統算。”冠銘碩有些思索後開口。“臣還是去問問罷。”

片刻後,擇競看著跟著冠銘碩進來的謝林安面色有些尷尬。